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约在兰牛大酒店碰面,只不过张岩晚上有一个分享会,时间就订得晚了些。店里没有很多人,徐正文跟老板打了个招呼,找了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儿,张岩出现了。徐正文上一次见张岩要追溯到自己退队那会儿,后来张岩比赛一路高歌猛进去了国家队,算起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张岩的样子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头发留长了,兴许是经历过坎坷比赛的生涯,她比之前更为干练了许多,眼神似乎也成熟了许多。
“姐,这边!”徐正文高声说道。
张岩快走两步,过来坐下,她打量了一番徐正文,说道:“你变了很多。”
“哪儿有?”徐正文听了这话很意外,自己每天过着差不多的生活,一天三顿饭也没有吃金子,哪里会有什么变化?张岩却坚持说有,现在的徐正文比之上一次见时,稳重了不少。
徐正文自认自己不是那种轻佻浮躁的人,沉稳一词他更是不解。张岩想了想,也解释不清楚,总之,她所说的稳重,意思可能更加接近自信。原来的徐正文老老实实的,可是给人感觉有点弱,说话底气也不足。
张岩不知道这几个月不见徐正文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在他身上看到了成长的痕迹,张岩还是有些欣慰的。
两人聊天的话题总归绕不过比赛。艰苦训练的部分张岩没有详说,总结下来就是“魔鬼”二字,个中痛苦挣扎只有经历过才能懂。比赛的趣闻倒是有一些,最叫张岩记忆犹新的是那些外国选手。在徐正文眼中,张岩既然能拿冠军,那么无疑是顶尖中的顶尖,她有理由瞧不上任何人。然而张岩描述比赛的过程称得上是惊险刺激,那些外国的选手不光基本功很扎实,还有很多创造性的想法和方案,叫张岩自愧不如。
最终,张岩还是靠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和耐心拿下了比赛,而且她承认,这当中也许还要有那么一点点运气成分。总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无论过程怎么样。”徐正文笑道,“你还是靠着毋庸置疑的实力证明了自己。”
张岩却问他:“证明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你既证明了中国的汽车工人实力顶尖,也证明了女生也可以在这个领域里做到最强。”徐正文觉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费解张岩明知故问,茫然地说,“这不就是意义吗?”
张岩嗤笑一声,也许放在一两年前……或者也不用那么久,几个月之前,这个答案可能都是正确的。她确实死咬着一口气想拿到好的成绩,让那些曾经瞧不起自己的人好好看看。自从通过省选拔进入国家队之后,她的想法却渐渐地发生了转变。
“我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张岩一只手撑着下巴,淡淡地说,“因为我喜欢车,喜欢摆弄那些零件,所以到了后来,我做这件事已经不是要跟谁比了,我只是想取悦我自己。”
这话要是换别人说恐怕有些吹牛,张岩这样身份的人说,那就是简单陈述。徐正文眨巴眨巴眼睛,顿觉张岩的身影伟岸了许多。世界赛果然不一般,去过一次之后,人的思想境界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这么一对比,他刚刚给出的答案未免显得太没有格局了。
“取悦……自己?”徐正文问得很小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啊,拿到冠军,自己就会很开心。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最好,那种感觉是与众不同的。”张岩说,“只有站在那个地方,才能懂。”
“这样啊……”徐正文抓了抓头发,“那我可能是没有机会了。”他忽然有点羡慕张岩,不是因为张岩拿了世界冠军,而是张岩的那种坚定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品质。他承认,自己对比刚刚接触汽车时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逃避心情已经有了很大转变,他渐渐地找到了一些兴趣点,然而这种感觉是模糊懵懂的。
他总是试图问自己,他喜欢上做这件事了吗?好像有点,但又不完全是。他怕这是自己的错觉,怕自己一厢情愿。
“正文,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机会呢?”
“这……我不知道。”徐正文有点不愿面对这个问题,岔开说,“师姐,你这次拿了冠军,应该有不少奖金吧?”
张岩点了点头,说了个叫徐正文瞠目结舌的数字。不光奖金,各大车企还纷纷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各个都是拿年薪的offer,她可以随意选择她想过的人生。只是具体做何种选择,张岩还没有确定。
饭慢慢悠悠地吃完,时间也晚了,两个人一起回学校。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张岩忽然问徐正文有没有后悔过。徐正文站定原地,张岩的话没有指明是什么事情,可是徐正文却听明白了。他是不后悔的,一眼就能看到结局的剧情谈不上后悔。于是,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张岩站在了原地,看着徐正文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话讲出来。
她虽只字未提,并不代表徐正文心中毫无波澜。这个夜晚的畅谈之后,徐正文躺在床上,耳机里听着音乐,双眼看着天花板。其他人都睡了,这个午夜属于他一个人。他忽然开始思考一些曾经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不是学期末的考试,不是毕业之后去哪个工厂,也不是找一个怎样的姑娘结婚生子。
他总爱想这些具象现实的话题,然而从来没有思考过抽象的人生。
就像是他刻苦努力学习了十几年,为的从来都是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却从未想过除此之外,学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他喜欢学习吗?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那个答案,结果他被钟爱的现实问题刺得头破血流。事到如今,他有了许多触动,可是还不够勇敢。
他劝说自己,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普通,这么无聊的,勇敢的人是少数,英雄更少。把自己归类到大多数的群体中会产生一种安全感,然而这个感觉又让徐正文倍感落寞。他唾弃自己的善变,本来确定的事情,现在又因为别人取得了成绩而变得犹犹豫豫,这样的心理起伏,恐怕也难以担当大任吧。
徐正文周末照例还是去老白的工作室干活儿,老白有意培养培养他,除了教给他很多技巧之外,还会耐心地给他解释各种车和名词,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徐正文本来学习能力就很强,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简直就是光速进步。
他已经从一个完全不懂改装文化的菜鸟,进化到可以独立的设计一套改装方案出来。只不过方案并非最优,这受限于他对于种类繁多的配件的认识程度和车型的认识程度,这是恶补不来的,需要一些时间上的积累。
老白屡次问徐正文毕业了之后想做什么,有没有兴趣留在他这里工作。徐正文反倒是问老白,自己够不够格。
他不够洋气也没有去过国外,总觉得自己无法胜任。老白见过许多人没本事但是爱装逼的人,对于徐正文这种本事很大但是就是意识不到自己厉害的人,他就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强而不自知,是挺可怕的。
他打算认真地跟徐正文谈谈,潜移默化地灌输徐正文。可是还没讲两句,刘驰轩就来了。刘驰轩大老远听了个话头就知道老白在打什么心思,把徐正文拽到了自己身后,让老白少费劲了。
“你这就有点太不讲理了。”老白无语,“学生毕了业都是要找工作的,难道你要让他去工厂里起早贪黑,每天像是机器一样做重复动作吗?我这里有什么不好的?”
