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盖狗剩受了批评后,叫魏老大参加每个生产队的学大寨会议,讲种地经验指导种地工作,魏老大总是哼唧半天也说不出来个什么,老张知道后就非叫老大说,还派人给写稿子,写好了稿子叫老大照着念。费了两天劲,稿子也白写了,——老大根本不识字。
老张又给老大做了半天工作,还派公社秘书帮助老大整理了思路,共总结了五方面经验、三方面问题、四方面注意事项、十二方面的技术要领,老大在屋子里又演示了半天,到了会场以后往台子上一站,下面忽涌涌的一大片人,他一看就着了慌,脑袋就有点晕,一会儿忽涌涌的人群就变成了海一般的一起一伏的波浪,他就像坐在了船上,连脚下的地都觉得在一晃一晃。渐渐地,台下那一个个晃动的头就变成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一会儿小黑点就开始乱飞。
老张在一旁坐着,敲打了一阵桌子后台下就安静下来,老大眼前乱飞的小黑点也不飞了。老张悄悄地问:“咋不说?”老大说:“最开始的五个面忘了三个,底下的几个面一个也想不起来了,俺头里的面都浇上水了,成了一大团浆糊了。”
老张歪着嘴扭过头去,跺了两下脚又把头扭过来说:“浆糊也不怕,有几斤面就出几斤浆糊!”
老大也跺着脚说:“俺这浑身打颤,出成浆糊也是生面,不沾!”
老张猛地一瞪眼:“还忘了跟你说,好不容易组织了这大规模的会,你要再不说,先把裹脚垴你那个资本主义尾巴给割了!……这样!想你个最高兴的事儿,跟种地连起来说!”
老大一听割自己的资本主义尾巴,就想起来前些年在石碾街上砸瘦三贯尝锅的事,那可真吓死人!那次割尾巴倒没有使刀子,搬起个石头,咣当一下就把瘦三吃饭的家伙给砸了。
他心里想,那叫砸尾巴不叫割尾巴;兔刨井要算个尾巴那得拿土填,那叫填尾巴;亩半坡地要算尾巴,得先把那个大崖给刨倒了,那就该叫刨尾巴。他忽然开了窍,砸尾巴,填尾巴,刨尾巴都没有割来得快,来得直接,听起来嚓地一声,就鲜血横流身首异处了。——这啥话该咋说,要掂兑个词儿还就是不一样,还真有学问。这文化人,都在心里头做事,真要急了那了不得,能要人命,看那个割字儿用的,多毒!老张叫找个最高兴的事儿说,啥最高兴?
他努力地去想,顺手摸了摸脸,满脸的胡茬子昨天照着锄板儿刚铰了,因为雪梅怀了孕,根据她的安排,他把平时的一韭菜叶宽长短,铰成了一韭菜叶厚长短,他树皮一般的大皴手几乎摸不出来,俩大手在脸上来来回回地摸了几遍后,只听到一声声哧哧啦啦的响,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咳嗽了一声就开始说:“这种地,庄稼主儿哪个不会?这先搂后耪,再犁再耩,就这简单,种出来的地为啥长的不一样收的不一样?——种地跟两口子一样,这俊爹俊娘生出的孩儿就俊,这籽种好地也得好,十个指头儿伸出来都不一般儿齐,一个穗儿上的籽儿也有饱有秕。先说种儿,要选大穗儿选壮穗儿,大穗儿壮穗儿上边再选好籽儿;再说地,好地也得勤锄勤犁勤上肥,——再俊的娘儿们一天叫她吃一顿饭,娘都光想死,能给你生出个壮小孩儿?这地跟人一样,要想好,你就得把身上的肉剺下一块给了它也舍得,还不跟人一样?你要真待见她,她就在舍不得你的时候儿给你哼一声,她哼一声那就像地硬了,得锄得犁,你就把脸给她蹭上去,拿胡子扎——这犁、楼、耙、耢上的哪根棍儿不像硬撅撅的胡子?这一扎不就合适了?——地暄了就能种。她俩胳膊儿一伸就愿意搂你脖子,——人待见地,地就待见人,这才能给长根好苗儿,苗儿越好你就越待见做,苗儿越不好,你就越不待看它,——跟人还就是一样,她也待见你你也待见她,这都待见了,安安儿把头往盖的窝儿一伸,吹吧,——跟地旱了要浇是一个理儿。响响亮亮地一吹,她就舒坦了,就啥也都有了……”
连北圪台儿上的人后来也都知道了,魏老大跟张雪梅是先哼,再扎,再搂,再吹,再舒坦。张雪梅刚知道的那几天,魏老大整天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张雪梅似乎没有什么,挺着大肚子扑闪着猫猫儿眼,比以前更加每时每刻地盯着老大看,红扑扑的双颊,半分娇悦含着半分羞涩,顾盼流波的眉眼中,她似乎还有一些求之不得。
看了几天后,魏老大的胡子又有了一韭菜叶宽长短,雪梅掂过来锄又给递过来剪子说:“铰铰吧,这回也铰净点儿,要摸不着,就啥也想不起来了,省着一摸就乱说,——个没出息的老**!”
老大又羞臊一阵,铰胡子的时候把头低得很低,也看不见锄板,手还不住地打颤,一哆嗦,就把下巴上给铰了一个口子,张雪梅就笑:“个贼老大!——俺这辈子,还就待见你这号儿实诚货,下辈子再转人,还给你钻在一个盖的窝儿里头睡,比当个娘娘也不错……”后来的话就又凑到老大的耳边悄悄地说,老大忽然回身一抱,把一只手伸到她的怀里喃喃着:“可把俺给吓傻了,嫑着急,——啊,俺就摸摸……”
谷子吐穗儿以后张雪梅就生了,她吃了一春天的菜,还果真生了个儿子,两口子欢喜的了不得,商量来商量去,给儿子取个名字叫子安,希望孩子一辈子都健康平安的意思。
枣子开始红脸,柿子开始红皮的时候,辛苦和劳累慢慢地从庄稼人的肩头上、手里边悄悄地滑过,成熟和收获像一个祈盼已久孕育已久的婴孩,在苍茫的田野里乱伸胳膊乱蹬腿,还不住地伸懒腰,在按捺不住的激奋里就要喜气洋洋地来了。一样耀眼的太阳光依然火热,但已没有了以往的烧灼,南墙根下的阴凉渐渐地宽,转眼之间,山坡上沟谷里,那一片连接一片的脆嫩都染成了深沉而庄重的墨绿,后谷场大皂角树上,弯曲厚实的大皂荚一串连一串地坠着,魏老大裹脚垴地边上的那两棵楮桃树,相依相拥在碧苍苍的山崖上,渐渐成熟的楮实子,张张扬扬地挂满了一树的鲜红。
大地生动,飞鸟不倦,风轻云白的苍穹碧蓝碧蓝的天,想多远就有多远,想多大就有多大。雄伟的太行山一层迭着一层,一片连着一片。看不尽相托相牵的峰峦焕彩;猜不透此消彼长的雾霭重重。千年的沟壑万年的云川,都在蓬蓬勃勃的极目仰望里消失在一个遥远,——近处的翠绿,远处的淡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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