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土岭和裹脚垴紧紧相连，岭上边有一块摞一块学大寨造起来的梯田，正像老张所说，齐生生的石头垒出来一些歪三扭四的墙，平展展的土地长着些东倒西歪的苗。老张召开会议说，学大寨，思想上要深挖细找抓症结；办法上要扎实有效树榜样；形式上要灵活多变重实效。不要隔靴搔痒搞应付；不要蜻蜓点水凑热闹；更不要千篇一律走过场。秘书把老张的讲话总结为三要三不要，要求各大队，各生产小队都要学，把老张的讲话落实到实际行动上。
盖狗剩要求生产队带领全体社员都要学，一个生产队找出一块大寨田，比人的干劲，比庄稼长相，更重要的是要比产量，光叫唤不繁蛋的鸡就叫朝倒，就该剁了吃，——但公鸡不算！谁要是学大寨光学到嘴上，那就更朝倒，先推倒台上去，问问他**的话到底还听不听？老张的三要三不要他到底要不要？——听不懂？问问他老婆孩子要是不能吃口粮，他家娘儿们黄夜还叫不叫他上炕！
三队选出来一块大寨田做榜样，那就是魏老大裹脚垴的那块坡地，选了一个学大寨的标兵，也是魏老大。有人悄悄地给狗剩说，魏老大当标兵，那个，不合适，白锁住跟马改转睡多了，他也成了不够数儿，麦秸头！
盖狗剩不屑一顾地从鼻孔里吭咔了好一阵后，说：“跟你说，你见过沙水城的火车使牛拉还是使马拉？都不是！俺给你说，火车烧的是火，汽车烧的就不是气！见过个啥！大寨的陈永贵整天羊肚子手巾包着个头，那是国务院副总理，他还就是个农民！论身板儿还不抵魏老大，魏老大在裹脚垴上给抠出来个井，嫑说山，你往恁家院里头给抠出来一个俺看看！懒汉都说那是兔子精给他一齐儿刨出来的，谁见过那只兔子精是白是灰是公是母？王炳中一天往沙水城步行打了个来回，懒汉们都说那是土地爷变了个老豹子，在屁股后边儿送了他一程。傻瓜傻瓜吃屁长大！恁家五男四女九个孩子，哪个不吃点儿喝点儿靠着墙根儿就能长大？你屁股后边儿早就撵着个东西儿，那可不是老豹子，是个老虎！跑得慢连骨头儿吞下去都填不饱肚！——当俺不知道？在队里头锄地你光锄边儿不锄里头，往队里头担粪恁媳妇儿嫌你担得太满，满大街骂你不知道有劲儿该往哪儿使。——还魏老大长短，哼！给你说你也不懂，他那股劲儿叫啥？那叫精神！”
后来，大坡地各生产队的社员代表就都一拨又一拨去裹脚垴看，看完那亩半地，再看看兔刨井。受教育的人无不啧啧称叹。
也是，队里的谷子都已干瘦枯黄的时候，那亩半坡地的谷子还青枝绿叶的一片兴旺。庄稼人都知道，最好的谷子就是到了成熟也还是一片喜人的青翠；——因为没受旱、没害病、粪大水勤。割下来往手里一掂，一样大的谷穗却沉沉重重地往下坠，和枯黄的那些相比，一样的一杆谷，一样的一挥镰，却有着不一样的收获——因为人勤地才不懒。
看过的人都说，学大寨，看看魏老大的地就不用去大寨学了。啥感受？一年到头受了个够，一年到头也分不了几个红，吃不起芫荽、花椒、油、盐、葱，——八月十五打了半斤酱油半斤醋，都合在一个瓶子里，你该问问啥滋味儿，那不叫啥感受。
盖狗剩也有感受，早熟跟倒青的庄稼都不好，魏老大青枝绿叶的谷子，谁不知道那不是倒青？石小彩那也不叫“倒青”，那才是挂在树上顶尖处的一只半边红半边青的水苹果，再加了那一声叫唤一声哼，大坡地所有的俊娘儿们除了白小玉，给拾鞋也弄不清到底掉下来的是哪一只。可惜——
大坡地人有谁不知道，好多人家的酱油和醋都是合在一个瓶子里吃，后来人不知道当年是如何的勤俭节约和艰苦朴素，把加了水的酱油和加了水的醋合在一起尝一尝，就能知道个大概的轮廓。当年就是把酱油和醋合在一起吃，也不能天天吃，那魏老大的地，那魏老大那些青枝绿叶的谷子……白锁住跟马改转，——那俩人……改转舒服了也才给锁住拧大炮！
文化人总结的真好，干革命，关键就是那个“干”字，一看一想都知道，不用谁再给做解释，学大寨，也就是一学，学魏老大？谁能学得来？都在一块儿锄地，谷子蹲下去才刚苫住个屁股，稀地方儿连屁股也苫不严，魏老大要方便，他把锄往队里的地里一蹾，高高的像插了一根明晃晃的旗杆，之后就撅着屁股弯着腰一溜小跑，三拐五拐就到了裹脚垴的地，又不是看坟，屙泡屎还得看看哪块地好脉气？手大、脚大、屁大、饭量大的魏老大，谁学你做啥！
参加学习的人对学魏老大有意见，那种味道比酱油和醋合起来还说不清道不明，盖狗剩说，**教导咱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要光看娶来的女人，魏老大家里的张雪梅气不死恁？眼气也是白眼气，气不过找恁丈母娘说理去！学魏老大，不是学他憋死也不往别处儿屙的那泡屎，要学他的本质，魏老大把地当成自己家的媳妇儿养着、惯着、亲着、捧着，哪块儿地能长不好！媳妇儿丑埋怨丈母娘，打不死你是丈母娘打不过你！
秋夜凉如水，夜色如幕垂，三队马棚里人声鼎沸，盖狗剩要参加三队的社员大会。白锁住在院子里中间的大磨盘上叽叽喳喳地喊，马改转一手提着大马灯，一手捏着两根卷好的大炮，又斜眼又努嘴地给锁住使眼色，她的意思是先对着马灯点上一支大炮再喊。
公社的老张讲话时，手指头里就常常夹着一支机制的大炮，圆圆的大脑袋笔直，向台下左右扫视一圈后，夹着大炮的那只手一挥，两只手再一齐用力向下一摁，会场立刻就鸦雀无声了。那种劲儿，多雄壮又多威武。锁住，咋不快点上烟！俺给提着马灯，把灯罩子往上给一摁，那火特毒，一下子就吸着了，又省了一根火柴。——也没人笑话，连孩子们都会唱：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社会主义建设离不了，不管是一寸钢还是一粒米，一尺布一分钱咱们都要用得巧，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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