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哗,哗…
单调又富韵律的响声,和带一点咸味的风,将云冲波慢慢唤醒。
(这,这是那里啊?)
只觉得全身的筋骨都似是刚刚负重狂奔过几十里路般的酸疼不堪,云冲波深深的吸着气,努力的活动着身体。
(我,怎么会在这儿?)
模糊的记忆,慢慢的回到疲惫的大脑中,回忆着的同时,云冲波觉得已有了些力气,支着肘,半坐了起来。
(唔,当时,我跌进到那团光里面去,一把抓住了那把鬼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自知现下的境地必是和那把什么太平天刀有关,却也没法从中得到什么帮助或是安慰,苦笑着,云冲波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嗯,没想到,这地方,倒是意料之外的漂亮呢…)
云冲波的身下,是细密如粉的晶润白沙,向四边八方远远的伸延出去,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的亮着。
(漂亮…那响声是什么来的?)
云冲波的所躺的地方甚是低凹,是周围一片地方中的盆底,周遭环了一圈银白色的沙丘,令他一时间没法再观察到多些的东西。
活动了一下,跳了几步,云冲波发现,脚下白沙竟是出奇的致密坚实,重重几跳,也没法留下脚印。
(嗯,瞧这样子,可已经夯了很久呢,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会好象是从来都没有人烟的样子?)
一念转动,云冲波旋就苦笑着打了打自己的脑袋。至今未止,自己仍未搞清到底被那把太平天刀送到了什么地方,换言之,便连自己此刻还在不在人世都大可商榷,有没有人烟,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个,爹爹说过,人死之后,都有无常接引,要见阎罗王,喝孟婆汤,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是漂亮的紧,大概不是地府,可…我也没修过什么道,积过什么善,总不成有福气登临仙境吧?)
终是年轻人心性,虽然对一切都还是茫然不知,但,云冲波还是很快的让自己放松下来和想着一些开心的事情,在胡思乱想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向着那哗哗声音最响的方向,爬上沙丘。
虽然坡度不大,但攀爬起来却是相当费力,好一会儿,云冲波才爬到了坡顶,喘了口气,抬起头,向前看去。
…然后,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当中。
眼前,是水,很多很多的水。
无边无际,作淡蓝色的水,向着三个方向延伸,一直蔓延到与天相接的地方,才以着一种柔软的角度和浅蓝的天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风从水面上吹来,正是刚才那种带着咸味的风,将水面翻动,亮出了阵阵的白涛,掀动出了那些将云冲波惊醒和吸引过来的哗哗声。
(真,真美…)
初次睹此等奇景,云冲波呆立于地,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欣赏和赞叹的工夫。
(以前,爹曾说过,天地之边,是世间所有河流聚汇之处,名之曰海,壮大瑰丽处胜巨山十倍,这个,不会就是海了吧?)
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感受到了如此雄奇的天地之美,云冲波也不知呆立了多久,才被一点几乎位于余光之外的闪亮惊动,回复过来。
(嗯,那是什么?)
注意到处于自己右前方数百步位置处沙滩上的那点闪光时,云冲波也注意到,虽然自己似已在这儿伫立了许久,可,从刚刚开始就已有点西落的太阳,却仍是停在它原来的角度上,并没有再落下去。而那海洋虽然不住的在翻腾呼叫,可,里面却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沙滩上亦是一样。
(好邪门,好象时间停住了一样…)
在心里咕哝着,云冲波顺着沙丘溜下,慢慢走向海边,而当他走近到可以终于看清那闪光是什么时,他的呼吸忽地一下被自己堵住,脸涨得通红,连心也跳得快了几分。
(天,是它,真得是它…)
正静静的躺在沙滩上的,赫然正是那把太平天刀。刀身上却没沾几颗沙子,似是刚刚被人丢在这里的,刀鞘闪闪发光,簇新簇新的,与刚才在洞中的古旧模样已是大为不同。
虽有小小不同,可,激动的云冲波却不会注意到,纵注意到,对此刻的他来说,也不会多想:赶快将这把令自己胡里胡涂便被丢到这个不知是那里的地方来的朴刀抓到手中,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可是…
在眼看就能将刀抓进手中的一瞬,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以着一种极为优雅高贵的动作,轻轻的,却是很快的,将那把朴刀自云冲波的手边提起,骤失目标的他,却已收不住脚,砰的一头撞进了沙地里面。
(这,这个人是从那里来的?!)
一咕噜翻身起来,云冲波终于看清了这个夺刀的人。
身材修长,大约七尺五六寸的样子,发作银白色,自额中分开,松松的分披在脸的两边,将他那堪称俊朗的面孔遮去近半,更增添了几分淡淡的忧郁之气。
不知怎地,一看见他,云冲波的心中便是一动,莫名其妙,便觉得很有好感。
(这个,他是什么人啊?)
想归想,好感归好感,可,当看到自己希望所系的刀被那人执走时,云冲波还是不能不急,冲口道:喂,那刀是我的!
可,随云冲波怎么说话也好,那人却是充耳不闻,连头也不抬一下,只是自顾自的在摩玩那把朴刀,云冲波虽向来没什么火气,却也被激的肝火上升,心道:这厮好生无礼,着实可恶!
正待发作,云冲波却忽地愣住,脸色也有些改变,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终在他的心中出现。
(该不会,他根本就看不见我罢?)
可怕的想法,令云冲波那向来结实的心脏也为之颤缩,而特别是,当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他走到与那人对面而立还不停用手在他脸前挥动那人仍还是对他视若无睹时,他,便不能不设法让自己来接受这看上去无比荒诞的想法。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失惊着,云冲波只觉得有些个头昏目眩,脚下也有些飘浮,而当他发现到自己正在栽倒向那人身上,已来不及作出反应,而且,已开始有些沮丧的他,也正有些个试一下的意思。
当云冲波毫无阻滞的自那人的身体中穿过,栽在地上的时候,近乎绝望的他,已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死了,原来我真得死了…)
十年求索,十年碰壁,屡败屡战,却也屡战屡败…
蹈海,你告诉我,能致‘太平‘的‘救世之道‘,它究竟在那里呢?
浮槎西游入海天,我这决定,作得可对吗?
低沉,好听,如叹息般的说话,是那白发俊朗青年的首次开口,总算让正垂头丧气的云冲波回过了些神。
(他在和谁说话哪?)
