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拱在军中任职期间,效法古之大将统军之法,时常与将士们一同操练,起初每天累的腰酸背痛苦不堪言,久而久之,觉自己身体强健了许多,不但甚少生病,终日伏身案牍忙于政务,也不觉得累了,算是尝到了体育锻炼的甜头此刻听到皇上这一番高论,他也来了兴趣,插话说道:“孔圣先师《论语宪问》有云‘君子之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中庸》有云‘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足见皇上的圣谕契合圣人之道此外,尚武精神也绝非上古先贤所独有,自汉唐以降,文人墨客之中,亦有不少豪勇任侠,精通武技之士汉有班投笔从戎,此后扬威西域;唐有诗仙李太白擅长击剑,一生纵情山水还有生于宋室南渡之际的辛稼轩,其时南宋朝廷偏安日久,主上昏庸,文恬武嬉,忠义之士空怀报国之志,却请缨无路即便如此,稼轩先生纵然要‘把栏杆拍遍’,一抒胸中壮怀激烈的悲愤之声;也要先‘把吴钩看了’太岳不妨多给那些监生讲讲这些前圣先贤的至理名言、逸闻趣事,他们想必也能见贤思齐,乐而行之,推行圣谕亦能事半功倍”
高拱这一番侃侃而谈,令朱厚熜大为惭愧:遭遇过京城宫变、江南叛乱这样的奇惨祸变,竟然也没有使自己变得聪明一点,光知道抱怨士人儒生不能体念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却没有想到在孔圣人的著作中为自己“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找到理论根据,也没有想到从那些名闻遐迩、震烁古今的古代文豪名士中树立几个热爱体育锻炼的榜样,难怪费尽口舌,亦是应者寥寥……
不过,正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如今这么做大概也能大力推动全民健身运动的展因此,他开怀大笑道:“肃卿所言甚契朕心啊其实,在朕看来,若论文武双全,谁能及得上我朝正德年间的阳明先生王守仁?他不但学问渊博,开创了继程朱理学之后最为博大精深的儒家学术流派阳明心学;还曾三箭定军心,孤旅破逆贼,真可谓是文能论经治国、武能平乱安邦的一代名臣大儒不但太岳要在国子监多给监生们讲讲阳明心学,黄埔军校亦要将阳明心学列为教程,以之激励我朝那些未来的文臣武将都能象阳明先生那样‘去人欲,存天理’,做一位忠君爱国的能臣良将”
张居正的恩师徐阶算是阳明心学的再传弟子,受其影响,张居正对阳明先生王守仁也是推崇倍至不过,当是之时,虽然阳明心学在官场士林之中广为流传,昌明正气官员士子多蜂起从之,一时蔚然成风,但朝廷还是奉程朱理学为正统,皇上如此盛赞阳明先生,并要在国子监和黄埔军校开设心学课程,等若是把阳明心学提高到了与程朱理学同等重要的高度,有此助力,心学必能大行天下、教化万民
想到这里,张居正不禁万分激动,离座跪地,慨然应道:“皇上圣心深远,一心为的是我大明万世治安,居正定当凛然奉行,不负皇上社稷之托”
朱厚熜笑道:“好好好,朕就知道,你张太岳不会辜负朕的一片苦心的”
接着,他又正色说道:“肃卿、太岳,朕将后世之事说给你们知道,又东拉西扯跟你们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你们这些位列庙堂之高的社稷重臣,即便是身处太平盛世,亦要时时居安思危,深谋远虑其实,无论是防备西洋诸藩,还是讨伐倭国,这些都是御外之策,也不是当务之急还是朕方才论及建州女真时说的那样,只要我等君臣上下一心,挽振颓风,刷吏治,革除积弊,布陈政,开创国家昌隆的太平盛世,使天下黎民百姓都得以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那么,无论是内贼,还是外敌,都休想乱我大明江山,我们中国亦能永远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后世之炎黄子孙也再不受外夷欺凌侮辱怕只怕内乱不靖,被外敌趁虚而入因此,要想攘外,必先安内安内重安民,为政之人应该体察民情,为民做主这便是朕今日为何那样震怒,执意要惩处刘清渠的原因具体的处分由严阁老、夏阁老他们内阁去议,你们就不必参与了朕只想问你们一件事:朕记得宋元话本、杂剧之中,时常会提到百姓受到当地官府的凌虐而无处申诉,愤然进京告御状,冤情上达天听,终得昭雪你们说说,告御状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作者凭空臆造出来的?”
