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忐忑纠结的心情,徐正文回到了宿舍里。开门之前,他试图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一些,不想让别人为了自己的事情感到麻烦。只是在表演层面上,他始终没有进步,一进门,项晴风就问他怎么了,脸色不是很好看。
徐正文的伪装计划告破,也是,他根本不想做个演员的。不过他也没有交代实情,谎称自己不太舒服,早早就钻到了床上。一连几天,刘驰轩都没有再针对这件事骚扰徐正文,可是问题的症结在于,徐正文每天都要上刘驰轩的课,那种强大的压迫性的气压总是盘旋在他的头顶上空,好像憋着一场暴雨迟迟不下,这种感觉是最令人难受的。
终于,在一天下课之后,刘驰轩把报名表扔在了徐正文的面前,让他自己看着办。徐正文很苦恼,回宿舍之后对着报名表发呆。室友们都忍不住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这时,他才全盘托出。
四个人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聚集在宿舍中间这点空地上,有点四方首脑会谈的意思。项晴风先是打破宁静,问了问徐正文自己的想法。徐正文现在哪儿还有什么想法可言?他就是拧巴,选哪边都怕错,本觉得自己历练了一年多,怎么都要有点长进的,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会犯病。
项晴风分析了一下眼前的问题,阻断了徐正文“既要又要还要”的诉求心理。从另外一边出发,刘驰轩只是口头威胁徐正文,徐正文就算想怎么样刘驰轩也没有什么证据,跟刘驰轩那种人,莽着来是不行的,要讲究点怀柔政策。所以他建议徐正文要不然就先试试,归根结底都是学习,学习肯定是不会亏的,先搞一段时间,如果徐正文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建树,刘驰轩肯定不会再浪费时间的。
这个提议没什么问题,徐正文就怕怀着怀着把自己怀进去了。李奥让他别怕,好汉不吃眼前亏,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把胳膊废了这多少沾点,没必要,好在现在时间还算宽裕,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实在不行。”李奥神色一变,难得认真,“让龙哥出手,帮你把人做掉。”他五指并拢一个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没想到这一次,陈有龙没跟李奥唱反调,拧着眉毛好像也在思考可能性。
“别,真别。”徐正文赶紧说,“不至于不至于,我可以去试试……反正他把话都说成那样了,我要还是跟他对着来,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哎,就抱着学习的心态吧,归根结底,我好像也没有太……”话没说完,他抓了抓头发,似乎陷入了另外的纠结。
报名表交上去,审核很快通过。正式训练的时候,徐正文傻眼了,因为训练教室里只有他和刘驰轩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是他来太早了?他记得去年参加训练的时候,教室里好不热闹。
刘驰轩让徐正文别瞪着眼发呆了,这个项目只有徐正文一个选手,并且由他自己亲自带。听到这个噩耗,徐正文的身体不由得绷直了许多,这意味着,他要和刘驰轩一对一朝夕相处。
这是……恐怖故事吧?
