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看着仆役们一个接一个的招认自己偷了什么物件,正觉得满意,就来了一个不开眼的。
“钱柱,你可想好了,确实没了?”
这个叫钱柱的明显比张大力演技高很多,跪在那里就差声泪俱下了,“真没了,姑娘,我胆小,一共也只想拿那么一件而已。”
“哼,我看你可不是胆小,你胆大得很。风八,说说吧,他都拿了什么。”
风五上前一步,“雪山溪景图一幅,黑白玉棋子一套,还有一只玉兔镇纸。”
钱柱当下哭嚎起来,“冤枉啊,这些东西小人从未见过,又怎么会偷盗。”
风五冷哼一声,一脚踹躺了钱柱,然后把他的靴子脱了下来,在鞋垫的下方,拿出了两张纸,一张是当票,一张是银票。
当面上写着的,正是那三样东西,同时还有典当的金额,一共五百两,与银票刚好对得上。
婉宁看向墨香,“钱柱是死契还是长契?”
“死契。”
婉宁叹了一口气,她挺希望钱柱是长契的,这样就可以直接打他一顿,然后交由京兆尹府处理。至于后面如何,与她无关。
可是现在钱柱是死契,那么他的命运,就要由婉宁亲自决定了。
虽然婉宁早已决定,不要做那庙里的菩萨,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是当真的要亲手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时,还是下意识的想避免。
不过片刻之后,婉宁还是下了狠心。前一世,她心慈手软的后果,就是喝了一碗不止要了她的命,也要了她腹里孩子的命的安胎药。
这一世,这样的错误,不能再犯。
“来人,把钱柱拖下去,先打四十板子。”
“姑娘饶命啊,饶命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姑娘……”
钱柱被拖了下去,婉宁转向萧长敬,外面风大,带六姝进屋吧,不要着凉了。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萧长敬虽然很希望六姝多学习,多历练,但觉得六姝还小,万一真吓到了就不好了。
“请檀香姑娘带六姝进屋吧,我在这里。”
萧长敬倒不是不想陪六姝,只是觉得既然他答应了萧长恭,要在庄子里给婉宁撑腰,他就得说到做到。
婉宁有些意外,但还是点点头。檀香刚把六姝带走,隔壁院子里,就传来了板子打在人身上的闷闷声,以及钱柱的惨嚎声。
这声音,听得婉宁心里发毛。
说到底,哪怕经历了这许多,她也还是做不成萧长恭那种冷面阎王。
好在萧长敬神色如常的坐在那里,让婉宁多少觉得心安了一些。
婉宁脸色肃穆地听完了四十板子,又命人把下半身血肉模糊的钱柱拖回前院,这才命墨香继续念身契。
钱柱的“现身说法”比他的惨叫声更有说服力,当下院里子的人脸上全都没了血色。
等到墨香再念名字时,交待得异常痛快,然后哆哆嗦嗦地跟着护卫们去取脏物。
这时最先出去的张大力也回来了,看到院子里躺着的钱柱,不由腿一软直接跪在婉宁面前。
取回来的东西交由张保看了,看到张保点头,婉宁才道:“去领二十板子,这事就算翻篇了。”
“多、多谢姑娘,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风八此时站在婉宁身后,指着院子里为数不多的人道:“姑娘,那人叫谢运初,是这庄子里专门负责清理温泉池子的,这一庄子的人中,只有他一件东西未偷。”
婉宁有些意外,把谢运初叫到跟前,“他们都偷,你为什么不偷?”
谢运初虽然是做粗活的,但看着却并不愚笨,“偷了我也无处销赃,而且钱财对我无用。再者姑娘的名气,在庄子里也是有耳闻的。我觉得能有那么大名气的人,不会被这些小伎俩骗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婉宁扭头看向墨香,“可有这人的身契?”
墨香在手里翻了翻,点头道:“有的,签的是十年的长契,不过还有一年就到期了。”
谢运初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姑娘看在我未曾犯错的情形下,准允小人不再续签,让小人可以脱籍从良。”
婉宁听了心里一阵惋惜,她本来觉得这个人既聪明,又能坚守原则,可以为他所用呢。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到时放你离去就是。”
本朝规定,卖身的奴仆,若是到时不愿续约,主人不得干涉强留。否则是可以以奴告主的。
当然实际执行起来,脱籍从良,也还是要看上位者的意思。
“不过,你若愿意留下,我许你做这庄子的总管,你觉得如何?”
