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兆柏道:“有心去看,便能发现陈三其实破绽甚多。其中最大的一处,就是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通过招惹你来激怒我?而且似乎很期待我去报复他。这个动机令我大感兴趣,所以我一直按兵不动,等着看他还有些什么花招。”
我摇摇头道:“看起来不合情理,但其实非常合乎逻辑。他的身世决定了性格,性格再决定命运,这种大家族内幕来来去去,无非为那点资产自相残杀,大打出手。”
“可你不能否认,跟林俊清比起来,陈三少聪明多了,耐性也好得多。”夏兆柏嘿嘿一笑,说:“我都想了很久才明白,原来他要的,不是资产,而是权力。是站在整个陈氏顶峰的绝对权力,如果旧有的陈氏无法满足他,那他不介意推翻重新洗牌。说起来,这个人六亲不认,亲手设套送自己的同胞兄长入狱,把自己的老父亲气得中风住院,不惜掏空父辈创下的基业另起炉灶,心够狠,做事情够绝,是能做事的人。”
“是吗?”我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确实在解决某些问题上会很有效。但是,人生不总是只有利益谋算,不是吗?”
“宝贝,你都是对的。”夏兆柏没什么诚意地奉承我,笑呵呵地抱紧我说:“我坚决站在以你为中心的立场上,坚决无条件拥护你的一言一行。”
“去你的,”我好笑起来,猛拍他的额头说:“正经说你的吧。”
夏兆柏目光中闪着厉光,说:“陈三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只想吞了陈氏,还妄图将手伸到夏氏来。我若由着他放肆,这么多年就白混了。只不过,我虽然有所准备,但是一来仇家太多,二来,我有些轻敌,那段时间,还真是有点手忙脚乱。”
“所以你要我离开港岛?”
“当时我想的是在港岛跟他们速战速决,尽量不要动用到海外的力量。不过情况比我预想的严重,我不得不改变计划,顺应他们引咎辞职。当时实在是分身乏术来照顾你,唯一信得过的黎笙又必须返台处理帮派内务。所以,我在仔细查了那个摄制组,确定没有问题后,就同意你离开港岛。”
夏兆柏叹了口气,心疼地抚摩我的身体,说:“我没有想到的是,陈成涵竟然放下决战现场,腾出身来跑巴黎。与你接洽的人又真的有个身份是电视台编导,只不过那个人另外有个身份,是陈成涵留学法国时的同校同学。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早已被陈成涵招募麾下,藏着没动而已。我派出暗中保护的保镖,竟然在机场就跟丢了你,到头来,还是林俊清来电话提醒我,说一转眼就不见了你,觉得很蹊跷,让我查查。我才惊出一身冷汗,算来算去,你身上只剩下机械表里的麻醉针。可我根本还来不及教你怎么用。”
“俊清还算有良知。”我点点头,得意地说:“麻醉针我才不用人教,用得很好了,一针扎下去陈三就成一堆烂泥。”
“乖,好厉害。”夏兆柏爱宠地吻吻我的脸颊,叹息说:“连雷蒙德那样的行家都夸你临危不惧,可你不知道找不到你那段时间,担心死我了。”
“雷蒙德又是谁?”
“他是业内出了名的神枪手,以前在特种兵的救援队呆过很长时间。”夏兆柏轻声说:“专门负责的,就是解救被恐怖组织绑架的人质。我花重金聘请了他。妈的,法国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调兵遣将这么不方便,我还得四处动用关系上下打点,才总算没激怒当局。如果是在港岛,十个陈成涵大街上老子也拿枪崩了!”夏兆柏咬牙切齿地道。
我笑了起来,这种霸气十足的话,也只有夏兆柏才能把它说得理所当然。突然,有个问题涌了上来,我问道:“兆柏,我比较不明白的是,就算假装中计,但夏氏这段时间风雨飘摇,是人所共知的事。这对一个大公司的品牌信誉和形象打击是无形的,而且你还放任着不管,你就不怕,以后亡羊补牢,悔之晚矣吗?”
夏兆柏呵呵低笑起来,吻吻我的耳廓,道:“宝贝,你在担心我吗?”