事实证明,徐正文想得实在是有点多,这怎么能叫恐怖故事呢?这分明是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恐怖故事。
汽车技术这个项目与徐正文之前所参加的车身维修不同,它更加靠近汽车核心部分,既围绕发动机和电控系统展开操作研究。这是徐正文近一段时间每天都在接触的,对他而言不算难,可是刘驰轩总是盯着他不说话,无疑给他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好在前期训练,每天投入的时间并不算多,那点压力一直卡在徐正文的红线上,总要在他马上就要受不了的时候,训练便结束了。
那种疲惫忙碌的感觉又回来了,平心而论,同之前的经历相比,这一次确乎是有些不同之处的。至少,徐正文没觉得痛苦。而且,刘驰轩向徐正文展示了同他以往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的强大技能实力,叫徐正文目瞪口呆。哪怕不去参加比赛,哪怕去了没有名次,能够学到如此精湛的技艺,徐正文觉得自己这一次也不算亏。
他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这种近乎大口喝水一样的学习方式坚持了一个月,他就仿佛被人抽干了力气一样,学得太多,没有时间消化,他又有些跟自己较劲儿,状态难免下滑。而这个时候,他所学专业也开始渐渐接入新能源的课程,这同普通的汽车技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思路,他一开始还能应对自如,越是往后面,就越是打架。
临近期末考试,徐正文的专业成绩保持得很好,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从容了。他开始重蹈覆辙,又掉入了最开始的那个泥潭。刘驰轩逼得他有些紧,说是寒假回来之后会叫他陆续参加一些市级省级的比赛,实战就是最好的训练。这个噩耗让徐正文惴惴不安,本想混混糊弄过去,没想到一切来得太快。
既要准备比赛,那么训练肯定是少不了的,他再一次无法安心度过一个寒假,不过假期比之前长,有足足一周的时间。
再次归乡,见到了一年没见的家人,徐正文的内心得到了久违的放松与宁静。徐正欣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上高中时成熟漂亮了一些,脸上始终笑意盈盈,看来在校园生活还算不错。徐正欣在网上看到过张岩的消息,聊天之后她才知道,这是徐正文的同门师姐,去年哥哥那样忙忙碌碌的假期就是和此等神人一起学习训练,不由得让徐正欣也觉得很是自豪。
“张岩师姐确实很厉害。”徐正文说,“谁都比不过她。”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徐正欣说,“我觉得你也可以。”
“我可不行。”徐正文赶紧摇头,“我差得远呢,我当时的成绩就很不好,不值一提。”
“哥,你有的时候就是太谦虚。”徐正欣说,“除了父母之外,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得最久的人,我觉得你有能力做到一切你想做到的事情。”
徐正文自嘲地笑道:“别开玩笑了,我连高考都搞不定。”
“高考又不算什么,而且那是一个意外,人生总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意外发生的。”徐正欣不以为意,“而且,你喜欢考试吗?如果不是为了晋级,谁会天生喜欢考试啊。”
徐正欣又洋洋洒洒讲了一堆她自以为是的大道理,徐正文之前屡屡想不通顺的问题如今又浮现在心头——他喜欢考试吗?
他应该不算喜欢考试,因为那时候的考试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一种他无法摆脱又必须面对的折磨,只有通过考试,他才能走去另外一个人生。考试对他而言,是一种工具和途径。
好好在家休息了一周之后,徐正文踏上了返校的列车。学校里还有参加其他项目的学生,整层训练教室都还挺热闹的,唯独他那一间教室,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刘驰轩,每天拽个凳子坐在他侧面,目不转定地看着他操作,像是监视犯人一样。
比起之前,现在的刘驰轩严苛到了变态的地步,只要徐正文稍稍有一点不准确——不是犯错,而是做得不太准确,或者说,是没有那么精准,要么就是没有那么快的诊断出来故障问题,或者看维修手册看慢了一点,他都会严厉地批评徐正文,无论之前的工作做到哪个步骤,也都叫徐正文拆了重新做。
长此以往,徐正文的神经没有被打磨得粗糙,反而如同一根橡胶管子一样,外面起到保护作用的橡胶皮被越磨越薄,逐渐裸露出里面纤细脆弱的神经,刘驰轩的话语就像刺一样,直接扎在了那些神经上。
这已经不是之前用“心理压力”便可形容的感觉,而且始终极度具象化的疼痛感觉,徐正文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巴甫洛夫调教过的狗一样……姑且叫刘驰轩的狗吧,现在刘驰轩只要“啧”一声,他就知道自己不合刘驰轩的意了,便直接重来。
两个人的这种互动就像弹簧,只要刘驰轩一用力,徐正文就会缩下去一点。很多时候,徐正文根本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刘驰轩也从来不解释,就是让他重来,重来,反复重来。他本来通过在外面实习渐渐积累起的一点点信心被刘驰轩再一次压成了粉末,拍拍手,直接扬掉了。
徐正文开始不断怀疑自己,明明谙熟并且可以精准操作的各种细节到了刘驰轩口中只有一个“粗糙”二字,还不允许徐正文申诉。这似乎还不够,刘驰轩还会不断地压破他的时间安排。正常比赛是三个小时,一旦刘驰轩发现徐正文两个小时五十分钟就能完成的话,那么下一次的终点计时就安排两个小时五十分钟。
徐正文不得不再快一点,只要他快了,总时长又会缩短,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性循环。
整个寒假训练,徐正文都像是没了魂儿一样,这与他预期的完全不相符,甚至比自己之前经历的训练还要可怕一万倍。不单单是身体上的极度疲惫,更多的就是精神上的摧残,这叫他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好,整个人飘在半空中。
如果知道问题,那么解决办法就会有,现在徐正文根本不知道问题在哪儿。是他太菜了吗?他到底怎样做刘驰轩才能满意呢?