高拱说道:“回皇上,赵宋之时,确有允许百姓上君父或伏阙陈述冤情于御前之制,百姓家俗称其为‘告御状’史载,北宋仁宗皇帝嘉祐年间,曾有开封一老妇因自家喂养的一只鸡被人偷走而告到御前,仁宗皇帝固然以之为殊为可笑之事,却仍御批着令开封府尹为其加倍赔偿宋室南渡之后,仍奉行此制而不违是故宋元话本中多有‘告御状’之情事”
朱厚熜感慨地说:“百姓丢失了一只鸡,天子尚且能亲自过问,这是何等的仁君爱民之心见微知著,宋仁宗确实当得起庙号之中的一个‘仁’字”
接着,他又意犹未尽地说道:“赵宋皇室虽多孱弱庸碌之君,朝臣也多是颟顸迂阔之辈,在安邦定国的战略方针上犯了许多错误,比如说割让幽燕十八州给辽国,使中原失去天然的防御屏障,宋朝步兵不得不在广袤平原上与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野战又比如说,宋室南渡之后,君臣上下都仰仗长江天堑,偏安于江南一隅,碌碌无为,不思进取,直至被蒙元亡国灭种但是,正因他们始终都怀有一颗爱民之心,士人百姓感念宋室数百年恩惠,即便到了蒙古铁骑席卷江南,几乎全部国土沦丧敌手,宋室行朝漂泊海上之际,仍有数十万百姓抛弃家产,矢志追随行朝,身死国难亦无怨无悔换作是我大明朝到了那么一天,真不知道甘愿守节殉国者能有几人啊……”
朱厚熜只顾着自己说的痛快,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番感慨等若是质疑朝臣士人的忠君爱国的节操高拱、张居正两位臣子对此都不以为然,甚或觉得皇上今日一再说到大明覆亡如何如何,是为大大的不吉不过,皇上有上天示警,有此忧思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高拱也不敢明着反驳,便婉转地说道:“请皇上恕微臣放肆敢言,若论仁君爱民,非独赵宋有之,我太祖高皇帝比之宋室列帝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大明定鼎之初,洪武元年,太祖高皇帝便置登闻鼓于午门外,接受百姓击鼓申冤为防有人暗中阻拦,还派都察院御史每日轮班值守,凡民间有冤情而地方官府不接状或不能秉公而断者,百姓便可以击鼓,由当日值守御史即时带着上奏御前”
“呵呵,朕就知道你高肃卿会这么说”朱厚熜笑道:“既然设置登闻鼓、准许百姓告御状是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祖制,想必也没有人敢贸然废止那么,朕就不明白了,今日朕向那位浙东行商李老爸提出此议,他为何却畏之如虎?”
高拱解释说:“自设置登闻鼓之后,刁民诬讼之事屡有生,地方官员难以行政治民,对此多有怨言弘治年间,孝宗先帝便采纳有司官员奏议,对所告不实者,族诛其家;所告属实,涉案官员依律治罪,诉告之民以‘违制犯上’律杖四十、流三千里”
朱厚熜叹道:“原来如此无端捏造、诬陷父母官,有抄家灭族之祸固然是不法刁民咎由自取;即便是真有冤情,告倒了虐民害民的贪官污吏,却还要吃四十大板,流放三千里之外难怪那些受了官吏欺凌压迫的良民百姓宁可忍气吞声,也不敢来敲登闻鼓告御状既然如此,那面有名无实的登闻鼓不妨撤去,省得官员看到它心慌,百姓看到它心烦”
听到皇上虽然仍是面带微笑,话语之中却有压抑不住的尖刻讥讽,高拱这才明白皇上的言下之意,不禁为之语塞
原来,明太祖朱元璋设置登闻鼓,允许百姓击鼓鸣冤,用意在于借助民众力量来监督官员、惩治**不用说,这一制度让那些贪官污吏为之胆寒,也让那些即便自己不贪,却自诩为“抚牧一方,为民父母”的官员觉得有损官威诚如朱厚熜所言,由于这些制度是他们固然不敢非议朱元璋钦定的“祖制”,却能找出种种理由,想出种种办法加以限制,严防百姓越级上告,高拱所说的孝宗弘治年间的律令便是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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