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阖上眼皮,半幅老僧入定的模样,“有什么心愿且说来听听。”左右不过是争宠的把戏,惊涛骇浪了一辈子,没什么好奇的。
白筠筠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听闻皇后娘娘久病沉疴,臣妾自请到长春宫为娘娘侍疾。”
嗯?
萧珩眼皮子一跳,这女人不按套路出牌!
太后也睁开了眼睛,精光一闪而过,不解道:“皇后染了咳症,此症可是过人的。”正因为是能过人的疾病,所以没有安排宫内妃嫔去侍疾。
淑妃与德妃的目光有短暂的相接,随后不着痕迹的避开,没有言语,却都读懂了对方也没有答案。殿内所有人,谁都没想到白筠筠能提这么个心愿。明明有机会在新人中拔得头筹,得到侍寝的机会,可她就这么白白的不要了。
不要不说,还自请到长春宫侍疾。宫里老人儿都知道,皇上与皇后感情平平,手上没有六宫权利,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地位十分尴尬。白选侍要去那么个地方,真是脑子进了水。等到同期秀女爬到高位的时候,或许皇上早已忘了她这个人。
德妃婉言问:“白选侍,你可是想好了?”
白筠筠道:“多谢娘娘垂询,臣妾想好了。”
萧珩看着她,转眼明白了她所想。这个女人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性子却全然不同,难道……萧珩猛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白岑与九江王嫌弃她愚钝,从别处寻了个一模一样的替身也不一定。想到这儿,言语骤然冷下几分,“为何?”
白筠筠心想为的原因多了去了,可是一句也不能实话实说。
“臣妾得蒙圣恩进了宫,时时刻刻感恩戴德。可是臣妾鲁莽,怕是伺候不好皇上,一旦触怒龙颜就是臣妾的罪过了。宫中姐妹繁多,臣妾自知愚钝,只会侍弄地里的蔬果,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亦不能令太后娘娘开怀。臣妾吃着皇家饭却不知道能为皇上做些什么,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思来想去,臣妾愿意去伺候皇后娘娘,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分忧。”
一番话说得再漂亮不过,可是萧珩起了鸡皮疙瘩。
太后点点头,十分动容,赞许道:“瞧瞧!瞧瞧!这孩子在选秀的时候就是个懂事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的这份心意,哀家很是欢喜。”说着,自手腕摘下一串楠木佛珠,伸手示意她过来,亲自为她戴在手腕上,“哀家瞧着你一点也不愚钝,是个有福相的,有空多来景泰宫陪陪哀家。”
话既然说到这里,便是同意了。淑妃再次打量地上跪的这个新晋秀女,眸子里除了厌恶还多了两分深思。那串楠木珠子,太后戴了多年。虽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可是太后随身多年的东西能有几件,就这么赏给了一个新人。
太后都赏了,皇上不能装看不见。可是萧珩心里别扭,一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可能是赝品,心里那股子火压都压不住。右手为拳攥了一下,起身道:“是该赏赐。小福子,稍后将朕的赏赐送至锦绣宫。”说罢向太后行礼告退。
回了红叶阁,姜好枝的东西已经被收拾走了,院子里很是清净。
皇上赏的什么东西,谁都好奇,唯独白筠筠不好奇,压根儿萧珩不待见她。看到福公公捧着托盘进来,盒子和上次是一模一样的盒子,心里开始问候萧珩的祖宗。
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福公公笑的一脸深意,亲自将托盘放在她手中,捏着嗓子小声道:“选侍您真是个有福气的,小主里面能得皇上赏赐只有您一位,还赏赐了两次,别的小主可没这个福气。”
白筠筠笑笑,谢了圣恩,端着托盘准备目送福公公。可是福公公在一边干站着,笑的眼角一堆褶子,“皇上说了,小主您有心为皇上分忧,他怎能亏待了您。这赏赐,您还是打开看看的好。”
上次是匕首,这次难不成是白绫?鸩酒?
白筠筠将托盘置于桌上,慢慢掀开盒子。
咦?
