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大坡地 > 第七十四章 扁担腰和另外一个女人

?    不想大全刚从外边回来,刚进门槛就扑通摔了一跤,两口子连掐人中带吼喊折腾了好一会子后,大全才啊地叫了一声喘上了那口气,大全说:“恁两口子吔——就是那两棵皂角树?爹,死也圪挤不上眼吔……”自此以后狗剩就搬到公社住了。

    狗剩一个人在公社住了一年多二年的光景,女人到底是女人,小彩到底沉不住气了,这天晚上她来到公社,荡悠悠的扁担腰在狗剩的屋子里摇荡了个够之后说:“小窝儿还行,盖的,铺的,枕的,还都齐全,还配上个大木床,就是枕头太黑也太脏,铺的割了一个口子盖的透了个窟窿,都不招人待见,要不恁宽恁大一张床,咋连根儿长毛尾(读yi)也留不下?嗯?——道行还浅,不是个朝倒货是啥?嗯?——也不吭,还朝倒?安上个翅膀儿也朝倒不到外国,——连大坡地都离不了,听!——治朝倒的人儿来了——”

    正说着,狗剩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仍然像钟表上的砣,等时间又等距离。他一听就知道是万医生,就赶紧系好扣子穿好鞋。门轻轻一推,万医生就进来了,还是一身浅灰色的小翻领制服,模板一样笔直的身段儿。进门后把挎在肩上的绿色军挎包往身后撩了撩,伸出手在嘴上呵了两下,又伸到火炉子上烤了一下搓了搓,不笑不恼的一双眼在屋子里划了一圈儿后,又从小彩的身上划过,看狗剩的时候,嘴角抖了一下,像笑又不像笑,或者该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示意。

    万医生又在火上烤了一下手,搓了两下后就把两只手插到两个上衣的口袋里,一脸的无恼亦无喜不卑亦不亢,像仔细研究人的生理结构一般静静地盯着石小彩看。石小彩也歪着头等着万医生看,看了一会儿小彩就冲狗剩努努嘴儿:“是那个,——怪不得,还真俊,越看越耐看,有病的男人——才不喜欢。”

    万医生的两只手还在兜儿里揣着,扑闪了两下眼,说:“这个?不像有病。”小彩白了狗剩一眼,嘴一撇,说:“有病!病得不轻,朝倒病!——一直在这儿住,一年多了。”

    万医生皱了皱眉头,说:“那你——找错人儿了。”说完就把手从兜儿里掏出来,把那个绿军挎包往上颠了颠,好像一副要走的样子,小彩则往她脸前一站,灿灿烂烂的一脸娇笑,说:“心病还得心病医不是?该让的俺也都让了,俩手儿一甩就噔儿嘣二五,——不像个文化人儿!树怕伤根人怕伤心不是?俺都叫撵到崖边儿了,再撵,怕都就不好了……”

    万医生打量了盖狗剩一会儿,两个嘴角抖着,两个鼻翼也一鼓一鼓,看样子想哭。当板板正正的身子开始晃的时候,突然一转身到屋角抖抖地洗了一把脸,擦过之后就两只手捂到脸上,两个小指弯弯地翘着,浑身抖着,模板一样的身材弯下去又挺起来。狗剩和石小彩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才知道万医生在笑!

    万医生笑够了之后拿开了两只手,粉白的两腮就绽开两朵红彤彤的霞,她甩了甩头又跺了跺两只脚,说:“让我喊你声妹妹吧,你真是个好女人,一个有福气的俏女人,我先给妹妹看个病吧,妹妹咽干口噪,心烦易怒,轰热升火,舌质红绛,——属阴虚火旺,须吃些清热解表、苦寒制火和利湿泻火的药。——我有一个同学,学桥梁建筑的高材生,建了一座不错的桥,却总以为赶不上心目中的一个典范,后来就得了抑郁症,老师给他说,他建的桥很好,是新工程力学的杰作,可他总还是怀念那种雍容华贵的美,人也就抑郁了。——狗剩是个好男人,可惜早有了你,该发生的事就都没有了。好了,药吃了,谁的病也就都好了。”万医生说完推门就走了,规整的四方步仍像钟表上的砣,等时间又等距离,播撒着一种不敢触摸的神圣。

    石小彩想问一句你开的是啥药,俺吃的又是啥药?本来一双猫爪子一般飞快的手,却没有敢往外伸,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嗒嗒响的“钟摆”飘远了之后,才猛然拽住狗剩的胳膊说:“死人!愣啥!嫑谁给个棒槌就当针纫(真认),打死人偿命,哄死人那不偿命!没看见?雪人儿一样的一身寒气,能把人打个跟头!看那身腰儿,也是个朝倒货……”

    一直到很久的后来,石小彩也不知道万医生临走时说的“药吃了”究竟是什么意思,盖狗剩也不知道谁吃了药、吃的又是什么药,只觉得回家时小彩攥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拽得生紧。

    没过多长时间万医生就调走了,好多人都说全是因为石小彩。盖狗剩听说后就急忙往医院去,万医生的屋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外已荡然无存。

    大坡地通县城的汽车每天只有一趟,就在村东的石拱桥边停,狗剩飞跑到桥边时,万医生正要往车上走:一个灰色的人造革旅行包,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包绾在一起,她正要提起来往肩上搭,穿的还是那身浅灰色的小翻领制服。或许是巧合或许有一种自然的感应,万医生一回身就和盖狗剩狂乱的脚步撞了个满怀,她手一松,两个包裹就一前一后落了地,脸沉着,头歪着,白得晃眼的一个大口罩遮住了半个颜面,一双弯眉蹙着。

    她早就说过狗剩是她肚里的一根蛔虫,但那根蛔虫却从来没有见过弯眉下面那样一副眼神,像在大海深处永划不到海岸的一叶扁舟,驮了风雨,驮了疲惫,驮了时运不济和苍天无助,将无奈和失落打包之后,再叫巨浪一步步地推远,天地之间没有谁能听清那一声来自小舟之上的喟叹,比海水还苦涩的一腔幽怨就飘摇到了天际。

    小舟一忽闪,——弯眉下面的那两只眼就渐渐地湿润渐渐地亮,万医生摘下大口罩,自上而下一抹就又重新戴上了,——浑然天成的一种不敢触摸的神圣,就又物归原主了,刚刚飘摇在眼睛里的湿润几乎把盖狗剩车裂了,倏然而逝的一幕,就像放电影时猛卡了一下胶片带,忽闪一下就什么也不见了。万医生随后就是一个细雨蒙蒙一般的笑,——从清水里摇荡出来的那种秀美,就又洋溢给身边每一个看得见的人。

    大坡地人都说万医生的笑是铁树开花。等铁树再一次开花之后,她从灰上衣的兜儿里掏出两个黄玻璃瓶的胃舒平药片塞给了狗剩,说了声小彩娘胃不好就扭过了身去,汽车连喇叭竟也没有响一声就呜地开走了,万医生连个手竟也没有给盖狗剩挥一下就上了车。由于坐车的人多,狗剩在烟尘中看见浅灰的制服在车窗上紧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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