迹近无望,可,在云冲波的心底,隐隐的,还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现下自身所在的只是一个幻境,而要想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世界,那把太平天刀,便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爬起身来,却没能看到意料之中的别一个人在,那白发俊朗青年仍只是在默然的凝视着那把刀。
(嗯,没别人在,可,他的口气又不象是在自言自语,那么说,难道,他是在和那把刀说话?)
迹近开玩笑的想法,云冲波自己也觉得好笑,却不知道,真正的神兵元灵,确是如有知觉般,能和主人勾通交流。
(那未说,这把刀的名字叫蹈海了?什么意思哪?)
正自胡乱揣摸着,某种类似直觉一样的东西,让云冲波悚然一惊,霍然立起。
(这,这是什么感觉…好象有几千几百只大熊豹子一起围过来一样…)
当云冲波还在犹豫于自己的感觉时,天,已变阴了。
(嗯?有云?太阳好象也在向下沉了?)
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时间竟赫然开始流动,令云冲波相当吃惊。
(这个,难道说,从他出现之后,这儿,就开始活了?他是什么人哪?)
因为仍然没法让那人发现自己,所以,云冲波的疑问很明显得是暂时没法得到回答,可,很快的,答案,已被大声的吼叫了出来。
蹈海,你往那里走!
(谁?!)
猛然警惊,云冲波骇然发现到了刚才令自己心绪不宁的真正原因。
不知何时,周遭的沙丘上,已站满了人,近百人。
有高有矮,有肥有瘦,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这些外形衣着都相差极大的人,只有两个共同点。
第一,是他们的敌意:没一个例外,都是恶狠狠的盯着那白发俊朗青年,一脸恨不得食肉寝皮的样子。
第二,是他们的强。
虽说还未侪身到真正强者的领域,云冲波的见识却已是相当不俗,也正是为此,当他细心的观察和感觉之后,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倒立起来。
(好,好强,每一个,竟好似都比二叔,比那甚么木脸和铁勾手更强,强得多,可怕,真是可怕…)
近百名力量在八级之上的强者,这种实力,已非现下任何一姓世家或是组织能有,更何况,站在最前方的十数名首领模样的人物,气势远远胜出余人,并非第八级顶峰力量所能容纳,极可能已步入到了第九级力量境界。
(呼,还好他们看不见我…)
长长的吐着气,云冲波安慰着自己,而同时,他也开始为那个年青人担心,当然,更多的还是疑问。
(这个,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追杀他,还有,他们喊他什么,蹈海?)
蹈海这样的名字,并非人间常用,而还与自己的佩刀同名,那就更绝非巧合,隐隐的,云冲波已开始想起一些事情,一些曾听说过,却从未认真对待或放在心上的传说…
(人刀同名,太平天刀…那老牛鼻子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与云冲波的困惑同时,那些如狼似虎的强者们,已开始动了。
以三名头领为箭头,第一波的攻势由约莫二十名的强者联手发动:方一出手,已是风云大变,分天刀气,裂海拳风和数头云冲波从未见过的异兽交织在一起,疯狂攻向那名为蹈海的青年,而不唯如此,在他们进攻的同时,天空,大海和沙滩均为之震颤,被那些顶级的术者驱动,立浪如掌,起土若人,结合着自突然被浓浓黑云遮住的天空中劈下的数道紫电,两记青雷和一颗大如小山的陨石,将那青年卷入攻击的中心。
…此外,数道人目难见的淡淡白影也悄然出现,将那青年紧紧缠住,虽然云冲波不知道这是什么,可,若贪狼等道术大家在此的话,却就会告诉他,这便是茅山道术中最难修练的五鬼役法,而能够令无主幽魂有着这样的浓度和力道,便唯有练到最精最深的境界之后,才能够办到。
复杂而全面的攻击,配合的却是一丝不苟,相互守护着每一个易受攻击的弱点,和执守住绝对不会误伤他人,也不会阻到他人攻击的路线,一切都在昭示着:这群人,绝非临时起意的乌合之众,必定受过严格的训练与组织。
而,这却还只不过是他们全部战力的大约五分之一。
(这样的攻击,有人能接得住吗?)
云冲波的疑惑,很快的,便由那青年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热情的送行者啊…
多谢你们,助我下定了决心,去找寻那能够将你们唤醒的‘道理‘而不是选择继续和你们进行无止境的‘战斗‘。
而现在,你们,便来听一听,听一听我蹈海的‘心声‘罢…
大江歌罢,掉头东!
如歌如叹的长长吟哦声中,那青年,终于出刀!
仍是面对大海,并未回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反手刀,他就已经将所有的刀气拳风尽数粉碎,将那几头异兽剐作飞片,余力鼓荡,将异变中的大海与沙滩也一并回复正常,至于那几道九天雷电和硕大陨石,不知怎地,在落到得离他还有六七尺高时,似被什么巨力强撼着一般,滋滋怪响着,竟就自行化为细粉了。
(这,这是什么力量…)
便是幻想当中,也从未想过人身竟可发挥出这样的力量,云冲波看到眼珠也快要跳出来了。
与云冲波相比,那些个围杀的送客倒是并没多少意外的样子,显是早知这青年有此修为,几名头领只一挥手,大约三十名强者已又跟在四名头领之后,预备要进行第二波的攻击。
可,那青年却似乎已准备将主动权取回手中了。
邃密群科济世穷。
刀势转急,如蜂虫振翼般激点数下,迸射出百来度锐利刀风,分射诸人,除将第二波的攻势完全阻下外,他更将所有的敌手尽数列入到了这一击的打击范围。
可恶!
狂妄!
以从凌寡,却还受到如此的轻视,那些位列头领地位的强者便开始愤怒,而当他们吼叫着全力出手,他们就不仅是将攻向自己的刀气粉碎,更连那些要袭向周围手下的刀气也大半击溃!
一刀无功,那青年便要付出代价,在他回力和能组织起下一波攻击之前,被激怒了的送客们已开始分散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预备要作出他们最尽的一击。
…可,那青年却连一点要闪身退避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笑着,垂下了手,仍未回头。
去死罢!
接招!
纳命来!
吼叫着,近百强者豁尽潜力,合力出手,将各自在这一瞬所能发挥的最大杀伤力无保留的使用着,攻向那青年!
