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羽走了许久,薛玉衡犹自怔然坐着,一动不动。
那番话犹如当头棒喝,他混沌多日的意识仿佛被劈开了一道口子,隐隐有光线透过这口子照进来。
曾经年少时为了医术废寝忘食充实快乐的日子。
跟着师傅去采药,每次发现珍稀药草时欢呼的日子。
第一次单独给病人看病问诊,平静外表下难掩兴奋的日子。
那些岁月,那些经历,那么真切地存在过,在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占据了他的全部生活。
而今,他是真想要将那些过往全都一朝舍弃了吗?
薛玉衡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
薛玉衡整敛衣容,白袍如雪,恢复平日清朗模样,准备出门。
老管事眼睛瞬间都放光了,哆嗦得开门的手都在抖。
老天爷啊。
公子将自己关在府里一个多月,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一步都没踏出过府门,眼下,总算肯出门见人了!
*
薛玉衡候在宫门口,出来的不是秦落羽,却是隗公公。
隗公公说,“娘娘这些天都在隐医堂,薛公子可以去隐医堂找娘娘。”
隐医堂?那里不是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吗?
薛玉衡转而去了隐医堂,远远地,便怔在了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
当日他拒绝了陵君行的建议,拒绝重修隐医堂。
然而眼下,隐医堂却神奇如斯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比之当初要更庄严气派。
几个小厮正攀在梯子上,给隐医堂挂上新的招牌。
秦落羽一身书生装扮,正抬头指挥着:“往左边一点,对,左边。”
“再往上一点,又高了......挪下来一点。”
“行,可以了。大家帮我看看,正了吧,是正的吧?”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都歪着头打量那块招牌:“正了正了。”
秦落羽拍了拍手,转过身来,露出个笑容:“好勒。今儿起,隐医堂就重新开门啦,以后仍旧是和以前一样,平时售药,逢望朔之日,为大家看病问诊。”
有人问:“还是薛公子给我们看病么?”
秦落羽笑容凝固了一秒,很快恢复正常,“薛公子暂时没法来,由我给大家看病问诊哦。”
百姓有些狐疑:“公子行吗?”
“行,当然行。”秦落羽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我是葛神医新收的关门弟子,姓洛。大家放心,若是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帮你们去请教我师兄好不好?”
百姓们这才笑逐颜开,“那就辛苦洛大夫啦。洛大夫帮忙转告薛公子,我们大家都惦记着他呢。”
“是啊,薛家沉冤得雪,薛公子以后定会好人有好报。”
秦落羽连连答应着,不提防一个穿粗蓝布衫的大姐将一竹篮青菜塞进她手里:
“洛大夫,这是我今天专门从自家菜园摘的青菜,正好隐医堂开门,这篮青菜就当我送给隐医堂的贺礼。”
秦落羽赶紧推辞,“不用不用,您这是拿去卖的,我怎么能收......”
“这有什么不能收的。”
那大姐笑着道,“我家那口子身体不好,每次来隐医堂看病薛大夫都给我们免诊金,这些年也不知免了多少诊金,一篮菜算得什么啊。”
“就是,今天隐医堂新开张,我们虽然没什么钱,可怎么也得表示不是?”
一位腰里别着一把斧子,樵夫打扮的大叔嗓门如洪钟,顺手就将背上背的一捆干柴卸了下来:“我这捆柴是今早新砍的,洛大夫别嫌弃。”
“还有我,我这篮鸡蛋是我家土生土养的鸡下的,洛大夫也收下吧......”
“这两只野鸭是我昨儿抓的,洛大夫和薛大夫一人一只,补补身子......”
“......”
一瞬间,秦落羽被各种奇奇怪怪的开业“贺礼”包围了,心里又是为难又是感动。
突然,人群如同波浪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人群后的薛玉衡。
“薛大夫!!!薛大夫回来了!!”
不知谁惊呼一声,顿时,大家都炸了,“薛大夫,你还好吗?”
“薛大夫,你可算是回来了!”
“薛大夫,你还记得我吗?上次你给我看过病来着......”
“薛大夫,这个是我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薛大夫带着平安符,以后定会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薛大夫,你今天是来给大家看病的吗?上次薛大夫说要我来复诊的.......”
“是呀薛大夫,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看病啊?好久没见薛大夫,我心口好疼哟......”
“......”
