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大坡地 > 第九十三章 光了脚的女人还怕谁

?    山村里黑苍苍的夜宁静而深沉,张雪梅抱着子安和魏老大齐排排地走,一重一轻踢踢踏踏的脚步划破宁静的夜色后,给不知情的小猫小狗送去一阵又一阵的慌张,赵老拐跟在他们两人后边,“哧啦——咚,哧啦——咚”,拉着拐棍儿一高一低一正又一斜地紧跟着。

    越许是寂寞,或许是害怕,他一个人在后边紧撵,那响声变成了“哧啦啦——咚,哧啦啦——咚”,人离得却越来越远,他在后边哎哎了两声后,前边的两个人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老拐猛咳嗽一声后就在后边说:“老大!老大!雪梅!老大你立的恁高说的叫啥话!也不看看是啥年景儿,啥话也能说,啥屁也能放?甭整天光着屁股串门儿——没事儿找事儿!”

    两口子终于停了下来,老大说:“知道为啥都选四麻子当保管?他倒是个光棍汉儿,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谁不知道他家弟兄好几个侄子侄女一大堆,那都还为啥选他?——那个人实诚!”

    老拐追上来后说:“给你安上个尾巴,你比猴儿还精!这回人家就要割你精猴儿的俏尾巴,还打断脊梁也不撒手,王炳中那些地,也没打断脊梁就都撒了手!你就不知道啥叫无产阶级专政,该撒手的就得撒手,看俺,撒了手就弄了个中农……”

    张雪梅拿胳膊肘一撞老大,两个人就又快步往前走,魏老大把脸贴在她的耳朵上不知唧哝了几句啥,张雪梅就咯咯咯地笑着,还不住地拿胳膊肘子戳老大,赵老拐在后边一颠一颠地说:“老大!老大!俺跟你说,都知道你手大、脚大、屁大、胆大、饭量大,今儿黄夜你还多了一个眼大,这回俺可知道了,还有一个福气大谁也不知道,天底下就数你舒坦,你知道世界上四大舒坦是啥?知道不知道?慢点儿,慢点儿!听俺说,——穿大鞋,放大屁,坐牛车,上老丈母家去!恁俩人还跑?给你说,你再舒坦,坐着牛车也到不了山西!”

    张雪梅咯咯地笑着停下来问:“姐夫!你知道狗屁啥味儿?”她不容老拐答,就又说:“没味儿!”说完就又拿胳膊肘戳着老大,咯咯笑着走了。

    两口子走远了后,赵老拐停下来“哧啦啦——咚”后咬着牙说:“看笑的那个浪!咋不去山西问问恁娘,一个娘屙出来的俩闺女,那个味儿咋就不一样?!”

    在魏老大裹脚垴的那块地里,谁也不知道盖狗剩到底给他说了些什么,魏老大突然瞪着一双铃铛眼满山坡拿着镢头撵着刨,或许是狗剩跑得快,或许是老大不想刨,抡圆了的镢头一下子一下子都刨到了山坡上面的石头上,刨出来一串又一串的火星子,哧啦啦的瘆人,镢头刨弯了镢把也刨折了以后,魏老大就突然捂着肚子蜷曲在地上不动了,人们把他抬回家里时,连哼哼也不哼哼了,滚圆的肚子胀得像鼓,魏老大在家里静静地躺了三天水米未进,那个圆滚滚涨起来的大鼓开始明晃晃地亮,似乎拿手轻轻一捅就破了。

    张红梅和赵老拐到了雪梅家,雪梅正给三个闺女开会:“就恁仨,拼了命也得把弟弟给养大,子安以后要有个好歹,俺就不是恁娘!恁爹要是活过来,那是恁几个的福气,要是过去了,那也是命,娘要是不把狗剩拾掇了,这辈子对不住恁爹!”

    赵老拐夫妻一看雪梅要拼命,两口子也都害了怕,就赶紧劝,雪梅说,都啥也甭说了,这回老大怕是真不好了,他这辈子闹这个病算这回是第四回了,头一回是他娘死,肚也胀得像鼓,第二天尿了一大泡,放放屁就活过来了;第二回是刚解放,分了房,分了地,一高兴就走岔了气,不吃不喝不尿也不放屁,到了第三天啥也有了,也活过来了,第三回,是娶了俺,怕俺哄他跑了,肚胀了一天,说开了就好了;这一回,肚子胀到第四天了,喊也不应,掐也不动,除了那口气儿,这人,看是啥也没有了。俺要弄不死狗剩,这天也不容……

