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巨大的宁静笼罩在避风港的穹顶,风吹过静谧的雪地,发出的声音闪烁且令人着迷。
狂欢过后,空气中透着某种疲惫而空虚的气息,人们一一离开宴会场所,回到住所,洗漱后睡下。
不论今天的一切多么值得纪念,明天总会到来。
西子月躺在自己那张已经躺了七天的小床上,静静地盯着窗外。
雪,又下了起来。
也只有在避风港的庇护下,它才显得这么温和,等她离开这里后,等待着她的应该是铺天盖地的极端天气,大自然将以最原始,也是最残酷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
虽然可想而知无论怎样的极端天气应该都无法影响到现在的她,但眼下这幅温柔的景象总归是弥足珍贵的,很快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那张天鹅绒的大床上,零的声音飘来。
西子月知道她一直没睡着,索性耐心等她率先开口问点什么。
“伊丽莎白已经帮我收拾好了。”西子月说。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甚至什么都不需要也可以,反正这一路上总会遇到龙族城市和其它避风港,到时候上门化缘就行,唐长老就这么干的。
“那你有想好,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吗?”
“已经想好了,首先我要去一次我出生的地方。”
“那里是哪里?”
“不知道,但我大概能感知到,那个坐标大概在南方,还离我老家很近,没准就是老家。”
这些天以来,西子月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梦到遥远的过去。
散发着黯淡荧光的地下研究室,管道和电缆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缠绕向中央那根巨大的石英玻璃管,仿佛蛇群簇拥着巨蟒,又像是参天古木。
身穿白衣的科技人员在莹蓝色的光源周围晃动,那是屏幕发出的微光,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道蒙蒙的影子。
还有那些人们交织在一起的窃窃私语,冰冷、理性、有时也会充满畏惧和欣喜,他们嘴里交换着参数和上一次实验结果,众多模糊不清的面孔中,唯有一张方方正正国字脸,戴着朴素眼镜的平凡相貌尤为清晰,他用平静如海的声音说着神这个字眼。
自从来到这里,每个晚上她都在做类似的梦,这些梦境印证了她之前的某个猜想......她诞生于一个光线昏暗的地下研究所内,有人将她创造创造出来,以神的冠位。
现在想来,人造黑王这个称谓非常不准确,黑王是龙族才有的词汇,这就好比路鸣泽只是被称为史前至尊,并没有具体的头衔。
人造神明,这才是最为准确的叫法吧。
这些记忆原本在她这里封存起来的,但随着她的一次次觉醒强化,在这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这些记忆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像是一枚种子那样不断破土而出。
回到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这个念头像猫爪子一样在西子月的心里挠动。
两人间的对话断断续续,但都是简单的一问一答,并没有什么能深入聊下去的话题,一开始西子月还以为是缺少共同回忆,所以不怎么能聊下去,但后来一想,即使是在原来那条世界线上,两人也没怎么聊过大段对话,除了路明非相关。
可即便两人很难聊拢,零还是不断抛出一个又一个小问题,最开始还是有关西子月接下来行程的询问,聊到后面实在黔驴技穷,她甚至搬出了你都喜欢听哪些歌曲这种怎么看都不符合当下氛围的问题。
看得出,她也在绞尽脑汁想在这最后一个晚上与西子月多产生些交集。
窸窸窣窣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两人才安静下来,只剩呼吸在起伏。
这个时间点离天亮还远得很,但离清晨已经很近了。
“零......”安静许久后,西子月再度开口,有件事她觉得必须得赶在离开之前做完。
她轻手轻脚地从被子里伸出手脚,踮在地面,越过她与零之间的距离,来到那张天鹅绒的大床上。
“零,谢谢你。”西子月从背后抱住了对方。
“这算是......迟到的回应吗?”零小声说,“本来只是我随便说说而已。”
“跟你几天前的请求无关,这只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而已。”西子月低垂着眼眉,“你和伊丽莎白一样,都是我最初的领路人之一,虽然你可能并不记得,但我与你之间的确有过出生入死的经历,我本该在一个多星期前第一次与你见面时就抱住你才对,没想到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这么做。”
“说起来,我还和你一起在老板手下工作过。”
听到老板这个词,零的眼神稍有波动:“你连老板也认识啊。”
“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错......感谢你在最重要的时刻,选择了保护我,而不是站在他那一边。”西子月用比月光还温柔的声音说。
许久后,西子月缓缓将手从零的身前抽离:“将来,我们很快还会再次见面,一定。”
接着是衣服摩挲的声音,西子月正在换衣服,将原来的睡衣更换成适合长途跋涉的行头。
再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咿呀吱呀打开,又咿呀吱呀合拢。
西子月的步子很轻,在这栋老旧房子里上下楼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最后是目送,零看着西子月走出这栋楼的庭院大门,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越来越远的脚印。
.....