这样,还有点意思啊…
浅浅笑着,那青年的右手缓缓提起,将蹈海旋动。
面壁十年图破壁。
刀风呼啸,鼓振激荡,构成了一环无形防壁,虽然说,起初所控面积径逾十尺的防御范围在众多重击下被压缩了到不足三尺,可这却也就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尽了。
没有了吗?
低声说着,又似疑问,又似叹息,而当那些个送客开始感到害怕这种最原始的情感的时候,蹈海,他已开始要真正的出手了。
各位,便来听我这最后一句罢。
难酬蹈海亦英雄!
声音蓦地提高,清亮的长啸声,若龙吟般上冲九天,将所有的蔽日乌云撕开,扯碎,令暖亮阳光重又投下,铺照在每个人的身上。
啸声回荡,慢慢散去,沙滩又回复到了刚看到它时的安定与平静,但,与方才不同的是,现下的沙滩,已被很多,很多尸体盖住了…
难酬一刀之后,还能站在这沙滩之上的,除了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不存在的云冲波外,就只有那白发俊朗,神色忧郁的蹈海一个,余下的人中,有半数以上甚至连尸首也不能全,被斩至四分五裂。
(这,这个,这是什么感觉?)
亲睹此等血腥景象,却没有害怕又或厌恶的感觉,云冲波便有一种感觉,那叫做蹈海的人,他作的每件事,也是正确和理所当然的。
虽只一瞬,可,从那清亮入云的长啸和沛莫能御的一刀中,云冲波却感觉到了很多东西:激扬,伤逝,自信,困惑,热情,黯然,果决,奋斗,梦想…蕴涵了种种因素的一招,而其中每一个云冲波现下可以理解的细节,都让他对这个人更为尊崇。
纵然,他明明知道,这个叫作蹈海的,多半也该只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可,就算知道这一点也好,云冲波仍是没法阻止自己的心中涌现出阵阵纵在拜偈祖先神佛时也都没有的疯狂崇拜的感觉。
(能够将第九级力量这样的压制,他,他一定是有了第十级力量了,真没想到…难道说,第十级力量,那真得是人走向神的开始?)
这一刻,云冲波突然明白到,为何说,如帝轩辕,帝荥芎等自史书上来看行事多可商榷的帝王,却能在当时令亿兆百姓视若生佛,令千万大军甘心效死,令那些纵受到了错待的手下也心甘情愿,不起二心。那种原因,便只有如云冲波这般在近距离亲身感受到了第十级力量的魅力之后,才能明白。
(这样的力量,真得可以上问天庭,下穷地府了吧?)
沉迷着,自来到这儿起,第一次,云冲波忘了要回去的事情,全心全意的沉浸进了崇拜里面。
啪,啪,啪。
响亮的鼓掌声,自海面上传来,但…那儿却没有人啊?
精彩,精彩,好个‘难酬蹈海亦英雄‘,真是精彩!
鼓着掌,大声说笑着的人,自水平面下慢慢浮起,直到浮出水面至脚下离水面约有半尺,他才停住上浮的动作,开始走向岸上。
踏虚履空,却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稳健坚实,很快的,那人已踏上陆地,亦是到了这时,云冲波才看清他的模样:
年纪亦只是未届三十,身高八尺有零,比大多数夏人都要高,不算壮硕,但能看出来是相当的结实,阔大的额头,比一般人要大出来将近一倍,这也是他身上最为引人注目的生理特征。
但,云冲波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还在那人鼓着掌走近时,云冲波便已有了一种想要向着那人跪拜下去的冲动,那人走得越近,这种感觉便越发的强烈。
(呜…我这是怎么了?)
虽然刚才对蹈海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可,那只是目睹神技时的一种本能,,在云冲波回过神来之后,也能很快的将之压下,可,这次却是不同,那人根本没有出手和展现什么骇世惊俗的过人力量,便只是走近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却已令云冲波那种崇拜的冲动比刚才强出了五倍以上!
一举手,一投足,那人的每一个动作竟都在散发着浓浓的皇者气派,纵然没有看向云冲波和对他说一句话,可云冲波却已要全力控制自己才避免掉对着这个人五体投地的行动。
(这个人,他究竟是谁?!)
看着那人走近,蹈海的嘴边,泛起了一阵笑意,一阵淡淡,却欢快的笑意。
你还是来送我了,太平。
(太平?太平道的太平?)
(难道说?)
不敢再想下去,擦了擦额头的汗,云冲波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湿透了。
对,虽不赞成,可我还是来送你了。
微笑着,终于走到了蹈海的身前,握住他右手的同时,那被唤作太平的长身阔额青年如此说道。
唔,你的希望,仍在这里,纵是受了这许多挫折,你还是希望在这里,在这块土地上,找到救世之道‘。
不错。
点点头,太平笑道:或者是我的偏见罢,我便相信,唯有自咱们夏人当中找寻出来的道理,才能真正让所有的夏人接受,明白,才能真正达成咱们所求的太平。
忽又笑道:灞柳离别之际,还在争论这些已争论过千百遍的东西,若教孟津他们听见,可不得骂咱们太迂么?
蹈海也失笑道:也是啊。
那,大才如兄,可有雄文送我西去?
有,自然是有的。
可吾弟啊,有你的蹈海绝句在前,愚兄的七古,怕已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呢…
蹈海淡淡笑道:未必呢。
说着,他目光流动,缓缓扫过,而他目光扫到的每个地方,也都正有人站起,踏出。
方才的那四刀固然威力无伦,但敢于追杀如此强者的,又岂会是一般人物?虽则十九死伤,但那十来名已有第九级力量的头领人物,便可以自保不至重伤。
虽然身上也都滴着血,但这样的伤势,就还不至影响他们的战力,而甚至可以说,受伤的猛兽,还会比平日更为可怕。
太平目光回转,也失笑道:也是啊。
又笑道:既如此,愚兄便不客气了。
但全诗终是太长,今日只拮四句相送,等到吾弟你学成归来时,再尽展全篇与你吧!
说话间,只见他双手展开,虚抱向上,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两句豪迈的说话,带来惊人的变化,本来平缓略带起伏的沙滩,突然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海。
白波翻,碧浪涌,平地水深近丈,中间还夹着鱼虾争跃,方圆数百步内的沙滩尽数化作汪洋,便只余下太平和蹈海所在的一小块地方未有变化,呆呆的跌坐在两人身边的沙滩上,环视着周围一圈直立起来近丈高的碧蓝色水墙,云冲波看到傻眼,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幻术?可,这么大规模,不会罢…)
呜…
呔!
