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宁澜出事之时,落井下石之人里也有邵心一份,事后宁澜回宫,为了避免尴尬,便没有再回到邵心跟前,宁澜随侍宇文复那两年里,宁澜也尽量避免跟邵心见面,那两年里不管是有意无意,宇文复也没有召邵心侍寝,因此之前邵心一直都还是美人。
宁翮逼婚之后,邵心却升了婕妤,要说其中没有一点关联,那也不太可能——不管宇文复此举是出于对宁翮的打压或者恩宠,邵心都是既得利益者,不过看样子,邵心似乎并不感激宁澜,当然宁澜也没奢望过邵心的感激。
如今她俩不再是主子与侍从的关系,但是宁澜知道,邵心也不会认可宁澜作为她“表姐”的身份——倒是不知道邵心此时想找她,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反正宁澜觉得不会是叙旧。
她们曾是这宫中血脉最亲近之人,却又是最陌生最不愿交心之人。
宁澜服侍邵心不足一年,可是认识她却是很多年。
宁澜生辰比邵心早数月,在宁家家变之前两家多有来往,可是邵心向来不喜欢她这个表姐——因为那时候邵舅母待宁澜明显热络得过了头而忽视了邵心——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总之邵心不喜欢她,当年宁家尚未出事、两家“交好”之时宁澜曾有意讨好迁就邵心,毕竟邵心是她表妹,只是邵心一直不领情,宁澜待她也便淡了,反而是与许宁交好。
那时候宁澜刚与宇文图订亲,而许家一直荣宠在身,许宁的姑母当时是宫中皇后也即如今的许太后——钱氏逼着邵心讨好宁澜和许宁,邵心本就敏感却又自认高洁,自是不愿做这种事,以亲缘而论,许宁是钱家远亲,跟邵家本就又疏远了一层,跟宁澜更是没有半点关系,结果两人是因邵心而结识的却撇了邵心两人一见如故——邵心怕是没少被钱氏说道,也难怪邵心更讨厌宁澜几分了。
如今想想,虽然她跟邵心是小女儿间的龃龉,但是过去宁澜的确是有些忽略这个表妹了——只是那时候年纪小未曾察觉,再见之时,身份已经是天差地别……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将宁澜对邵心还未意识到的愧疚烟消云散,此时更是不会觉得自己欠邵心什么。
“宁澜,”就比如此刻,她也执意不肯称宁澜为“表姐”,更不愿意以身份品阶相称,按理说这十分不合规矩,但是宁澜也只是听之任之罢了,听邵心扬声道:“当初你知道多少事,又瞒了我多少事?”
宁澜挑挑眉,她倒是不知道邵心凭什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不过既然邵心刻意疏离,宁澜自然也不太热络:“不知道邵婕妤说的是哪件事?”
“所有的事——”邵心有些气愤:“你到底是何居心?”
她如此理直气壮,宁澜反而笑了:“我不知道邵婕妤的意思,但是于我来说,我自认为……没有愧对过邵婕妤。”
“你……”邵心气急:“你别以为你嫁给了晋王,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你好歹也是我表姐,却不肯帮我,反而是去帮别人,你居然还觉得自己对我并无亏欠——”
“邵婕妤——”宁澜打断她的话:“我竟然不知道,在你眼里心里,原是把我当你表姐的。”她从未当宁澜是她的表姐,以前不,现在不,将来也不会。
邵心语塞,冷眉道:“当然不,你还不配!”
“是,我不配,”宁澜并不生气:“是以你并未把我当你表姐,又凭什么让我把你当表妹看护?”
“谁让你看护了!”邵心急红了脸:“我是气你吃里扒外!”
“那么邵婕妤觉得,我瞒你的那些事,你应该知晓吗?”宁澜扬眉:“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危险,即使有所隐瞒,但是我自认当初从未生出过加害你的心思!邵婕妤总是这般,觉得别人永远亏欠了你,然后自怨自艾钻进牛角尖的性子也该改改了,你已经不小了,邵表妹!”
“谁是你表妹!”邵心怒斥她:“再说了你凭什么来教训我?不过就是嫁给了晋王而已,也值得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吗?”
“耀武扬威吗?”宁澜轻轻一叹:“邵婕妤便是这般听不进别人劝诫的人,总把人往恶里想,自己会错了意然后把心事压在心底,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若是你还是宫女,你敢这般与我说道吗?”邵心耻笑道:“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是谁,就凭你也敢来教训我?”
“若你觉得是教训的话,那便是吧。”宁澜有些头疼,早知道和邵心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何必还念着半分情分,反正在邵心眼里,她只是包藏祸心之人,诚然当初的宁澜不会与她说这些,因为知道即使是说了,邵心也未必理会,甚至会因此而迁怒于过去的她,原以为而今身份变了,说的话她或许会听一分,结果……还是老样子——宁澜抚了抚额头:“你要问的便是这些吗?若无事,我便先走了。”实在是不想和邵心多呆一刻,否则邵心会有足够的机会,生生用言语噎死她。
“你等等!”邵心偏又叫住了她:“我话还没说完呢!”
