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萧珩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将手中奏折狠狠掼在地上。散开的折子成了两截,龙飞凤舞的红色御批格外刺眼——无能!
“皇上息怒。”兵部侍郎白岑惶恐不已,脑门贴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身如抖糠。汗水蜿蜒而出,渗入一侧的青石缝隙。
白岑不知道皇上最近怎么了,之前待他信任有加,从不曾这般厉色斥责,难道是有人在背后参了自己?
难道……不可能!
白岑立刻否定了自己刚刚冒出的想法,他与九江王暗中联络,十分小心,没出什么纰漏。
到底是为何呢?
这个新上任的小皇帝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君心难测。
萧珩端坐在龙椅,睨了一眼地上跪的兵部尚书,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他前世是多么蠢,竟把这么个混账东西当成心腹忠臣。九江王造反,兵部尚书早早投靠叛贼他是知道的,于是将建安城的安危托付给了白岑。
哪里想到,白岑也是叛贼的人。不但建安城的百姓遭了秧,就连皇宫也被洗劫。好在天佑南晋国,最终叛军覆灭,岌岌可危的皇位没有被九江王夺了去。
“啪!”一只御笔被捏成两截。萧珩眯起眼睛,浑身的杀气令勤政殿内服侍的太监不知所措,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滚出去!”一声令下,白岑如获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倒退着出了勤政殿。
望着这狼狈不堪的身影,萧珩闭上双眸,缓缓吐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几日前,萧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一年前,刚刚即位不久的时候。
这个发现令他匪夷所思,更令他欣喜异常。既然上天让他重新活一遍,那他萧珩必然好好护住南晋。那群该死的逆贼,一个不留!
对了,还有一个可恶至极的女人!
若说狼子野心的兵部侍郎给了他重重一击,那么这个女人,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怜她被家人亏待,怜她在宫里被欺凌。除了哭,那个女人什么都不会,呆的像根木头。他以为,她不过就是木讷了些。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并未亏待她。
谁知,那个女人被父亲说动,在他彻夜不眠指挥满城将士抗击逆贼的时候,用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后背。她的力气不大,伤口并不很深。可是匕首上涂抹了毒草,令伤口难以愈合。
萧珩怒急攻心,难以愈合的伤口成了毒疮。拖了数月,在早朝上,他重病身亡。
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侍郎之女——白筠筠。
这辈子若是还落在他手里,哼哼!
猛然想起今日是秀女殿选的日子,太后一大早命人来提醒,务必前去走一趟。
若没记错,前世那个女人就是选秀进的宫。萧珩将折断的御笔一扔,起身向外走去。
“去安和宫。”
随行的小太监扯起嗓子:“皇上起驾安和宫。”
白筠筠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引得一旁的嬷嬷频频侧目,目光中尽是警告和不满。
也难怪,今儿个是殿选的日子。一会儿殿选就在安和宫正殿,听闻皇上还会亲临。偏殿里几十名秀女和嬷嬷都秉着呼吸不敢喘大气儿,生怕犯一丝忌讳惹主子们不高兴。
几日前的头一轮筛选已经去了十之六七,留下来的秀女,不是家世显赫,就是样貌德才格外出众。当今皇上刚刚即位,后宫空虚,正是各大家族攀附皇亲的好时机。
白筠筠坐在角落里,双手交握,坐姿端正。与其她秀女一样,不可以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唯一的自由就是抬抬眼皮子,趁嬷嬷不备,欣赏殿内姹紫嫣红的秀女们。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年纪,无论发饰还是衣着,都巧含心思,以图谋得太后与皇上的青睐。
白筠筠微微勾起嘴角,这和以后职场上的应聘多么相似。这些秀女是来应聘的,太后和皇上是应聘官。应聘上了就来宫里上班,应聘不上则另寻出路。
瞧瞧,自古以来,哪里都是江湖,套路又见套路。
半个月前,她叫苗小仙,是寿险公司金牌讲师。都怪相亲对象,作死的选在摩天轮上相亲。结果相亲没相成,不知怎的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还成了兵部侍郎府的千金——白筠筠。
千金和千金差别是巨大的!
苗小仙刚刚喘口气,发现正主白筠筠母亲早逝,爹不疼继母不爱,兄长与妹妹整日欺凌,日子过的与下人一般无二。
可笑的是,爹爹白岑意欲将她许配给顶头上司李尚书家的病儿子。听闻那家儿子从小不离汤药,十七岁了身量尚未长成,整日缠绵于病榻起不了身。整个建安城没人愿意把女儿送进尚书府。
可狼心狗肺的侍郎府一家子愿意!
若不是先帝丧期刚刚过了百日,太后降下选秀的懿旨,白筠筠就要准备嫁到尚书府了。
这次选秀,是白筠筠唯一的出路。在这女人没有地位的时代,攀附权势才能有大把的粮票。不然侍郎府如狼似虎的一大家子,不把她卖了誓不罢休。
白筠筠端起茶盏,微微沾了沾唇。虽有热茶在侧,可不敢多饮。在这选拔的档口,急着跑恭桶岂非显得忒不敬业!
