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起下工回来后，小玉说缸里没了水，担担水去吧，说声行后就把缸给担满了。吃了饭就再去上工，到了地里任凭别人说得再急，半天都听不到他吭一声，叫干啥就干啥，说啥也行，无精打采地翻上你一眼，就算应答了你说的所有事。就是晚上到了家，小玉叫吃饭就吃饭，叫洗碗就洗碗，叫刷锅叫刷锅，叫看孩子就看孩子，不让睡觉让推磨也行，就是不吭声。小玉要不说声睡，他绝想不起来家里有个女人还有个能睡觉的炕。有人说话时就一直坐着静静地听，没人说话时就一直看着墙、看着地、看着柜、看着房顶、看着水缸，或一直盯着那盏昏黄如豆的煤油灯。
小玉打发两个孩子睡了，自己也脱衣裳躺下了，忘了给秀山说咱睡吧，他就死盯着墙上父亲生前装裱的一副对联看：
兴衰荣辱尘埃落，由山川河海承载淘沥遗后人，彼生命故事曰历史；
起承转合云烟定，自唐宋元明沿袭锤炼赠来者，此生活传统乃文化。
这天小玉就是要看看，秀山到底还知道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跷腿上炕。等煤油灯上那个昏黄的豆化作一线蓝烟飘过之后，秀山还在拿眼睛描摹墙上的那副颜体大字的一撇一捺。
小玉在被窝里哭了个够之后，光着身子坐了起来：“人哟——孙猴子恁大的本事，还叫西边的大山压了五百年，刘备也能卖草鞋，刘秀也叫撵得满世界转，谁没有个倒运的时候儿！你就是不心疼俺……”秀山终于开了口：“嗯！——俺睡。”这回他说了三个字。
后来的一天晚上秀山又去扫大街，王炳中被公社安排去给别村的四类分子现场说法去了。扫完大街后，秀山把扫帚往夏管道的南墙根一扔，坐到上面后，两只手托住下巴就开始盯着路中间的大青石看。
那天的下午，屁三把五爱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本子上画的两个柴火堆前的“2”改成了“3”，给五爱送去两个猪蹄后自己拿了个和“3”长得差不多的猪蹄在啃，看见秀山在南墙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就把半个猪蹄给递过去：“哎！——你咋比俺原先的时候儿还伤心？俺也不知道该去哪儿给你拦轿喊冤，俺就当回梁山好汉吧，给你把这块肉吃了。吃肉的时候儿你就想，最恨谁你就把那块肉想成是谁，使出浑身的劲儿给嚼个碎叽叽，咽下去赶明儿屙泡屎，再仔细看看那个人变成的那泡屎，心里头就高兴也就不生气了。”
秀山头也没抬，屁三就又说：“咦？——你这个人儿，五爱费了恁大的劲儿，也才吃了俩，咱俩人伙吃了一个，还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快吃，你要再不吃，俺肚里头的那根馋虫儿可就又爬上来了。”
秀山就只说了一个字：“屁！”
屁三忽然急了，拿回那个猪蹄就狠狠地咬了一口，嚼巴嚼巴咽下去之后说：“都说好东西儿吃多了就不知道香了，俺就不是，俺看你就是，肉也不吃，家里头撂着恁俊一个媳妇儿也不赶紧回去睡，谁爹谁娘能不死？俺爹娘早死了，甭管咋说你还不比俺强？俺梦个梦儿也没有个抓挠的东西儿——枕头也早给抓破扔了，恁家还有恁俊个媳妇儿，要是俺，天天儿叫她打，把屁股打成个烂蒜也不嫌！——你就不知道好东西儿好吃！还屁啥屁，你那个脾气就是个屁！”
屁三说罢就把那个猪蹄儿啃完了，然后再把攥在手里的骨头一个个地挨着啃咬，咯嘣嘣地响，像老鼠在啃木箱。啃咬完之后就把几根油指头舔舐了一遍，还不住地嘟囔：“好东西儿就是好东西儿，沾在手上舔舔，手指头儿都香！”
屁三舔舐完了之后，就拿手捅秀山，刚一捅秀山就往下一栽头，——他可能是迷糊儿住了。
屁三说：“俺看你真是受不了的罪，俺给你想个法儿吧，你叫小玉去找找那个——赵，要找找准行，你不知道，还是她那个东西劲儿最大，不吃草不吃料，能拉犁还能扯耙。——不信？没见五爱？叫那个人现时给翻仨跟斗儿，他准不敢给翻俩！”
秀山忽然恶狠狠地说了两个字：“放屁！”
屁三吓了一跳，本来在一边圪蹴着就不太稳当，秀山大喊一声后，身子往后一仰就倒在了地上，爬起来后就拿手指戳点着秀山说：“放啥屁放!小玉早找了人家好几回了，叔叔、叔叔叫得俺心里头也痒痒，迟迟早早，迟迟早早——那狗窝里头能够撂得住干粮？”
秀山往起一立，屁三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喊：“你大闺女抱着个金饭碗要饭，就是想不开，想不开饿死活该，饿死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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