谢运初给婉宁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娘愿意对小人青眼相待,但请恕小人实难从命。实在小人是有必须脱离奴籍的理由。”
婉宁倒是有些好奇起来,“既然这样,你不妨说说,若真有苦衷,剩下的日子我给你免了又有何难。”
谢运初迟疑一下,却是把目光转向了萧长敬,“小人斗胆,请问您可是最近京城传言中,镇西侯刚刚寻回的弟弟,萧二公子?”
萧长敬有些意外,不明白谢运初问这个做什么。但此时他的身份早已公开,承认也没什么,“不错,是我。”
谢运初忽然激动起来,他有一种冲动,想把一切都说出来。虽然说出来的结果可能是血溅当场,但若能死在萧长敬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想到这儿,谢运初给萧长敬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沉声说道:“十年前,甘州城破,前抚远将军,即如今的忠国公夫妇战死殉城。据说当时打开城门的,是小人的父亲。”
婉宁心里一惊,甘州城破,是萧家之殇,也是甘州百姓之殇,更是天下之殇。婉宁一直以为城破是因为被北狄人强攻而下,没想到竟然是出了内奸。
萧长敬更是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谢运初。
眼前人,竟然是害死家破人亡的人的儿子,萧长敬一个箭步冲到一名护卫身前,然后呛啷一声,把那护卫的腰刀拔了出来。
紧接着,刀刃就架到了谢运初的脖子之上。
眼前的人,与他有家恨,更有国仇!
萧长敬在甘州城生活了七年,那里的汉人是如何被北狄人欺压的,他一清二楚。若不是他义父是个教书先生,而北狄人仰慕中原文化,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两说。
他要报仇!
婉宁上前按住萧长恭的手,“长敬,三思。哪怕听他把话说完。”
谢运初感受了刀尖上的凛凛寒意,不敢抬头,却也没有闭口不言,仍旧继续说道:“父亲虽然死在了甘州城,但事后追究,还是定了抄家的大罪。只是因为没有实证,才没有灭族。”
“小人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于当夜悬了梁,小人无奈之下,只能卖身为奴,安葬了母亲。”
“这十年间,我多方打听,听说当年小人的父亲确有打开城门之意,但随后就就被守城的士兵杀死了。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做,却是无人知晓。”
“打听到这些之后,小人本想一死了之,但又觉得这样死了并无意义。当年父亲的确是做错了事,害了甘州城一城的百姓,也害了萧将军一家。”
“小人之所以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奴籍,去西北投军。”
“只愿能够战死沙场,也算替父亲向那些被他害了的人赎罪。”
“如今小人遇到了因父亲而流落在外的萧二公子,公子若想报仇,小人毫无怨言。”
谢运初说完,重重地向萧长敬磕了一个头。
婉宁看着谢运初,又看向萧长敬,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同时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谢运初。
若是以罪人之子论,从他父亲做下的事来算,就是让他一辈子为奴也不为过。不,就算当场砍了他的头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是,十年前,他还年幼,他父亲做的事又与他何干?
萧长敬也跌坐回椅子,他与婉宁一样,有些不知如何对待谢运初。他刚听到时,的确是恨不得砍了他,可是听完了谢运初的一番陈述,他也迷茫了。
谢运初的父亲害了一城的人,可又何尝没有害了他自己的家人?
婉宁沉默了半响,看向谢运初:“你既然选择坦白,想必也知道后果。你虽是我的仆役,但此事牵扯的太多,我无权替他们跃然兄弟二人决定。”
“长敬,我稍后会让风八传信给将军,要如何处置谢运初,我希望你能等将军到来后,与他商议后再决定。”
“风八,传信给将军,把你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写上。”
“另外,将谢运初禁足在下人房里,任何人不许打骂,也不许饮食上苛待。但绝不许他出房门一步。”
“是。”
谢运初听了,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这份负罪感他背负了十年,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了。
只不过谢运初虽然是放下了,萧长敬却是一个人闷在屋子,来回地踱步。
婉宁要他等萧长恭商议后,再处置谢运初,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一刀杀了谢运初容易,可是要怎么对待他,却着实让他犯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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