.....
“好了,这就是给你准备的东西。”委员长宅邸内,伊丽莎白将一块白色的帷幔揭开,露出匍匐在草坪上的黑色金属怪物。
那是一辆造型放荡不羁的摩托车,前置装甲的曲线如同剑锋一样流畅,通体流动着闪灭的纹路,熄灭的车灯则是金属怪物还未睁开的双眼。
西子月第一眼被这玩意的帅气震撼住了,如此一比,不仅是紧身作战服显得更加低俗,战术骨骸也就那样了。
“你需要的行李我都准备在里面了,放心,没给你塞太多必备食物和衣物,主要的空间我都用来放甜点和茶叶了。”伊丽莎白得意地拍拍这辆摩托车。
“对了,我还给你塞了一个IPAD进去,里面有一整套《是,大臣》和《第五共和国》,帮你在路上解闷,想来你应该都没有看过。”
“不不不,这俩玩意都是卡塞尔的隐藏必修课,属于是没看过它们都玩不转守夜人论坛的那种究极隐藏必修课。”西子月一时哽住,“不过甜点和茶叶确实挺需要。”
“好吧,除了这两部之外,里面还有一些你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可能爱看的东西,反正我没看过。”
“你这么一说感觉好令人可疑......”西子月对最后那句“反正我没看过”感到不安,这和“我有一个朋友”有什么区别?
“再见。”
道完最后一句别,西子月驱动这辆摩托车低速前进起来,这的确是辆好车,运行起来居然没多少噪音,不会打扰到这座正在睡懒觉的微型城市。
穿过地形曲折狭窄的老城区,来到道路宽阔的新城区,马上就是茂密的雪林。
忽然,一束光从西子月的后方照来,她扭头望去,赫然发现一辆白色的摩托车正以极速追来,而它的驾驶员居然是零。
“不要跟过来,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会很危险!”西子月大声呵斥对方,并没减速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有你在!”零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扩音器,她的声音穿透气流而来。
“我可能也会死!”
“那我陪你一起死!”零用最大的声音吼叫道,在扩音器的增幅下,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这......”西子月听傻了。
她本以为“有你在”的意思是有你在,所以很安全,但现在看来,这更像是某种殉情的海誓山盟。
等等?自己和零什么时候关系进展到了这个程度?这根本不科学好吧!
趁着西子月大脑一片空白之际,零将油门踩到了底,一个漂移横插在西子月面前,由于力度过猛,干脆撞在了树上,气势凶得西子月差地没踩住刹车。
“零!”西子月皱眉,如果她这一脚刹车真没踩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零抬起头来,直视西子月的眼睛,西子月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眼角带着红肿,那是随时要流泪的前兆。
“零......”西子月的声音顿时轻下来。
“伊丽莎白说的对,你就是希望本身,你的拥抱,你的微笑,你的许多都能让人安心,尤其对于我来说更是如此......还记得第一天我们相遇吗,你从山崖上冲下来,速度快得超乎寻常,在那样的情况下,任何一位谨慎的指挥官都会选择对你开枪,但我没有,不是因为我够冷静,而是我当时在想,不如就这么死掉吧,那样一切就轻松了。”零简洁明了开口,每个字都像是在她心中翻涌过很多遍一样。
“你......”西子月心间抽动,她隐约也油那种随时都要流出眼泪的前兆。
“生活在这座避风港的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要么是为了能够重返外界,要么是为了传承人类文明,可我不是,驱使我活下去的只有本能......对,就是本能,野兽一样的本能,我在这里遇不到我喜欢的人,也没有我喜欢的东西......我本该早早死去才对,可是本能让我活了下来,直到遇见你......”