破!
怒喝着,那十余名强者纷纷出手,或是破浪而出,或是借水遁移身,或是使用分水的咒法或宝物,将水淹之厄避过,动作虽然极快,可,他们中还是有超过半数的人被弄至了衣衫尽湿,狼狈不堪。
而还未完全脱出海域时,悦耳的朗诵声,已又在各自的耳畔响起。
名世于今五百年,
风旋动,将水吸起,化作巨大的龙卷,冲天而上至数十丈高,那些个被裹胁其中的强者虽是挥手蹈足,全力挣扎,可,在风卷水龙的双重困锁之下,却没一个能够脱身出来。
一圈,两圈,三圈…急如旋篷世事,转如炎凉成败,七个字的工夫,龙卷已旋过了数百圈,被困于其中的强者们一个个都被弄至头昏眼花,不能自已,却喜那龙卷只是空转,倒没什么电火刀剑之类的出来。
(好厉害,真是好厉害。)
(才三句诗就这样,那等到第四句,这些人还不得被大卸八块,剥皮抽筋?)
胡思乱想着,云冲波的眼睛虽已睁得发酸也没舍得闭上,他也知道这等景象乃是一生中万无一遇的机缘所至,那肯漏看半点?
诸公碌碌皆余子。
终于也吟到了第四句诗,身处龙卷中的每名强者,也都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虽然身子仍是未得自由,可尽量努力着,他们还是将一些防御性的术法或是护身硬功尝试用起。
但,事情,却与他们的想象完全不同。
第四句诗吟罢,太平仍是没有任何动作,而那龙卷,也渐渐变慢和变弱,很快的,哗然声中,龙卷崩散,将那些强者摔回到了地上。
既有第九级力量在身,这种程度的摔击自是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程度的伤害,还未及地,他们已纷纷调整身形,安然落下,狐疑的瞧着太平。
身也懒得回,只向后挥了挥手,太平懒洋洋的道:走罢。
(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是了,‘诸公碌碌皆余子‘,就是说给他们听的,是要他们有自知之明,不要再自寻死路,可,那些人是他的敌人啊?!)
反应很快,判断也对,但,很可惜,除云冲波之外的其它人,却好象都没有这样的想法。
他要放我们走?
丢那妈,他有这般好心?
会不会是空城计?
对,刚才那几招费力可不少呢,现在的他,未免还能够挥出第十级力量罢?
***,那蹈海岂不也该是一样?
对,咱们死斗了这么久,他们怎可能手下留情?一定是力有未逮,才诈作大方。
***,老子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老子只知道,太平也好,蹈海也好,都***值到一个三品官位,一个二等爵位,和一世也吃不尽的千斤黄金,***千斤黄金啊!
对,他们再厉害,还他娘的有钱厉害吗?
刚才那样打法,我就不信蹈海没有受伤,操,你们怎么想?
好机会,不如…
干他奶奶个熊的,大伙儿并肩上!
对,并肩上,干他娘的小舅子!
杀!!!
(不会吧?!)
眼见得这干人竟是如此无耻,又如此愚蠢,云冲波错愕之下,几乎想要大笑出来,但,他却又有些担心。
(万一,他们猜得是对的,他们两真得…)
背对着汹汹来势,太平仍是未肯回身,只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
冥顽不灵,猪就是猪…
对,猪就是猪。
愚钝,卑怜,永远都是这样。
愚钝的猪,便没法理解龙的‘智慧‘。
卑怜的猪,就没法成为龙的‘伙伴‘。
对这些空得力量,却没有智慧,亦不识理想为何物的‘猪‘,龙能给予的最好‘慈悲‘,便是送他们‘回家‘。
‘太平‘,我说的可对罢?
浑厚的语声中,一名极是敦实的汉子忽地出现在太平的背后,身着一身灰蒙蒙粗布衣服的他,看上去极不起眼,赤着足,卷着裤腿,满面风霜之迹,粗大的手脚上全是厚厚的茧子,似他这种形象,在大夏国土上随便找个村子,怕也能拣出几十个来,那里象是高手了?
(这个,他又是谁啊?)
虽然外形不佳,可云冲波还没有笨到不懂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再怎么说也好,凤凰不与凡鸟同飞,能和太平与蹈海这样说话的人,又怎可能不是一个强者了?
而且,当那汉子刚刚出现,那群强者的阵容中,便已出现了严重的动荡。
是孟津,他也来了!
惨了,今次真得惨了!
***,已回不了头了,拼吧!
对,拼吧!
唔,对。
孟津,他们便交给你罢…
点点头,太平带着一种很疲惫的神情说着。
好。
闷声答应着,那名为孟津的汉子将右拳轮出,正迎上冲在最前面,亦是以拳为攻的一名大汉的右拳。
红色恐怖,龙极灭世!
名号虽然骇人,可孟津出拳时却没什么了不得的气势,无火无电,风云不变,远远不能与方才蹈海太平两人先后出手时那天惊地动的大场面相媲,便连出拳时的拳风也是低到几乎听不清楚。
但,两拳相接时…
扑!
炸响着,那大汉的拳头似被利刃所剖,自中劈分开来!
拳一接,那大汉的拳骨已尽被震碎,拳肉被揉作如烂泥碎屑,拳上鲜血更是可怖,竟被孟津那一拳之力尽数震出,化作一把锐利血刀,沿着那大汉的手臂反攻而上!
呜…
显是实力相差太钜,那大汉根本无能阻住在自己体内急进的血刀,嘶嘶啦啦的响着,他的右臂如拳头般自中裂分,骨碎肉糜,而原本流在手臂中的鲜血则被那血刀吸入,将血刀滋养至更锐,更强!
呛!
