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老大一连去裹脚垴他的那块地转了好几遭,他几年前垒起的大石堰还梆梆硬地在那里矗立着,堰缝里钻出来的那两棵楮桃树,又撑起了两个绿荫荫的花盖,只是地里的大茅草已和山坡上的草浓浓地连成一片了,就是仔细看,除了比山坡有些平整之外,没有人相信那是几年前还有人耕种过的一块地,但魏老大心里的万丈阳光永远和蓝天连在一起,他舒适无比地放了几个大屁,一塌蒙眼(塌蒙:合起来的意思),脚下长出的谷子、高粱、玉米、黄豆,就蓬蓬勃勃地和漫野的青翠连在了一起。
这天他早早地吃了饭就到了队长家,队长正在吃饭。左手也端了一个蓝蝴蝶大碗,右手拿了半块萝卜咸菜。见老大进来,冲着院子里的一块石头努努嘴,算完成了客人进门时的礼让。
老大坐下后,队长又把那只蝴蝶大碗往前伸了伸,老大摇了摇头后,就又端回去呼呼地喝了一口,咕咚一声响之后呵呵一笑,——既完成了待客的全部礼仪,又彰显了自己家有吃有喝的好光景。
老大掏出大铜烟袋开始吧嗒吧嗒地抽,队长那边“嘎崩——嘎崩——呼——呼”的响声就循环不断地响起。“嘎崩”的响声是在咬嚼右手里的咸菜,“呼——呼”是在喝左手里端着的稀饭。
队长喝完饭,把手里吃剩下的一截咸菜往碗里一放,他的女人顺手就端了去,递上来一个和老大家差不多大小的烟簸箩儿。队长嘴和鼻孔里冒出两股浓烈的蓝烟之后,问:“啥事儿?”老大答:“倒没啥事儿,就是,就是——”
队长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烟袋,又装上一锅子:“放惯了大屁,有个小屁儿就放不响了,也不嫌憋得慌?”“就是裹脚垴俺原先种的那地——”不等老大说完,队长就说:“那地,那是块啥地,俺知道你想说啥,——撂荒了可惜,可除了你魏老大,谁能种?队里的劳动力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好地都还种不过来。”
老大把铜烟袋缠了,别到脊梁后:“俺是说,俺想拾掇拾掇种了,给大队小队都不相干,收的归俺。”
队长一摆手:“你行好,赶紧种赶紧种,闲得你没茧儿结,闲得你尥蹶子放屁带啃槽。”“算数儿?屙出来的东西儿可坐不回去。”“还坐不回去,就没有人想往回坐,不算数儿咋?谁敢不算数儿!叫你拿镢头连俺也给刨了?”队长说完就笑,老大却没有完:“别人,比如大队要有人说咋办?”队长把老大送到门外,拍着老大的肩膀说:“谁说,叫俺和块红胶泥,把他屁股给糊住!”
魏老大从队长家回来以后,媳妇雪梅就把家里刚长大的一只公鸡给炖了,香喷喷的两大碗。他就问咋了,刚会打鸣儿的小公鸡儿,扑楞楞正好看呢。
雪梅正比着纸样裁褙子,她要做鞋。大剪子咔嚓一声铰完之后,才说:“一窝儿鸡,一个公鸡就够了,留俩也是打架。”
老大掏出烟袋要抽,没有吃肉的意思,雪梅顺手把烟袋一夺,说:“天爷爷!吃了也不耽误吸,恁大个人,黄夜老梦梦儿,那是身子虚了,再不补补就成糠心儿萝卜了!”
老大攥紧拳头在胸膛上捶两下,咚咚地响:“嗨!这咋就虚了,结棒的很嘞!”
雪梅把筷子往他头里一塞,点起食指在他头上一戳:“结棒个鬼哩,谁家男人壮不壮,能哄了自个儿媳妇儿?看样儿还是个人儿,身子比糗木头棍儿还脆(糗:方言,内部腐烂),一碰就折了,整黄夜出汗,盖的都溻湿了,吃不了那碗肉,就哪儿也嫑去;要出了门儿,黄夜就嫑回来了!”
雪梅说完,拍打两下身子就往院里去了,不甚宽阔的肩膀摇荡着窈窕和秀气,该粗则粗该细则细的脊背,勾勒着楮桃树叶一般的曲线,——上面写满了或真或假的嗔怨和恼怒。
从此之后,除了队里集体要干的活,魏老大在屋里要掌灯之前都会准时回到家,张雪梅腰肢上写满的幽怨就是他的将军令,猫猫儿眼里扑闪的流盼,是他头顶上撑起来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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