“如此,邵婕妤有话赶紧说。”宁澜神情恹恹,十分疲累。
邵心打量她好半晌,方才十分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你该知道我并不屑于求你什么,所以我只是把话带到一声而已,若是母亲她——”
她顿了顿,终究是不肯开口,宁澜知道以邵心的骄傲来说,不可能真的向自己求情,更何况,邵家舅母与自己又无甚利益之交,也没什么纠葛——但是以邵家舅母钱氏的性子,只怕是与邵心说道希望能和宁澜牵上线——未必是想认回这门亲戚,只不过是想脸上贴些金罢了……至于宁翮的问题,钱氏倒是不会多想其中的纠葛。
邵心终究还是开了口:“若是母亲她做了什么,我希望你最好不要为难她。”话到了最后,语气再度变得有些恶劣,仿佛她心中认定了宁澜便是那种一朝得势便要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之人。
宁澜无奈,叹气:“你想多了。”她能做什么?邵心和钱氏终究是高看了她,她于她们而言,其实一贯都是没什么用处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我想多了?我想什么了?”邵心声调上扬:“你知道吗,我一直很讨厌你,讨厌你总是这般好似什么都知道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我说了,你想多了。”宁澜神色平淡:“我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而是你心中认为的我是那个样子——你觉得我不肯以诚相待你觉得我有心害你,可是你我之间的情分本就那般淡薄,你未曾信过我,我亦未曾信过你,即使我有意隐瞒一些本不该你知晓的事情,但是终究从未生出过害你之心。”
邵心以为她是要翻旧账,登时拉下脸:“怎么,昔时是你犯下的过错,自然由你承担,难不成你还想连累我不成!”
“这便是了。”宁澜心中淡然:“我自知未曾真心待你,本不该责备你什么,只是再怎么也好,我从未生出过害你之心,即使你曾落井下石,我也未曾怨过你,我知你在这宫中也不易,旁人要你做的你未必能拒绝,然仅此而已,你我表姐妹的情分本就不多,到了今时今日,更是所剩无几,如此也好,对你的半分愧疚也一并勾销,再无瓜葛。”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要说也是我开口,”邵心不甘心:“我既从未当你是我表姐,昔日你落败时没有必要帮扶你,那么今时今日,我也不会攀附你什么,你便放心吧,再怎么着,你也别以为我会喊你一声表姐,说白了,你就是不配!”
宁澜反倒是笑了,看着邵心:“你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邵心,邵婕妤,天色不早了,我且归去,便不和婕妤闲聊了。至于舅……钱夫人,女眷之间的往来,她以礼相待,我自然以礼待之,这本是京中惯有的规矩,人情往来的道理宁澜还是省得的,其实不必劳驾婕妤亲自开口。”
一开口,便落了下乘,虽然未必每个人都是君子,但是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被别人当做小人,邵心回过神来,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唇微动,终究是一甩袖转身离去。
宁澜看着她背影,有句话其实她没说——相对于宫中其他人,除了许宁以外,其实她反而更喜欢邵心和陆淑妃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喜怒形于色,心机也挂在脸上,比其他人好看透一些。
邵心不喜欢她,无论她是起是落是荣是辱,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反而更让人没有负担。
某种意义上而言,邵心其实是陆淑妃的另一层影子,她俩性情相似——但是邵家不如陆家,所以不必顾忌太多,这才是邵心曾经受宠的原因,同时也是邵心最终失宠的原因。
宫中只有一个陆淑妃,也只能有一个陆淑妃,邵心的家世……注定她成不了第二个陆淑妃,邵心若是不改变再不收敛自己,只会是陆淑妃的反例。
只是这样规劝的话说出来邵心也不会听的,宁澜也不想自讨没趣,她知道……从今往后,她跟邵心是断然不会再有任何往来了。
她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成不了好姐妹,如今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也属寻常。
宁澜注意到她身边的宫女已经不再是眉儿和如画,却是两张陌生的面孔,眉儿一直都是陆淑妃放在邵心身边的人,这事宁澜是知道的,当年那事之后,眉儿被陆淑妃厌弃,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至于当初宁澜一直看不透的如画,事后总算知道原是杜才人身边的人,出了事之后便自请去服侍杜才人,原也是忠仆,倒也是各得其所。
遥望杜才人所居的冷宫的方向,宁澜终究是打住了想要前去问清楚的念头,当初没问,现在再问,也已经是没了意思,杜才人被贬之后,便闭门不出,听说每日里在宫中为故去的二皇子烧香念佛,宇文复念及当年兄弟情分及对纳了杜才人的愧疚,并未多话,只是由着她而已。
罢了,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吧,过去的几年里她没有问,此时在问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曾在成为宇文复身边随侍之人那一夜,在高处看过那重重宫墙,那时候她的确相信自己此生永远出不了这宫墙,也打算认命了,却未曾想峰回路转,如今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
她在这宫中待了八年,她依旧还是不喜这重重宫阙,如今她既出了这宫墙,大概不会对这里有太多留恋。
虽然以这样一种极端且为人诟病的方式离宫,但是她既然出去了……便不会再想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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