说来虽慢,但,从两拳相接到那大汉整个变作被从中剖开的两张人皮和一地的碎骨肉泥,亦只是不足两弹指的短短时间而已,而在他的身后,由他体内所有的鲜血化出的巨大血刀,正以着汹汹之势横掩向他身后的其余强者。
大约二十个弹指的时间内,无比凄厉和绝望的惨叫声连作一片,将一切的风声水响都给盖过,然后,一切,复归平静。
以孟津为圆心,一个大大的扇形向着前面延伸出去,在扇形的前三分之一部份,铺陈着十几张被对半撕开的人皮,周遭散落着崩散四溅的碎骨和肉泥,后面的部分,则是鲜红,触目惊心,和最为深沉的鲜红。
每斩一人,血刀便壮大一分,而当再遇不到生物的血肉时,那血刀便自行崩散,化作漫天血雨,洒落大地,将一切的生机与活力复又植回土中,只要孟津还有力量推动,便是千军万马,也只够他一刀之斩,红色恐怖,龙极灭世,它就是如此恐怖,如此灭世的一招了…
(好可怕…这个人,好可怕…。咦,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间,云冲波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飞速的旋转,天,海,大地,全都混在了一起,颜色变作暗暗的灰,便连太平,蹈海等强人也一般无二,被飞速旋转的灰色旋涡吸入和吞噬,很快的,就连云冲波脚下的土地也不复存在,他整个变作浮于空中,周围则是正疯狂旋转的暗灰,一切都是如此诡异,令才刚刚有些平静的云冲波复又陷入到了紧张当中。
最糟的是,虽然拼命的伸着手,可,在云冲波能够捉到蹈海之前,它已经和其它的一切事物一样,被吸入那灰色旋涡,不复能见。
(惨,这下真的惨了…我究竟在那里啊…)
你现在所在的,是蹈海的‘记忆‘。
温和说话的同时,一只有力的手,将云冲波的肩头扣住,令他稳定,并让他的心情平静。
(嗯,终于有人能看见我了?)
欣喜着,云冲波也有些奇怪。
(这声音,有些耳熟啊,是谁?)
然后,别过头去,当看清楚的时候,云冲波只觉耳中轰的一声,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嘴张的大大的,吃吃道:你…你…是你…
对,是我。
正微笑着按住云冲波肩头的人,长身阔额,不怒自威,赫然正是太平,却比方才老了许多,已有五六十岁的模样了。
在云冲波还没回神来之前,他已伸出右手,将云冲波的右手握住。
欢迎你,蹈海,能够这样见到你,我真是高兴。
就是说,我真是什么‘不死者‘?
唔。
温和的笑着,太平品了一口茶,道:虽然说,那名字我们并不喜欢,但,确如你的想法,你便是所谓‘不死者‘的一员。
十二太平神器之二,蹈海丑刀,那便是你了…
翻翻白眼,做了个鬼脸,云冲波也喝了口茶,哂道:真没想到,我的来头倒是好大的那。
又笑道:瞧不出来,蹈海的鉴赏力倒真是不错,被它记住的,可真都是些漂亮地方哪。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一只画舫,自缕雕的极是精致的花窗看出去,只见得连天碧荷当中,沙鸥翔集,锦鳞游泳,不远处的岸边,杨柳摇曳,连作一道翠堤,间有采莲踏青女子错落其间,软语依哦,低唱吴歌,端得是个秀美柔媚的所在。
怎样来得这里,云冲波还弄不懂,但太平已令他明白,所有这些地方,都是蹈海丑刀的记忆,是这把天刀在数千年历史中印象最深的场景,而方才的他,便等若一个在时光洪流中泛舟的游客,与那些人根本就处于不同的时代,就。连能够看到他们,也全是受到时光咒的影响,自是不可能对他们造成影响,让他们看到自己。
至于现在,两人能够安然的坐下品茗,却是因为太平的影响,使用着一些云冲波根本听不懂也弄不明白的方法,他便可以利用太平天兵为媒介,在时光洪流中自由穿梭,而虽然他亦不能影响到这些时空,可他却有办法在任何时空中制造或呼唤出自己需要的存在。
不过呢,我现在总算放心了,刚才,我还真得以为自己死了呢!
终于从刚才的害怕中放松下来,云冲波显得格外兴奋和高兴,而不知为何,面对着这个年长的太平,他刚才感到的崇拜也淡了许多,使他较为可以自由的说笑。
如宽仁的长者般,太平和蔼的笑着,与云冲波闲闲谈说,间或为云冲波解说一些疑问,直又过了许久,他方才淡淡道: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但,你能否先猜一猜,我究竟要问你什么?
愣了一下,云冲波安静了下来。
…被人考问这当然不是第一次,可是,今天,他的感觉,就与平时完全不同。
特别是,当知道自己真得是不死者的一员时,虽然仍在如孩子般的快乐说笑,可云冲波的心里,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自刚才起,太平一直在用一种耐心而温和的态度在和云冲波说话,说白了,就如同年长尊者在和子侄辈聊天的感觉一样,本来,这也不该算是什么问题,可,既然知道了自己也是不死者的一员,隐隐的,云冲波就开始有些不服,或者说,正因为他刚才曾经对这太平涌现出如此强烈和纯粹的崇拜,他现在便就更加的希望能够与他平等的交谈,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尊重。
所以,当感觉到是在被考问时,他就格外的不希望答错。
(问我什么?这种问法,就是说,刚才的说话中已有线索在告诉我他到底想要问我什么,可,我们刚才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话,他到底想问什么啊?)
苦苦思索,然后,灵光一现,云冲波冲口道: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对方才你初见我时的说话,是否感到奇怪?
微笑着,太平将茶杯慢慢放回桌上,再度握住了云冲波的右手。
正是。
身为‘初代太平‘的一员和能够通过‘太平天兵‘在时光当中漫游,我见到其它时光当中的‘不死者‘按说就不该是多了不起的事情,但事实,却非如此呢。
虽然能在时光中穿梭,可我却没办法去在其它时空中留下我的脚印,只有像现在这样,被最强的‘时光咒‘影响和有‘缘份‘的人,来到这与你我的世界均不相同的‘第三异度时空‘时,我们才能互相看到,能进行交流。
那样的机律,并不高过你在屋里睡觉时被一滴雨水透过屋底摔进鼻子把你闷死的可能性。
四千年的时光漫游当中,我曾经历过以十万计的场景,我曾旁观过无数名不死者的生命历程,但,如今天这样,和另外一名还未觉悟的‘不死者‘的‘邂逅‘,却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高兴,非常的高兴…
(这么高兴?到底是为什么?)
对太平的说话感到奇怪,云冲波感到有些奇怪。
(还未觉悟的不死者?难道说,在这过程中,有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的危机?)