“废话!”我呵斥道:“当年林氏出事,就如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任我想了多少方法,都回天乏术,补不回去,最后只能倒闭收场。你能力再高,也高不过商业规则……”
“宝贝,”夏兆柏喟叹一声,轻轻顺着耳廓颈项一路吻下,懊恼地说:“当年我一直在等你开口求助,我早已替你想好退路,准备不同方案帮你。可惜却一直没等到你……”
我沉默了一下,闷声说:“当年那种情形,我死也不可能向你开口,你还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夏兆柏轻啄我的嘴角,怅然道:“可我那时候,事业走得太顺,根本想不到这种事对你有多严重,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是抽疼。”
“现在也好不了多少吧?”我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夏兆柏要变得善解人意,那才是奇了怪了。”
夏兆柏咬牙道:“我都向你表了多少次忠心了,还不信?坏东西,你一天不拿话噎我不乐意是不是?”
我昂起下巴,挑衅道:“我就喜欢噎你,怎么样?”
“行,”夏兆柏伏低做小地说:“噎吧,噎死了算球。”
我呵呵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发,说:“好了,过去的就算了,以后你再敢不跟我有商有量,就别想我原谅你。”
夏兆柏闷闷地说:“知道了,宝贝,你好凶。斯文讲礼貌都是对外人的,对我就这么不公平。”
“行了,少废话哈,”我打断他说:“继续刚刚的话题,夏氏被这么毁,你往后怎么收场?”
夏兆柏勾起嘴角,邪笑道:“我根本就不想收场,要玩就玩大的,玩一点点怎么过瘾。”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问。
“很简单,许陈成涵金蝉脱壳,就不许我暗度陈仓?”夏兆柏搂紧我,贴着我的耳廓颇有兴致地道:“夏氏的前身,是帮派洗白的产物,有黑道底子,当年我做了一哥,底下一大帮老东西不服。不过我手段狠,而且赚钱路子广,渐渐地倒也很少有人叽叽歪歪。可夏氏这块蛋糕一做大,垂涎的人就不少,有些老东西不满足每年只拿分红,开始找事。而夏氏管理层,当初为了拉拢人心,也收了不少裙带关系上来的喽!毕恼装乩湫σ簧夯旱氐溃骸懊皇率彼亲匀徊桓仪峋偻梢挥惺裁捶绱挡荻渚率目刹簧佟h说奶袄钒。媸呛苡幸馑肌!
“你的意思,是想重组夏氏?”我惊诧地问。
“夏氏如果不姓夏,那重组与否,都无所谓。”夏兆柏眼睛微眯,轻描淡写地说:“而且我已经引咎辞职,夏氏撑不了多久,就得破产,被陈成涵出资收购。”
“夏氏破产,你作为曾经的首席执行官,难道不用负责任吗?”我着急地问:“比如个人资产,不会受到影响吗?”
夏兆柏面露沮丧,说:“宝贝,你以为我有多少钱?我现在已经是穷光蛋了。”
我忙道:“没关系,少钱有少钱的活法,我也可以赚钱养你……”我话音未落,忽然觉得他脸上越来越欢,立即明白上当受骗,板着脸骂道:“夏兆柏,你一个做生意的不忌讳吗?这么乱讲话!”
“我没胡说,”夏兆柏轻松地道:“你离开港岛以前,没看到我签了财产转让吗?我名下的财产,大部分已经到你账户上,只等你十八岁成人了,就能动用。哼,想坐享其成?老子一分都不给他们留。”
“夏氏原有的流动资金,我已经投到世纪明珠那个圈套里,但那笔钱经过精密计算,并不足以让那个工程启动,也就是说,为了不亏本,陈成涵必须继续投钱进去,哪怕他作为赢家,这个包袱也不轻。再加上他要驾驭夏氏,没大笔资金收购可不行。”夏兆柏不怀好意地笑着说:“由黑道漂白的大公司一哥位置,是谁都可以坐的吗?这个世界上,越是金字塔顶尖的位置,就越有其特定的规则。不符合这个规则,任你能力再强,来头再硬,又有什么用?”他讪笑了一下,补充说:“这其实也是黎笙的主意,那家伙以前就用这一招阴过他的对头,保全风度,全身而退,结果对方最后差点被底下人乱刀砍死,最终,他们还得老老实实派人来迎黎笙回去坐镇。”
我想起黎笙告诉过我的那个故事,心头一紧,问道:“兆柏,黎笙,到底是什么人,听起来像帮派的头子。”
夏兆柏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奇道:“你一直不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
“你以前做林家当家人都不留意黑白两道的事吗?”夏兆柏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抱住我亲来亲去说:“不留意好,这样宝贝才是我最喜欢的样子,带着仙气,一看就不是俗人……”
“夏兆柏!”我忍无可忍地骂道:“你什么意思?嫌我无知就直说!”
