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是……”
面前一方石桌,桌子上笔墨纸砚全齐。
刘文静万万想不到志在封王拜将的自己,有一天会趴在四处漏风的岗楼里,伏案疾笔,还乐的屁颠儿屁颠儿。
“舞郎君怀中有江山,袖里有乾坤,兜内是文武双全,在下彻底服了。”
既是担心裴寂抓住把柄,有什么话还是抓紧说完的好。
舞马自己无所谓,倒是得顾虑刘文静的心情。
便接着说道:“
可做的文章其三,乃是神机妙算战必能胜无敌之师。
此次大捷,对外不妨一头归功于唐公谋划之上,好教天下人都晓得唐公熟知兵法能谋善战;
二来归功于晋阳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如此合二为一,方能以三千兵甲大败数万突厥于城下,斩杀两万余,自损不足五百,直比古来孙武白起韩信此等名将还要厉害。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名将精兵的名头旦要传开,各方英雄好汉自然会择明主而投,便可期唐公起兵之后,晋阳军人才济济,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我明白了,不仅仅是亲友见面会,也不止于晋阳城,”
刘文静在案上龙飞凤舞不停,满脸兴奋,
“你是要我走出晋阳,走向太原,冲向整个大隋朝——
唐公誓言救俘,这里面何等的格局,何等的高义,何等的牺牲,又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我便该组织一干专人,潜出晋阳,去周边,去更远的地方,化身游方道士、赤脚郎中、避难流民、江湖卖艺等等,编撰儿歌诗词绕口令,还有说书人的故事,四处宣扬唐公的英雄事迹和豪情气概……”
这回便轮到舞马瞠目结舌了。
“肇仁啊,”
舞马说道:
“方法是对的,但是范围太广了。
让你去宣扬唐公的恩德,你跑到青藏高原去讲,那也没用啊。
短期而言,覆盖太原地区,往南就把通往大兴这一片地带宣传到位就好了。
等日后唐公拿下大兴城,便可以大兴为中心往东往南往西宣传发展。”
“青……藏高原?”
“就是吐蕃。”
“哦,”
刘文静笔耕不辍,顾不上理会舞马口中的青藏高原文出何处,毛笔翻飞之间似乎在纸上涂掉了什么,
“对了,舞郎君怎知唐公起兵之后,一定会去大兴?”
“额……”
舞马正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时,却被刘文静一句拦在了半道。
这怎么解释,总不能说你们大唐朝的事情我舞马把连环画小人书都翻了好几遍吧。
“做学问嘛,”舞马说道:“总是喜欢胡乱猜测的。”
“舞郎君只是随口一说,便是命中了要害呐——
起兵之后直逼京都,此乃唐公唯一之选。
我观天下大势,苦思利害,分析益弊,方得其中奥妙,正要与唐公谈及此事,未曾想舞郎君也是这般考量的,”
刘文静方停下笔锋,
“老子曾言:‘不出于户,以知天下;不规于牖,以知天道。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弗为而成’。
舞郎君久居山林,却俯瞰天下,洞察大势,岂非圣人也?”
这是要捧杀舞马呢。
隋唐的圣人,不就是天子么。
圣人还是不当了,先知可以做一做的。
“大抵就是这些主意了,”
舞马摆手道:
“什么圣人,什么俯瞰天下,这些话还是少说的好。
所谓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你行事之前,一定要私下与唐公见一面,将这些想法和主意与唐公做个详细汇报,最好形成一个纸面的东西,方便唐公一目了然理顺利害,经得唐公允许再去筹备。”
刘文静道:“低人高事,这一句妙极。”
“肇仁啊,你得学会抓住关键。”
“我自然明白的——舞郎君要我留心与唐公请示。”
“这才是头等大事,”
舞马道:
“唐公不知,你就是做的天花乱坠漫天似锦也无半点用处。
唐公重视,你就是带了尚方斩马剑,所行所向皆无不通。
唐公满意,你就是只做了纸上的文章,也保管升官发财——
当然做事情还是要实事求是,绝不可以搞形式主义,搞虚头巴脑那些东西。容易被裴寂老兄抓住把柄嘛。”
“实事求是这四个字更妙啊。”
舞郎君真真是个高人。
刘文静边听边记,纸上飞墨如草,耳中则是云里雾里半懂半不懂的。
管他呢,先写下来。
“千万记住啊,”舞马看着行笔如飞的刘文静,凑在他耳边,语重心长:“四个字,唐公满意!唐公满意!”
心里想的却是:肇仁老兄,武德二年那场大劫,你能不能扛过去不看别的,只看你能不能记住我今日说的这四个字。
刘文静写的手肘快要抽筋,又被舞马耳朵边念叨了一通,浑身好不难受,终于写完掷笔,忽然想到什么,便问:
“舞郎君,你今日所言所语所设之计,皆是妙不可言——这般好的主意,为何议事之时不当面告诉唐公。”
我又不傻。
舞马心诚想。讲出来成为众矢之的么,还保不齐要给我安排一堆有的没的事情浪费时间。
低调,低调。
低调才是做学问之人最好的朋友。
便微闭双目,似看破红尘烟云,说道:“功名利禄于我,不过是虚名,是幻境,是浮云耳。”
过了良久,却诧异地没有听见刘文静的捧场声,颇有些不大习惯。
再一睁眼,岗楼之内,已是人去房空。
石桌上面,连纸带笔带墨砚统统没了。
“特么的,这个王八蛋!”
舞马赶紧起身,出了岗楼,便瞧见轮值守将眼睛不瞧自己,手指却朝着城墙之下。
舞马走到城墙边,便瞧见刘文静抱着笔墨纸砚往远处行去。
“姓刘的,”舞马喝道:“把东西给我拿回来。”
刘文静远远道:“我去找唐公——这些东西明天给你准备十套更好的。”
“这么晚了,唐公该休息了。”
“你去我家睡,”刘文静挥了挥手,“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我已做过叮嘱,那院子送你了。”
“你徒弟的事情怎么办?”
“随你怎么办,”
刘文静转过身去。
一个兵士匆匆牵来一匹马,刘文静骑了上去,
“你要是有本事,娶了都成……”
马骑而远,声音渐稀。
只剩一个成字在夜空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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