“我说过了,你少打主意。”刘驰轩摆明了就是不想听老白废话。
“你少替别人做决定。”老白绕过了刘驰轩,问徐正文,“你自己说,你喜欢干这活儿吗?喜欢在这里工作吗?”
“我……”总有人问他喜不喜欢的问题,徐正文想知道,喜欢难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吗?如果什么都不喜欢,难道就不活了吗?
“你不是不发工钱吗?”刘驰轩说。
“我就是开个玩笑。”老白很无语,“正经工作的话肯定是有工资的,还有各种福利保障,我这儿又不是黑煤窑,你在想什么?”
刘驰轩脾气本就不好,通过长时间观察,徐正文知道老白也不是什么善茬,两个人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吵起来。虽然他觉得这个吵架的理由相当无聊,可还是好言好语把他俩强行分开了。不过刘驰轩人没走,等下了工之后,他说带着徐正文一起回学校。
徐正文上了刘驰轩的副驾,自然而然能感受到身边那股低气压。他不知道哪儿惹到眼前这位阎王了,为了多活两秒,一路上都没怎么敢说话。一直到了学校的停车场,徐正文才松了口气,跟刘驰轩说了“大刘老师再见”就想下车。
没想到车锁没开,他抠唆了半天也没抠动。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刘驰轩,一瞬间,徐正文的心里闪过了无数个恐怖故事画面。
“我向学校申请开了汽车技术比赛专业,学校已经批了。”刘驰轩冷着脸说,“你写个报名表,走个流程,下周一开始训练。”
徐正文目瞪口呆,对方说的中国话到了他的耳朵里仿佛成了外语,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汽车技术?什么报名报?什么训练?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一堆乱线头涌入了徐正文的大脑里,他想先梳理一下,问问清楚,刘驰轩却根本不解释,告诉徐正文,他不是在跟徐正文商量,而是通知。
“通知?”徐正文大惊,“可是老师我根本就不想……”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合不合适的问题。我们学校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汽车技术这个项目了,因为我没有发现合适的学生。”刘驰轩说,“而你,有这个能力。”
徐正文根本搞不清楚现在的剧情,他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过他明白,哪怕刘驰轩说话做事再怎么不近人情,他也不能跟刘驰轩吵架,否则只会越高越糟糕。徐正文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刘驰轩说:“老师,你说的这个太突然了,我还没有任何准备。而且我也不了解什么汽车技术。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帮助很多很多,可是专业是专业,比赛是比赛,我不知道……”
“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刘驰轩打断了徐正文的辩驳,“之前的项目其实并不适合你,所以你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拿到最好的成绩。但现在不一样,我观察你很久了,你的状态跟那时完全不一样。”
徐正文觉得自己嘴巴还是太笨,或者刘驰轩根本没有听他讲话,要不然怎么会呈现出个说个的场面?
“大刘老师,我不想参加什么比赛。”徐正文决定简单直接一点。
“有奖金,还有补贴。”刘驰轩拿钱诱惑徐正文,“你应该也知道张岩靠比赛拿了多少奖金吧?”
徐正文说:“我知道,但是那些属于最优秀的人,我不是那种人,而且有时候……钱也可以不那么重要。”
刘驰轩皱眉:“所以你宁愿去给老白做免费劳动力,也不愿意跟我去打比赛?”
“不是!”徐正文赶紧摇头,“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我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件事情已经决定了。”刘驰轩说,“你也不要以为不参加比赛就能安安心心地顺利毕业,我有一万种方式让你考试不通过,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他嘴上说着让徐正文考虑,然而言语里的内容完全不给徐正文考虑的机会。
徐正文忽然意识到,学校里流传的关于刘驰轩的恐怖传说,跟现在这一刻他所经历的比起来,恐怕还是有所保留的。
“现在,从我的车上滚下去。”刘驰轩看都不看徐正文,发号施令。几秒钟之后,徐正文没动静,他才“哼”了一声,说:“怎么,改变主意了?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老师,你能先开下锁么?”徐正文小声说。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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