还分两层。上面有两个银质小碗,一个是醋,一个是酱料。黑糊糊的,白筠筠叫不上名字。拿开上面一层,下面一碟子肉食赫然呈现在眼前。
白筠筠看着盘子里切得一小片一小片的肉,上面还有血丝,不由得手一哆嗦,差点打翻了盘盒子。她记得看过一部剧,苏妲己将对手亲人的肉烹制成菜,让狱卒端给对手,可怜那人不知道吃的是自己亲人的肉。等知道后,已经后悔莫及。
喉中猛地涌上酸水,盘子里的该不是姜选侍的婢女……
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黑转绿,福公公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交差了,“小主可是不舒服?皇上说,民间有言,‘吃什么补什么’。小主口才甚佳,特意赐野猪口条一根。小主您慢慢享用,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福公公身影出了院子,白筠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腿脚无力。眼前的猪头肉再香,也没了胃口。
果然不能看太多剧,果然要离皇上远远的,果然皇上不可招惹,真的会吓死人。
萧珩笑得十分开怀,福公公竟不记得上次皇上这般龙颜大悦是什么时候。有什么比皇上开心更可乐的事儿,福公公夸张的形容着白筠筠受惊吓的模样,萧珩又是一阵大笑。
刚才景泰殿内,淑妃和德妃暗中角力,他一清二楚。上辈子两个女人为了权利相争,这辈子依然是。只是那个女人的出现,原来的一切有了微微不同。
原本她是个软弱无能的绵羊,谁都能踩上两脚。只有他,从始至终护着她。她把他当成唯一的温暖,而他也乐意享受她的依赖。
如今的白筠筠,刚进宫局势不明,不知道该依附谁。万一站错了队伍,那将是杀身之祸。
两权相较取其轻,她冒险选择了长春宫。这绝不是原来的白筠筠能有的脑子和心机。
既然这是个假的,那真的白筠筠被白岑藏到哪里去了。萧珩命安插在白岑府里的暗卫继续盯紧了,并将关于白筠筠之前的一切详细报上来。
那根野猪口条全赏给了春杏,春杏狼吞虎咽吃了个痛快。以前在侍郎府哪里能这么吃肉,也就趁人不备,偷偷从锅里沾点荤腥解馋罢了,何况这还是御膳房的手艺。
春杏不明就里,一边大口大口嚼着肉,一边感谢皇恩浩荡,还巴望着下次再吃野猪口条。白筠筠瞧着她吃的那么香,也没告诉她事实真相,其实萧珩赐下的这跟口条是来打她主子脸的。
景泰宫这一出,白筠筠声名大噪。不但屋里六成新的家具换成了全新的,尚宫局还添补了一位宫女过来。白筠筠摩挲着手腕上的楠木珠子,感叹自古以来的人性是一样的,人人都是仰着脖子往上看。太后优待她,不过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宫内各个办事部门。这一个个的管事以为她要飞黄腾达,赶着上前巴结。
来送人的孙管事很是客气有礼,“小主,这是奴婢专门为您挑选的宫女,是个伶俐能干的,之前在绣房里干过。宫里规矩,贵人以下应有两名宫女供使唤,昨日小主们刚刚进宫,尚宫局人少事杂,没及时给您把人送过来。这不,奴婢刚刚忙完了景泰宫交付的差事,立刻就赶着给您送人来了。”
一番话把自己夸的劳苦功高。不等白筠筠递眼神,一旁的春杏自袖中摸出块银子,熟练地放入嬷嬷手中,道了声:“替我家小主多谢孙掌事了。”
白筠筠抿了唇角,这个春杏挺可乐。就这打赏银子的动作一下午做了四回了,一遍比一遍娴熟自然,孺子可教也。
那宫女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身量高挑,上前行礼,“奴婢给选侍请安。”
“你叫什么名字?”叫了起,白筠筠问。新来的宫女颇有几分沉稳,不是轻佻模样。
“回小主的话,奴婢贱名荷心,还请小主另赐新名。”
白筠筠了然,这是宫里规矩,就连侍郎府也是这般,跟了新主子便有新名字,是斩断前尘效忠新主的意思。
“春杏在前,你日后便□□雨吧,凑一个‘杏花春雨江南’。”
新来的宫女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知道名字有来头有讲究,是主子的恩典。于是叩头谢了恩,又按照惯例说了一番表忠心的排场话。
第二日一早,福公公来了红叶阁,亲自带白筠筠前往长春宫。
长春宫离着勤政殿不远,可是宫门前颇有几分萧瑟,与景泰宫天壤之别。高大朱门紧闭,长长的甬道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门口两只石狮子孤零零的伫立着。福公公上前扣了门锁,里面出来一个瘦俏人影儿。
小宫女一见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眼角眉梢透着喜悦,待看到后面只有一个白筠筠,笑意瞬时减了半分,神色间透着一丝失望,皇上已经数日没来长春宫看望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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