一旁的桂嬷嬷见她如此,满意的点点头。都说白侍郎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二小姐是继夫人柳氏所出,娇媚可人,能歌善舞,一张巧嘴能把天上的鸟给说下来。大小姐则一副呆样,比榆木疙瘩还榆木疙瘩。
几日前,桂嬷嬷奉命到侍郎府中教导大小姐规矩,不曾想这大小姐面上虽呆了些,可是学东西一学就会,并非外面所传那般。反倒是府中的柳氏和二小姐,虽妩媚,可透着一副尖酸刻薄模样。
桂嬷嬷是在宫里活了几十年的人,很多人很多事见怪不怪了。看看大小姐白筠筠的吃穿用度,再看看二小姐白梅的吃穿用度,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大小姐呀,是藏拙保命,并非天生木讷。
殿外太阳已经升到树梢,殿内众人等待了一个时辰。白筠筠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想当年面对场下数千人照样侃侃而谈。保险这行当,做久了百炼成钢。
可是,有人紧张。
殿内秀女不乏名门望族出身,见惯了大场面。可是一想到今日选秀定前途,亦是不安。选上了是家族的荣耀,万一落选,岂不是被耻笑。
等的时候越久,心里的鼓槌越响。
十多名秀女接连到隔壁换衣,面上一通煞白。说是换衣,就是出恭。
都是紧张惹的祸。像前世考试的时候,总有人一紧张就往厕所跑。选秀比考试还要磨人。
远远的,一名蓝衣小太监跑进殿,跟主事嬷嬷行礼禀道:“太后和娘娘们到了,还请嬷嬷带小主们去正殿外候着。”
几十名秀女站起身,五名秀女排成一列,由教引嬷嬷领着,依次有序的前往安和宫正殿。
前面虽然等的时候够久,可是到了选秀却是比面试快多了。一个个秀女上前,说说姓名年龄与出身,做个自我介绍。太后若是对哪个感兴趣,便多问几句。
有时淑妃和德妃也问几句,不过是“你会什么呀?”“可曾读过什么书?”之类。
一炷香的功夫,几十名秀女看完了一半,留下了七八个。后面的秀女越发紧张,白筠筠前面的秀女一个劲儿的打颤,两腿直哆嗦。
忽然,前面的秀女身子一软,白筠筠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腰身,这才免了当众摔跤露丑态。不曾想,前面的秀女并未回头道谢,反倒胳膊肘猛地往后一拐,道:“你是哪家的秀女?如此无礼,莫要踩我的衣裙。”
我擦!被狗咬!
白筠筠尚未作声,后面的嬷嬷厉色道:“你二人莫要生事!”
秀女们都为殿选紧张不已,无暇顾及这一点风波。那秀女见无人看这里,这才放了心。自己的那点面子,总算是留住了。
白筠筠不是个记仇的人,往往有仇当场就报了!咂摸一眼前面的秀女,容貌清丽,首饰华贵,衣裙是耀眼的玫色金线裙。财大气粗之相,唯独缺了贵气。白筠筠笃定,此女必然不是朝中勋贵之女。若是望族贵女,那气质可不是一天两天养出来的,是受整个家族浸染。论官衔,估计跟她那个白捡的三品爹差不多。
既然如此,中选几率跟她差不多。都是以貌取胜,一半一半,牛她个二大爷!
前面秀女的衣裙是长了些,拖地的尾裙足足有两指长。白筠筠毫不犹豫,抬脚踩了上去。
只听“刺啦——”一声,那秀女一个趔趄,裙尾裂开个口子。
还不等前面秀女发难,白筠筠主动上去扶了一把,趁机小声耳语:“太后正看着你!”
嬷嬷见这俩人又出事端,眼看就要面见太后,不免着急,压低声音道:“不可惹怒贵人,小心被撵出去。”
那秀女一肚子气却不敢发,回头见白筠筠一脸木讷样子,跟个没事人一样,只得恨恨瞪她一眼,怒道:“你等着!”
白筠筠唇角微提,并未回应。忽然眼角瞥见一抹金色,向旁边看去,只见一名男子站在不远处正注视着这里。那男子身后,是十几名太监和龙辇。
秀女们停了脚步,纷纷叩拜行礼,声音中难掩惊喜。
白筠筠跪在地上,半点惊喜也无。也不知道皇上看了多久,怎么偏偏这会儿到了,心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点儿小小的心虚。
转念一想,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这闲事。心中正打着小鼓,忽然眼前多出一双靴子。黑色的缎子鞋面上,是威风凌凌的龙头。极为逼真的龙眼与獠牙,透着肃杀的帝王之气。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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