薛玉衡被众人簇拥着,先前拼命给秦落羽塞贺礼的人们,这会儿有了新的目标。
若是以前,薛玉衡或许会摆摆手,闪身躲进隐医堂去。
然而今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很有耐心地回答大家的问题:“再过几天,就是望日,到时我在隐医堂等候各位。”
人群里爆发出一片沸腾之声。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既然薛大夫会回来,那咱们也别堵在这里啦,让薛大夫安生会儿。”
于是老百姓们留下那些东西,三五成群地兴奋议论着,眨眼间就散去了。
留下薛玉衡与秦落羽站在一大堆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贺礼”中,相对而望。
薛玉衡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师妹,我......”
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曾经口若悬河思辨绝伦的薛状元,竟一时语塞了。
秦落羽看着他:“你刚才说真的?望日会回来为大家看诊?”
薛玉衡轻轻点头。
秦落羽终于舒了一口气,语气都轻松起来,“那还不干活?”
薛玉衡微愣:“什么活?”
“这些贺礼啊,还不赶紧搬进屋里去?堵在门口算怎么回事嘛。”
秦落羽一手抱起那篮青菜,一手提着那筐鸡蛋,“师兄你现在知道,你是多么招人爱了吧?”
她吭哧吭哧往屋里走了几步,又回头,一本正经的:“这些贺礼,可都是听到师兄的名头,才送的呢。师兄,我好嫉妒你哦。”
薛玉衡失笑。
数月来沉沉积压在心里的阴郁,到今日,终于褪去许多。
*
薛玉衡不知道秦落羽费了多少心思,也不知陵君行派了多少人帮忙。
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重建隐医堂,前院后院,每一间房,每一件摆设,都恢复成了曾经葛神医在世时的样子。
就连院中的花树植物,也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们路过一株梅花树。
“以前这里就有一株梅花,所以皇上让人专门找了一模一样的花树种在这里。”
秦落羽站在梅花枝旁,轻轻抚了抚梅花枝上细细小小的花芽,笑着到:“皇上说了,明年开春时节,隐庐就会建好,和以前一模一样。”
薛玉衡默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秦落羽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师兄,我没经过你同意,就让皇上重建隐医堂和隐庐,你是不是生气啦?”
薛玉衡说:“没有。”
秦落羽打量着他,俏皮一笑,“没有就好,不过你真生气也没用,反正都已经建成了。”
她环顾着院落,有些感慨:“除了皇宫,隐医堂算是我第二个家。我舍不得它就这么被毁了。”
隐医堂有秦落羽很美好的一段回忆。
隐医堂还在,那些美好,那些回忆,就永远都在。
薛玉衡沉默站了许久,没说话。
两人归置安顿好隐医堂,秦落羽带着薛玉衡去探望那个生病的两岁孩童。
那孩子的咳血之症,是娘胎里落下的隐疾,想要完全治好,须得费一番功夫。
薛玉衡开了药,又为孩子针灸。
两岁的小女娃儿扎着两个小揪揪,眼睛圆圆的,很是可爱。
她明明很害怕那长长的银针,却懂事地伸着胖乎乎的小胳膊:“大夫,我不怕疼。”
结果薛玉衡一针下去,小女娃儿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她努力地憋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儿,看得秦落羽的心都要化了。
临走的时候,小女娃儿拉着秦落羽的手,小声地说:“哥哥,送你。”
她放在秦落羽手心里的,是一枚小小的糖果。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薛玉衡,悄悄地说:“我只有一颗糖了,哥哥,你是好人,我送给你,这个糖很甜哦。”
薛玉衡忍不住道:“我就不是好人?”
“哥哥也是。你们都是大大的好人。”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转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麦秸编成的蚂蚱,“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哥哥。”
薛玉衡笑了:“既然是最喜欢的,那就留着。改天哥哥来,给你带礼物。”
秦落羽看到他脸上久违的笑容,心里这个唏嘘。
两人回隐医堂时,已经有些晚了。
秦落羽本来打算回宫,却被薛玉衡拦住了:“洛兄,陪我吃个饭,好吗?”
薛玉衡的语气听起来很有些寂寥:“今天是我家人的百日祭,我不想......一个人。”
秦落羽心中有些酸涩,“嗯,我陪你。”
隐医堂的小厮张罗了酒菜,很快送过来。
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秦落羽到底还是没拦着薛玉衡,只是提醒他:“少喝点。”
薛玉衡点头:“好。”
一顿饭吃了没多久,秦落羽心头就有些暴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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