“我对天发誓,我绝没那个意思。”夏兆柏骂骂咧咧地道:“谁敢说你无知我揍死谁,妈的,谁敢说你无知,就该领他上你书房去,保证那些拐来拐去的外国字母他都未必认得全。”
我一掌拍他脑门上,喝道:“少废话,快说,黎笙是谁!”
“港岛和台湾的黑道,说起‘笙爷’,谁敢不给面子,但很少人知道,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笙爷’,就是咱们那栋房子里那位神叨叨又八卦又死皮赖脸的黎总管。”夏兆柏叹了口气,感慨道:“果然传说都是不能信的。”
我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说:“上帝,我还看过这位神秘的大人物饭桌上抢菜吃的糗样,他不会杀人灭口吧?”
“他小子敢!”夏兆柏笑道:“放心,他对你印象很好。就算他敢对你放肆,你只要威胁再不做菜请他吃,他立即就什么骨气也没了。”
我们哈哈大笑,我想到一个问题,说:“那之前你所说的时机未到,指的是什么?”
“宝贝,”夏兆柏微笑着说:“做任何事,都必须有一个阶段。我用了三年,用了各种方法,将夏氏能转移的资金都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出来,在海外成立新的公司。但这个新公司根基不稳,发展并不大,现在冒然去跟陈成涵斗,只怕有些实力不足,我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得意洋洋的时机,一个我有足够资金,能给予他当头一棒的时机。”
我沉吟了一会,说:“也许,这个时机并不该等。”
“怎么说?”
“现在也许合适。”我抬起头,缓缓地道:“陈成涵其人,我接触得比你多,坦白说,他是很强,心计和耐性都非常难得。但是我那天发现他一个特征,就是我们打架那会,他完全失控。你难以想象,他下手那么狠之后,立即又变回往常非常斯文和蔼的模样,甚至怀有歉意来看我伤哪了。兆柏,”我安抚脸色铁青的夏兆柏,微笑说:“别生气,听我说下去。我的直觉是,这个人心理有问题,一旦诱发他的狂躁,他很难控制自己。我们在动手之前,曾经激烈争执过,他说过的话我印象很深。”我看着夏兆柏的眼睛,道:“他说他为我用尽了教养,可我还是要背叛他。这就说明,无论他心里对我有没感情,他始终认为,我应该爱上他。而他狂躁的,也正是我竟然没爱上他。你说,如果你是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夏兆柏努力压抑怒气,沉声说:“只怕要抓狂。”
“那么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看到我们一起出现,还能冷静吗?”我淡淡地说。
“很难。”夏兆柏道:“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
“兆柏,你还不明白吗?”我微笑着说:“陈成涵无论如何,都会赶尽杀绝了。坐以待毙可不是我们林家的家训,相反,故去的林夫人说过,如果你的敌人扼住你的喉咙,那你就该给他反手一匕首,死也不能让他好过。”
夏兆柏呵呵低笑,说:“林夫人果然深得我心。”
“所以,我们这次要出奇制胜。”我微笑着问:“你行吗?”
夏兆柏深深地看着我,说:“容我想想,我要筹划一下。”
“可以。我想,除此之外,你还需要一笔资金。”我微微一笑,说:“兆柏,既然我已经是你的东家,你转给我的资产我就可以任意支配,我选择借给你。”
“小逸,”夏兆柏笑了起来,抱紧我,说:“那些大多是不动产和债券,一时半会套现不了。”
我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说:“还有一笔钱。你还记得翡翠项链吗?”
“你是说林夫人的海外基金?”
“对。”我点点头说:“我们可以跟萨琳娜做个交易。我相信,人性这种东西,能泯灭一时,不能泯灭一世。除非心理变态,或者有强烈仇恨,否则的话,任何人做了萨琳娜那样的事,现在最想求的,也不过心安而已。”我微微笑道:“这个心安,我来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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