在考学前最后一次训练中,徐正文为了给自己整个寒假有一个完美收官,全神贯注地进行实战模拟。刘驰轩每周都会给徐正文安排一次实战训练,比赛时间和规格完全按照真实的赛事设置。
从阅读维修手册开始,徐正文就能感觉到自己今天状态还不错,直到上手时,他确定这一次一定可以做到一个让刘驰轩满意地结果。训练进展很顺利,全部的任务完成后,徐正文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富裕,便摘了手套,开始填写最后的故障报告。
时间结束,刘驰轩起身检查了一番。从发动机气缸的拆装检查,到发动机电控系统故障诊断,再到后面的车身电器以及底盘电控系统故障诊断,徐正文都完成得天衣无缝。他扫了一眼,“哼”了一声,徐正文知道刘驰轩没挑出来自己的毛病,今天也许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刘驰轩拿起了徐正文的故障报告认真阅读,他的视线越往下,徐正文的心跳就越快,徐正文知道,快要结束了。
就在徐正文心中提前开香槟庆祝的时刻,刘驰轩忽然把报告转向了徐正文,说:“你把故障二和故障三合并处理了,我不能算你通过。”
“什……什么?”徐正文大吃一惊,他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赶紧拿着故障报告又看了一遍,忙向刘驰轩解释:“老师,我没有合并处理,我是分开写的,这个是分段问题,这是两段话,我真没有写到一起……你好好看一下。”
“你是在埋怨我看得不仔细吗?”刘驰轩厉声说道,“故障报告是给人看的,就要做到清晰明了,就算你实际上没有合并处理,可是在书写格式上没有分开,你指望谁赛后听你解释?”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合格,重新做。”
徐正文从来没有一次在全部做完之后又被勒令重新做过,而且,故障报告只要求阐明过程即可,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格式清晰明了,在正式的比赛中,故障报告本身就会把几个故障现象的填写空间划分开来,也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刘驰轩分明就是吹毛求疵,找不出他的问题,就在这种毫不影响结果的事情上找他的麻烦。
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他可以接受惩罚,可这一次,他没有。
刘驰轩还在喋喋不休地挑他的不好,说他逃避苦难,懒惰,不认真。技术不好可以学习,态度不好的话,是怎样都无法弥补的。
徐正文垂着手握了又握,刘驰轩长久以来对他释放的压力终于将他逼到了尽头。这一刻,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了,被沉默铸造的大坝有了一个小小缺口,所有的情绪便全部冲刷了出来,谁都拦不住了。
“我没做错!”徐正文忽然大喊,“我这不好那不好!那你干吗逼我学?我根本不想学!”
刘驰轩完全没想到徐正文竟然会跟他顶嘴,老实人发脾气是很可怕的,徐正文仅仅握着拳头,喊这句话用了他全部的力气,脖子上的筋都隐隐浮现了出来,眼睛一圈红。
刘驰轩只是意外,却不会被吓唬住。他先是冷冷笑了一声,然后把报告狠狠地甩在了桌子上,那么几张纸被他甩出了板砖的气势。他用比徐正文更大的声量吼道:“我说你是错的就是错的!如果你不想被人骂,你就要做到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你有那个本事吗?徐正文,我真的看错你了,你没有那种本事!不想学就给我滚!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训一条狗都比训你快!”他大手一挥:“给我滚出去!”
眼前的人好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徐正文从未被如此贬低咒骂过,他的怒意也攀升到了临界点,这中间还夹杂着莫大的委屈,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做这件事,饱受折磨不说,还落不下一点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防护眼镜一甩:“滚就滚!”
眼镜掉在了地上有了裂痕,门框被震得隆隆作响,徐正文当真是走了,这辈子从未有一刻这么决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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