对。
很高兴和欣慰的样子,太平微微的点着头。
思路如此敏锐,观察和理解的能力也很出色,在我所知道的历代蹈海当中,你的资质已能算是名列前十。
但,这还不够。
要安全和平稳的成长为‘真正‘的蹈海,只靠‘聪明‘还不够,你必须还有‘认识‘,对‘生命‘和‘世界‘的‘认识‘。
记住,和你原先的想象不一样,身为‘不死者‘,那绝非一种‘幸运‘,而是一种‘责任‘,是一种近乎‘诅咒‘的‘责任‘,若不能真正理解这一点,那你这‘不死者‘的身份,便迟早会将你的‘生命‘导向一个‘悲剧‘。
(这个,太过夸张了吧…)
明知太平有能力探知自己的每一点思想,可云冲波还是忍不住会冒出这个有一点不敬的想法。
不是夸张,绝对不是。
神色变得十分严肃,语气也变得低沉而凝重,太平态度的转变,立刻就将云冲波感染,使他收敛笑容,认真起来。
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还不知道‘太平‘与‘不死者‘的历史,和他们会存在于这世界上的真正意义。
力量,那只是‘不死者‘价值的起点,是达成‘不死者‘之共同梦想的手段,而绝非‘不死者‘存在的意义或本钱,这一点,你必须铭记。
…哦
似懂非懂的点着头,云冲波却还是没弄明白太平到底想说些什么。看在眼中的太平,似是早知他必会如此,并不以为怪,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握住了云冲波的右手。
千言万语,不若亲历一见,跟我来,去看一看真正的蹈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罢…
喂,你…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云冲波已乖乖的闭上了嘴,在他的周围,一切又开始疯狂的旋转,和变作先前他已见过一次的那种暗暗的灰。
(呃,反正,就顺你的便吧…)
近乎自暴自弃的想着,云冲波翻翻白眼,如方才太平所交待的般,将全身放松,闭上了眼睛。
风声呼啸,急湍的气流疯狂的切割和冲击着云冲波的身体,使他不住的在遍体痛疼和天旋地转两种状态中交换着,唯一能让他真正放松和安心的,便是太平紧紧握住他的那只右手。
(比刚才颠簸多了,时间也长的多,难道说,这一趟的路有这么长吗?)
到了。
哦…
答应着,云冲波睁开眼睛。
呀!你在干什么??!!
今天,云冲波已经历了无数的意外和惊讶,在心中,他已开始觉得自己不会再有震惊这样的感觉,可一睁开眼,他刚才的自信已飞到了九宵云外。
他与太平所站的地方,赫然竟是数百尺的高空!
无凭无依,两个人踏足虚空,下方是深黑色的大海,海风急劲,掀起二三十尺高的浪头,哗哗的翻腾撞击着,偶尔一现白腹,是些大的惊人的虎鲸恶鲨在其中穿梭捕食,一闪之后,总有一片红沫泛起,将海域染红,却也只是一瞬,几个浪头一翻,便又复作黑蓝,半点痕迹不留了。
(这,这是那里,是什么时代?!)
太平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他转了半个圈。
(啊…原来这样…)
转回身后,云冲波方发现,面前有一座自海中拔起的陡峭险峰,山势奇峻,如巨刀般矗于海中,深黑的岩石上寸草不生,布满古古怪怪的裂缝与花纹,由底蔓延至顶,将整座巨峰装点的更加诡奇。
这座山峰,在你那个时代中,已没有人知道,因为,早在三千多年以前,它就已经消失在东海当中了。
至于它是如何消失的,蹈海,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淡淡的说着话,虽然太平没有任何动作,可却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和云冲波推动,让他们缓缓的滑向那山峰的方向。
(啊,那里有人!)
还在离山峰约有五六百尺时,云冲波已发现到峰顶有人在,而当移动到离峰顶只有百尺左右时,他更可将那人的模样看清。
身长八尺,披了身深黑色的战袍,那人面色甚是黯淡,披发过肩,右手直直向前伸出,手中横抓着一把古旧朴刀,正是云冲波已然极为熟悉的蹈海。
那个人,他就是…
对。
慢慢的点着头,太平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复杂。
那个人,他就是蹈海,一位真正的蹈海。
当然,就如你叫做云冲波般,在他那时代中,他也有着自己的名字。
仲连这两个字,你总不会从未听说过罢?
什么,他便是仲连?!
当听到那人的名字时,云冲波的反应可说是相当激动,因为,仲连这个名字,他的确知道。
…那个名字,只要是对大正王朝稍有了解的人,就没法绕开,没法不知道他。
三千三百年前,是渭水英家的帝荥芎将他的光彩尽情绽放,覆盖天宇的年代,但同时,那也是另外一名惊世强人以他自己的原则在历史当中行走和留下无数令后人困惑之极的迷团的年代。
齐鲁有逸才,仲连特高妙。
被认为与帝荥芎同样有着第十级力量在身,却始终也拒绝组织起自己的势力,只肯与不同的力量去结盟来对抗帝荥芎,虽然总因为指挥或是合作上的原因而屡战屡败,却也从不放弃的屡败屡战,很多人都认为,他一个人所发挥出的作用,至少让帝荥芎统一天下的日子延后了有三年多,而之间他与帝荥芎不下十次的战斗更是每一战都成为传说与神话,被当时与后世不停的记录与研究。
虽然在天下之争上不敌帝荥芎,但,在个人间的战斗中,仲连却从未处于下风。虽然说那个时候中成功突破到第十级力量境界的并非只有他们两人,但,能够和在所有记录中都被公认为可列于整个大正王朝史上十强的帝荥芎连番恶斗不落下风的,却只有仲连一人而已。
虽在那时与帝荥芎不分上下,仲连却未能与荥芎同列十强之位,因为,在他有资料可考的三十九年生命中,竟是未曾和帝荥芎以外的任何人物对敌过,便是在被人重兵追杀又或局势胶着时也不例外,而当帝荥芎成功统一天下,入主帝姓之后,他更是消声匿迹,再未现身人间。以致于当时竟有戏言,说他乃是天生地造,专为钳制帝荥芎而降至人间的半神,本就不是红尘俗物。
即使到最后,当仲连他终于退出历史时,他也并非败于帝荥芎之手,而是因为在与帝荥芎军的一次决战中被与自己结盟的英峰陈家出卖,自背后突袭导致战线完全崩溃,眼见大势难回,才愤而破阵东遁,关于他最后的信息,是他在东海之滨夺舟入海,自那以后,便再没有过他的任何消息。
(这个人,原来,也是不死者?)
(但。为何,那时他却没有与太平道的力量结合去争夺天下?)