    赵老拐说:“俺早就说过你,那时候你还没娶,魏老大,他做不了啥,亩半地就气破肚皮,要换上俺,换上王炳中,那脑瓜子还不得当个炸弹放?那时候儿说你就是不听,这大江大海俺过了多少?你能有俺精?嗯!拼命!傻子才拼命。好死不抵赖活着,这种事儿俺可不敢招惹,这古人说得好,没事儿不找事儿,有事儿不躲事儿,谁的雪谁扫,谁的秃谁挠,干湿不碍俺,俺走了。”

    老拐刚说完,就把拐棍儿往手里一掂就要往起站,张红梅一把夺过拐杖把眼一瞪:“说啥?敢走?信不信这回俺真隔墙头儿把你个臭茅罐给扔到大街上?俺就这姊妹俩了,雪梅要真有点儿啥事儿……你不是天天儿喊就数你鬼道道儿多,使去!雪梅,恁家孩子小,没爹又没娘的孩儿以后能靠天?拾掇狗剩,叫姐姐去,连个刀也不用拿……”

    张红梅说完就要往外走,赵老拐赶紧一把拽住:“哎呦呦,恁姊妹俩一个是扈三娘,一个是孙二娘,这要文斗不要武斗,这——不要武斗,这圣人都说,都说,那句儿咋说唻?不管咋说,就一天,叫俺想想,想想……”

    第二天,赵老拐进盖狗剩家门时就一副哭咧咧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条崭新的麻绳,狗剩两口子都在,石小彩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问了半天,老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捻着那根绳子,啥也不说,他把那根绳子搓捻了半天后,两个小眼睛里就慢慢地流出了泪,他还真哭了。

    石小彩刚要说什么,盖狗剩喊了两声朝倒后她就不吭了。当盖狗剩不再倒背着手在地下来回走,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火台前,仰起头露出一种祈盼的眼神后,赵老拐撩起外面的褂子给狗剩看了看,他的里边竟穿了一身孝!老拐露了一下穿在里边的白衣裳就又吧嗒吧嗒地哭,虽然没有哭出声音来,那眼泪却一颗紧似一颗,狗剩给递过来一条粗布手巾,老拐擦了擦,静静地说:“狗剩吔,不能活了,你知道,俺儿子起升家——不用说,那是孤儿寡母,俺忍着,俺条串老大,怕是也不能活了,红梅雪梅姊妹俩,夜隔儿专门儿去白口镇,买了两把明晃晃的刀,仔仔细细磨了一天,不管砍谁杀谁那都得偿命,丢下俺咋活?这根绳儿,不用说你也知道俺想咋使,俺要死了,家里头可连买一副薄棺材板儿的钱儿都没有,这死也得找个好地方儿,俺看,恁家的那个大街门,还禁得起一个人的分量——你甭着急,光脚的就不怕穿鞋的……”

    赵老拐又哭着出了狗剩家的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啪啪地拍着那个门框哽咽着说:“真是块好木头,还真壮,——老大就因为那块地,你要去说说,回个嘴儿,保不定还就真活过来了,俺等着,就一天。”

    盖狗剩到了魏老大家时,老大嘴唇已经有些发紫,嗓子里呼噜呼噜地直响,雪梅红梅和三个女儿都在偷偷地哭,狗剩走上前扒开老大的眼睛看了看,大声喊着说:“老大,你个贼东西,公社的人说割尾巴俺又没说真割,大坡地的人,谁不知道那亩半坡地是你魏老大的命!要是没有人把俺的头给拧下来,那亩半坡地永远归你,要不信,放俩大屁坐起来,大队给你立个字据!”狗剩说完后,老大嗓子里的呼噜声就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后,他就啊地大叫了一声,吐出来一大口又浓又黄的痰,呼吸就匀实了。

    赵老拐就在一边喊:“这瞎先生喝饭——有斗(豆)!这魏老大跑远了,鬼魂叫你给喊回来了,快点儿立字据,大红印章一摁,那就顶又贴上了一道符,那还不是天灵灵地灵灵,妖毛古怪显神灵?”狗剩说:“会计拿着章,他开会去了。”老拐说:“去哪儿开会?快点儿说,俺就是蹦着也替你给找回来。”

    字据还没有拿回来,魏老大就长长地吼叫了一声,喊过之后就放了一个大屁,过了一会儿就睁开了眼说要撒尿,尿了多半茅罐就说想吃饭……

    老大好了以后老拐又到了他家去,他双手扶着拐棍儿,看着张雪梅的背影笑嘻嘻地悄悄给老大说:“这大半辈子才知道,俺真不眼气你啥,俺家的那个——哼!要是真高兴了,啥也不比恁家的那个差!鼻子窟窿儿哼哼一声儿,那都像鸟儿叫唤,哎呀呀!——大半辈子人了,这咋才知道?就是一个娘生的,——还真是亲姊妹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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