一连好几日,楚韶都翻了“滚”的牌子,于是淮九顾连栖梧宫的床沿都摸不到。
淮祯原本打的金算盘是,那五个牌子楚韶每日翻一次,最差也能赚到一次共进早膳的机会,没想到楚轻煦反手写了个“滚”字,将了他一军。
倒是真地日日都要翻牌子了,日日都翻牌子让他“滚”。
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拿淮暄蹭饭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日下了早朝,香岫又来合阳殿,垂首回禀:“殿下今日还是翻了‘滚’的玉牌。”
淮祯现在都有些听不得滚字了,他近日夜里做梦,梦到的都是楚韶让他滚。
“你找个机会,把滚的玉牌给他藏起来,朕就不用日日滚了。”
香岫为难不已:“奴婢已经提陛下藏过了,可君后他写了好几块‘滚’的玉牌,奴婢也藏不过来。”
淮祯:“......”
起先在战场上,他是楚韶的手下败将,如今在溱宫之中,他还是拿楚韶束手无措!
楚轻煦就是生来克他的!
这几日天气回暖,他肩上的旧伤就不疼了,于是改奏折的事儿,楚韶也不怎么愿意代劳了。
栖梧宫离合阳殿二十步的距离,他一步都不想走。
“他今日有何安排?”九顾拧了拧眉心,颇有些头疼。
“殿下在御花园赏花...”香岫犹豫了一下才说,“昨日殿下让司云送了口信去镇国公府,邀温将军来宫里一叙。”
“温霆?”淮祯疑道,“小韶怎么会突然想见他?”
一年前王府大婚那日,温纪影明目张胆地告诉淮九顾,他愿意代裕王府庇护楚韶。
想到温霆就想到岱钦,一想到岱钦就想到楚韶头上那枚镶了夜明珠的玉簪。
楚轻煦就像那颗夜明珠,不,他不是夜明珠,他是时时刻刻都在发光的宝珠。
这样一颗宝珠,自然有许多人在见到的第一眼就明里暗里地觊觎着了。
淮九顾如坐针毡,猛然起身道:“不行,朕得去御花园看看!”
——
司云带来的口信是巳时来御花园相见,但温霆今早天不亮就送了拜帖进宫了。
以至于楚轻煦按时来到花中小亭时,温小将军已经枯坐着喝了两壶碧螺春了!
隔着红梅见到楚韶的身影,温纪影忙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行礼:“微臣参见君后。”
楚韶忙免了他的礼,温霆才敢抬眸悄悄打量楚韶。
他今日穿了一身黛蓝色的缎袍,银线绣的云纹在暖阳下潋滟生光,脖颈上围着一圈蓬松柔白的白狐毛,墨色的长发披散在左右两肩,头上别了一把乍一看素简细看却华贵无比的紫玉琉璃簪。
日影镀在他皎月般白皙的脸庞上,似乎是在来的路上冻着了,鼻尖透着红润,像不小心蹭到了红梅的花汁。
“温公子,温公子?”楚轻煦见他凝眸盯着自己出神,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温纪影这才回过神来,飞速眨了两下眼睛,掩下险些失态的窘迫。
楚韶看破也不拆穿,笑着替他倒了一盏温热的茶:“这是岐州的碧螺春,冬日少见,淮祯花重金寻来的,你品一品。”
温霆盯着握着茶盏的素手,婉拒之言堵在喉咙口,他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装作是第一次喝,称赞道:“绵柔清冽,回味清雅,不愧是岐州名茶。”
其实这名茶他已喝了两壶了,现在入口跟白开水没什么区别,自然也品不出什么味来。
但他如何舍得让楚韶败兴呢?硬着头皮夸就是了。
也怪他,心急,来得太早。
楚韶关心起温霈来:“一别数月,露白的身体可好些了?”
当日大婚,亲近之人都进栖梧宫凑过热闹,温霈原也有这个资格,但他毕竟是合离过的人,自觉不太吉利,因此就没进栖梧宫,之后宫宴和群臣朝拜,人太多了,楚韶就没顾得上温霈。
温纪影笑着答:“合离之后,跟撒泼的小野马似的,当日还差点同君上追去北游,被爹爹拦住了,他好得不得了,君后放心。”
“那就好。”楚韶也跟着笑,他抬起茶盏喝了一口,就听温纪影轻声问,“那殿下...可还好吗?”
楚韶放下茶盏,摊开手道:“如你所见,我也很好。”
温霆眼底的笑意更为温柔,他有些后怕地说,“当日我曾带人在江边搜寻了十天十夜,幸好什么都没有搜到,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让你们担心了,我命大,轻易死不了的,说来那晚射杀瑞王,你还救过我一命。”?
当日江雾弥漫,楚韶又心灰意冷,根本无心去看射箭之人究竟是谁,他只知温家兄弟箭术奇绝,便断定应当是温纪影发的箭。
温纪影如实告知:“那晚射箭的是露白,并不是我。”
楚韶喝茶的手一顿,眉梢一扬,欣赏不已,“温霈真乃吾辈楷模。”
淮九顾路过假山时,恰好听见楚韶称赞温霈。
吾辈楷模?!