对历史的了解不算很多,可云冲波至少还知道,在那时,太平道也算是相当强劲的一支势力,一度据有天下的四分之一,若是再有仲连这样的强手加盟,未免不能将帝荥芎的脚步阻止。
因为,那时的太平道,已将不死者的梦想背叛,那时领导太平道的人,他的梦想虽也是建立太平,可,那个太平却须得是在他的统治下的太平,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比帝姓更为可怖,一个同时掌握世俗政权与宗教政权的的帝皇。
嗯,难道说,太平道的理想,不是建立宗教国家吗?
当然不是。哑然失笑着,太平道:固然,那常常被许多人误读,也常常成为野心家的方向,但,真正的‘太平‘,却绝非是由任何强权控制的世界。
莫再多话,且先听着罢。
这时,两人已将要涉足峰顶,离仲连不过十丈来远,便连他的眉目神态也已看得十分清楚了。
仍是先前那右臂直直伸出的样子,仲连愣愣的注视着手中的蹈海,若有所思,神色却又颇有几分凄苦。
到最后,我还是败了,蹈海,不是败给帝姓,而是败给了那些不知帝姓之可怕的人,那些只迷恋于力量和权势,看不到那血色未来的人。
会否是我的错?会否是我太过孤高?
会否,还是太清他们说的对,在这时代中,我的梦想本就是一种奢侈,一种不可能被接受和理解的奢侈?
除去组织起自己的力量,去和那些野兽们争夺战利品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难道说,帝姓的统治真是必须?在未来的‘新时代‘之前,就没可能提前将之终结?
为何?那些被掠夺,被欺凌,被压榨的人,只能想到去寻找一个新主人,去接受他那虽然此刻较轻,却迟早会变作更重的掠夺,欺凌与压榨,却就是不肯听听我的‘说话‘,不肯试着去同我一起建立一个‘没有主人‘的世界?
为何?
蹈海,我真得错了吗?你答我啊!
如吼叫般的问话,每一字也浸透了愤怒,失望,痛楚等诸多情感,每一字也如黄钟大吕在上问天阕,云冲波虽然感受不到这问话的力量,可,当仲连在愤然发问时,百丈之内的海面上,尽被压作风平浪静,却能观察得到。
(为何,每一名蹈海,都是这样的困惑,这样的愤怒?难道,这就是蹈海的命运?)
不是。
你所看到,只是两名而已,大多数的不死者,并非这样。
他们,并没有这种‘认知‘与‘责任感‘,这种会令他们痛苦和愤怒的东西。
他们就只是满足与自己身上那天赐的力量,那令他们可以强大,富足,得到权势的东西。
他们不明白力量的真正意义,而这,却令他们可以快乐和幸福的生活。
直到,神要他们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力量的真正意义?你指什么?
困惑的问着,云冲波暂时将注意力从仲连身上移了回来。
力量,他是神赐的礼物啊,蹈海…
(神赐的礼物?)
完全不明白太平的意思,却看出他已暂时没有要再说下去的意思,云冲波挠挠头,再没有问下去。
下面,崖顶,仲连的态度已是越来越激动了。
蹈海,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人们明白我的道理?怎样,怎样我才能在这已被帝荥芎广织文网,不得知识的众生中传播我的理念?
便连这一代的太平道众也已堕落,我还能靠谁?我能怎样做?
越说越怒,仲连面部的肌肉不住的抽搐着,看上去极为可怕,虽然明知与他不在同一世界中,云冲波也感到极不舒服,不自由主,向后缩了缩。
然后,如一个奇迹般,仲连的神情忽然回复安宁。
是了,你说得对,还有‘那个方法‘。
那样的话,我一定可以,让每个人都听到我的‘说话‘,没得选择,不得不听。
只要,拿出我的命…
声音渐渐低沉,仲连的手臂也有些下垂了。
(他说什么?他的命?!)
对。
低声答应着,太平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云冲波的肩头。不知何时,他的神情,也已变作十分尊敬和认真。
所以,他才被认为是历史上最为伟大的‘不死者‘之一,所以,今天的太平道,才能保有昔日的活力,今日的帝姓,才未有如祖先们先前所算般会放肆的将整个大地荼毒。
好好看着罢,蹈海,看一看,在大正王朝历史上几乎没人知道,却是每个人也都该知道的一幕,就要在你眼前展开了…
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仲连的面色又变作红润,左手探出,与右手一起握住了刀柄。
唔,很好,此刻,我便感到,我的力量从来也没有运行的如此完美,和如此强劲过。
蹈海,你也在赞成我的决定么?
的确,没有冬日的献祭,那来秋日的丰收,为了未来,为了‘太平‘,一切也都是值的,对罢?
那未,神啊,便请把我仲连的命收回去罢!
帝姓不除,夏难未已!
大吼声中,仲连反手握刀,自天灵处重重插下,刀没至柄!
片刻后,仲连的身体,开始颤抖,收缩,皮肤快速的绷紧并龟裂开来,炸出的,却不是鲜红的淋漓,而是点点似已风干了千年万年的枯白色碎片,随着海风,自仲连的身上慢慢脱落,飞逝。
不见血,不见肉,不见骨骼,不见脏腑,拥有第十级力量的顶尖强者蹈海仲连在引刀自绝之后,便这样,化作无数飞白,缓缓的,随大风而荡,散入天地之中。
再片刻,一种如野兽低吼却强大出千百倍的低低的轰隆声自山体内传出,山峰表面的风蚀纹理也似是有了些妖异的颤动,很快,豁然的响着,整座山峰都陷入到了一种自内而外的冲击当中。
一道,两道,三道…震动着,那些花纹一一开裂,变作巨大的岩缝,而每裂开一道岩缝,便会有一道耀眼的刀光从里面绽出,却是凝而不散,如百来丈长的巨刀般,骄傲的分矗在天地之前,不一时,那山峰已如同一只拥有无数刀刺的巨大刺猬一样,再难看清楚其真正面目。
足足过了有半杯茶的时间,刀光方渐渐暗淡下来,渐渐消失,可,那些被刀光强行撑开的裂缝却没有愈合,沿着那些裂峰,整座巨峰开始缓缓崩散,分解作无数巨大石块,坠入水中。
没过多久,刚刚还看似足可顶天立地的锁海峻峰已是消失不见,一眼望出,只看见滔滔怒海在低低吼叫着翻腾波动,那里还有半点山峰的影子?