零缓缓朝西子月伸出手,仿佛是某种交换契约的姿势:“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我至今仍旧困在他的过去里走不出来,而你却说曾经的我反抗过他,既然如此就证明给我看!即便没有他,我也依旧能好好活下去,兑现你要为我们所有人创造未来的承诺......带我一起走!西子月!”
啪的一声,两只手交叠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契约缔结完毕。
积雪莫名地开始融化,双方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到最后一刻,大家都没忍住眼泪。
委员长宅邸内,伊丽莎白与格蕾尔远远地听着这番对话。
倒不是她在那辆摩托车上安装了监听器,而是那片森林里到处都是监听装置,甚至监控,想非礼勿听都难。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震动,那是数辆装甲吉普车在飞奔。
“哎呀哎呀,大家都发现了西子月要走,都忍不住追随上去。”格蕾尔拖着腮帮子说。
除了委员长办公室能监听到各个监控的动向,正在值班的战士们当然也能听到,以西子月这几天以来攒下的号召力,再加上她与零这番有海誓山盟嫌疑的对话,很难不让人冲动。
“格蕾尔,你说他们到底是追随西子月,还是追随某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呢?”伊丽莎白趟卧在阳台长椅上,惬意地吹着清晨的冷风。
“我想应该两者都有吧,而且这之间也不矛盾......话说,一下子走这么多人真的好吗?人都跑完了,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没事,总会有愿意坚守阵地的人,况且我还有这个。”伊丽莎白朝格蕾尔晃了晃右手手背。
“这是啥?”
“烙印?她已经把这座尼伯龙根转到了我的名下,除非奥丁的进攻再来一次,否则一般龙族可打不开它。”
“哦,原来是烙印啊。”
“你怎么一点惊讶都不给呢?什么时候,龙王的权能在你眼里变得如此廉价起来了?”
“哦,原来西子月是龙王啊,真是出乎人家意料呢,斯国一斯国一。”
“好吧,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确实算不上重磅新闻......话说回来,你就不想跟着她一起去吗?看看所谓的希望,宿命的尽头,美好的未来。”
“当然想啊,可是现在怎么看都已经来不及了呀,我又不像那些臭男人,随便带点烟、口粮和酒就能应付过去,人家需要的东西可一大堆呢,半天都准备不完。”
“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嗯?”格蕾尔一愣。
伊丽莎白将一串钥匙抛给格蕾尔:“地下三层停车库,那里只有一辆车,上面放着所有你需要的东西,甚至是不需要的东西,顺着地下通道一直走,很快就能追上她们的进度......做人对自己要诚实哦,千万不要用一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来欺骗自己的真实愿望。”
格蕾尔握着这串车钥匙沉默良久,随即大彻大悟地欢呼:“家主万岁!”
“还在家主,都说了,在这里得叫我委员长才对!”
“那委员长女士再见......这个我也拿走了呀。”格蕾尔顺道从书柜里捎了个小箱子过来。
“放下我的麻将!你们要是路上无聊,老老实实打扑克不行吗?”伊丽莎白勃然大怒。
“有什么关系呀!反正这里禁赌,而且您又凑不齐一桌牌友,还不如赞助给我们算了呢!”
“那好吧,你走好。”伊丽莎白扶额,“一路顺风,我的好姑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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