暂且不论前因后果,温霈可是亲手射杀了朝夕相处十年的夫君。
虽说瑞王该死,但楚韶视温霈为楷模,岂不是也动了弑夫的念头?!
淮祯脚下踉跄两下,扶住假山山壁才站稳,他就躲在角落里,侧耳偷听。
楚韶没有察觉淮祯的靠近,他又往温霆杯中倒了一盏白雾沸腾的碧螺春,才道:“我今日请将军来,实则是有事相求。”
温霆双手扶着茶盏,“殿下不必同我如此见外,但说无妨。”
淮祯也竖起小耳朵听,楚韶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还需要来求人呢?
楚轻煦压低声音:“我有意设立情报司,辐射整个中溱,最好能将各州郡的动向以及京中文氏的党羽都监视其中。”
温霆听懂了楚韶的意图,反问道:“据我所知,君上手中就有一个情报司,在君上还是王爷时,他的眼线已经遍布中溱,连北游十二部都没有逃过他的监视。殿下若想监察前朝,大可以从君上那里得知。”
偷听的淮祯心道:就是就是!朕的眼线不就是韶儿的眼线!这么见外做什么?!
楚韶却淡淡摇头:“他是他的,我是我的,我不想事事都挂靠在他身上,况且我也是他的监视对象之一,终究是不一样的。”
淮祯:“.......”
跟在他后面的香岫低了低头,是啊,她被君上派去栖梧宫的任务之一就是汇报楚韶的一举一动。
她明面上忠诚于君后,实际上受命于君上,就像今日,楚韶私下见温霆,本不该让淮祯知道的,香岫却还是“出卖”了这道消息。
她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之意来。
寒风拂来,吹落些许冰霜。
小亭中,茶香幽幽。
温纪影点头了然,“那殿下如何筹谋?”
“我需要你从温家军中挑一些身手敏捷反应灵敏的士兵奔赴各州,充作密探,最好能来无影去无踪,对轻功的要求自然高些。”楚韶招来司云,介绍给温霆,“司云是我的心腹,他轻功极好,可以让他对选拔出来的士兵进行密训。”
司云朝温纪影抱拳示意,温霆武将出身,立时抱拳回了一礼。
楚韶继续说:“我如今也是能调用君王玉玺的,届时密探分散各州,若需要当地官员协调统筹,我可拟一道公文过去,各州官府自然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方便你们行动。”
“然而州郡并不是最关键的监督对象,京中文官要员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警惕他们煽动内乱。”
楚韶眸中划过一丝痛色:“当年南岐和中溱今日是一样的,外患皆平,却被一群文官信口雌黄弄得人人自危,导致南岐三个月亡国。”
当年安宁侯府当真是毁在了那位撞柱自尽的丞相口中,这群文臣多疑狭隘,众口铄金,鼓动魏庸鸟尽弓藏,最终整垮了楚家,也整垮了整个南岐。
抛开家国之仇不论,于公于私,楚韶都不希望中溱步南岐的后尘,他根本无法看着这么多子民同他一样陷入亡国的水深火热之中。
淮祯听他这么说,已经能明白轻煦的苦心,外头说楚韶是妖后,楚韶自己也不介意别人这么诋毁他,甚至是乐在其中。
然而他如今的行径,又哪有一点妖后该有的样子呢?
楚韶让司云把一早拟好的名单交到温霆手中,“这里面提到的人,你需重点关注。”
温霆粗略扫过一眼,几乎全是太傅的门生,且这群门生个个身居要职,几乎把着朝野谏言的关口,等同于捂住了君王的耳朵,只让君王听他们想让他听的话。
好在淮祯不是个让人摆弄的昏君,但文腾显然正在利用言官试图控制他。
温纪影明白此事轻重,忍不住问:“殿下这番苦心,君上可知道?”
“他今日或许不知道,但他早晚会知道的,我人在北游都能被他的眼线发现,更何况在这深宫之中呢?”楚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正我也没想瞒他,他也不敢来干涉我的事,你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
玉玺都能随他调用,温纪影信淮祯不敢阻拦此事,“臣还有一问,这情报司可有具体的名字?”
“明镜高悬,魑魅魍魉才能无处遁形。”楚韶凝视着亭中的红梅,声音温润冷肃,“就叫明镜司。”
“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望。”
温霆起身准备行礼,不想广袖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玉盏,玉盏滚落下来,眼看就要摔得四分五裂。
楚韶伸手去接,恰好温霆也伸了手,那茶盏落进楚轻煦手心,温纪影的手则无意中包住了楚韶的手。
温纪影忙收回了手,耳根发热,迭声道:“殿下恕罪,微臣...微臣...”
只有心虚之人才会如此在意这种无意的肢体触碰。
楚韶毫不介意:“无妨。”
假山后的淮祯目睹了这一切,眸中淬了冰块儿似的,他一掌捏爆了手心的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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