(这!这是…)
虽在之前的说话中对之有预感,但,当亲眼目睹到这一幕时,云冲波仍是难以抑制住自己的震惊。
(为什么?他为什么?他明明有神一样的力量,为什么却要自尽?难道,就为了他临死前喊出的那八个字…啊,不对?!)
忽然间,云冲波想起,尽管最后的那一声大吼似乎极是响亮,可,仲连身侧的一切,却没有任何变化。
(先前他只是说说话,周围的海涛都被压住掉,为了自杀的一刀,都可以把整座山峰毁掉,他这样的拼死怒吼,怎地却连一点变化也没有,不对,真得不对…)
的确是出色的观察力。
微笑着,太平拍着云冲波的肩头,神色相当赞许。
确实如你所见,他,并没有说话。
那八个字,你不是‘听到‘的,而是‘感‘到‘的。
(感到?是传心术?)
先前曾听朱问道讲过一些道法常识,云冲波立刻便明白过来,却旋又奇道:也不对啊。
传心术之用,皆有其特定对象,如不是被选定的人,便是近在咫尺,也没可能听得见,而云冲波甚至与之非属一个时空,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岂不是咄咄怪事?
(除非…)
忽地想到一个可能,云冲波的脸色立刻变作惨白。
(天,不会罢…)
会的,你想得没错。
仲连以全部生命使出的最后‘传心术‘,并没有针对于某个特定人物,他的‘受众‘,是整个大夏国土,是全部大夏国民。
(天…)
只能惊叹,云冲波再没话可说,三千多年前的大夏民众,远没有今天多,可也有数百万之众,分散在东南西北皆有数千里远的巨大国土中,仲连竟能用一个法术将之全部影响,那,该是怎样惊世骇俗的绝顶修为才办得到?
(但,要是这样的话,为何,却没人将这件事流传下来?)
整个天下皆被影响,那该是何等动静,即以帝姓之威,要想将之完全掩盖,也几乎没有可能,但是,在所有的正史野笔中,却从未有过这件事情的记载,包括那些对仲连极感兴趣,为之索考立传的人也没有一位提及此事,岂不怪哉?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正是仲连的一片苦心。
当时的天下,大乱初定,帝荥芎所得到的崇拜,几可与当年开创大正王朝的帝轩辕相媲美,若对他们说出这样的话,九成以上的人会立刻以鼻嗤之,若非如此,仲连也便不会含恨远去。
所以,他以最强的传心术将之烙入了每个人的心中,在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的地方,这八个字,已悄然的扎下了根,开始滋生,开始流传。
帝姓不除,夏难未已,就这样,仲连用尽最后生命,把这八个字植入天下民众的心中,给他们以信念和决心,让他们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多了一个选择,一个奋起和抗争的选择。
所以,渭水英家的统治,也是诸姓世家中最短的,帝荥芎还未过世,便已有人斩木为兵,揭杆而起。
这一点,云冲波倒是知道,二世而终的渭水英家,一向是众多帝姓世家中的异类,其从极盛到崩溃之速,向来也是读史者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在此后的日子中,帝姓统治的合理性,也一直都会有人站出来质疑,想要从根本上结束帝姓统治的人,也从来都没有停止出现过,那便是仲连的功劳。
竭一人之命,振警世之钟,发蒙当时,功在万世,所以,仲连他才会被目为最伟大的‘不死者‘之一啊…
而现在,蹈海,告诉我,看到今天的一切之后,你有什么想法了?
(这个…)
云冲波只觉脑中千头万绪,交织如麻,虽想说几句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又是着急,又是迷茫,不得已,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太平。
(便告诉我该怎么做罢,我会听你的,一定的…)
不行,缓慢而坚决的摇着头,太平慢慢道:我不能对你说任何事情。
因为,只有自己总结的道理,才能令自己深信,才能在任何情况下也坚持不渝。
还因为,我不想强行改变任何人的生命,我不想将我的思想强行灌输给任何人,我的每个战友,也是在认同了我的‘理论‘后才会与我并肩对敌,那,也正是我们‘不死者‘与‘帝姓‘的最大屈别所在。
我们要得是‘伙伴‘,而非‘信徒‘。
(这个…)
能够感受到太平的殷切期望,却委实是总结不出什么话好说,云冲波只觉得又急又气,又对自己大感失望,忽地一口气倒冲上来,竟是连声咳嗽起来。
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的光,太平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击着云冲波的背部。
你也无须太急。
坚持一生的信念,决非一刻可以养成,若那样,必定是假。
你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正直和善良的人,我相信,你必能成为一名出色的‘不死者‘,一名能够坦然而对仲连他们的蹈海。
总之,记住,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要在追逐中迷失,不要被力量将他覆盖。
而现在,蹈海,也是你该回到自己的时代中去的时候了。
(嗯?)
云冲波方有所觉,却已不及反应,太平的手上炸出豪霸金光,重重轰击在他背上,一轰之下,云冲波的身形随之崩碎,淡化,变作点点虚影,溶入空中,不复出现。
默默的背着手,太平踏虚空中,注视着虚影的一一消失。
(去罢,祖先,张开双臂,去拥抱属于你的时代,属于你的世界罢…)
最后一点虚影不复之后,空气又开始扭曲,晃动,一道优雅的白影,出现在太平的身侧。
祖先已回去了?
对。点点头,太平的神色极是疲惫,道:累死了,我得好好歇上几天才行。
蹈海微笑道:辛苦你了。
也只有你,能够将第八级以上的力量透过两道时光咒的封锁,送进那个时代。
你用的,是孟津的拳法罢?
是,太平道:考虑到他马上就要面对的情况,这是最有效的选择。
而我们能作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确实,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轻叹着,蹈海道:而下面,就让我们回复到‘旁观者‘的身份,来看一看,被认为是四千年来最具潜质的三名‘不死者‘之一的‘冲波蹈海‘,在逃过了‘少年不永‘之劫后,能否实现寄托在他身上的众多期望,能否将他那还未绽放便被叛徒们扼杀的光彩完全张扬开来罢…
太平,历史已被我们改变,而它下面将怎样运行,我实在是有着极大的兴趣哪…
唔。
显然仍未从刚才的消耗中恢复回来,太平的说话和动作都很慢。
虽然说,这个改变很有可能使后面的整个‘千年‘都为之变动,使你我在历史中的‘存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可,我还是想试这一次,想看一看。
潜质还在你我之上的这位祖先,能否,将‘太平‘提前千年,带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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