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闻声都回过头看去,只见出声打抱不平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儒生不知道是害怕引火烧身,还是满心期待着他能凭借自己的士人身份,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嚣张跋扈的公差,大家纷纷朝两边闪开,给他闪出了好大一块空地
朱厚熜走了过去,扶起被扇倒在地上的那位孩童,戟指那位公差,怒道:“太不像话了公然抢人家的东西不说,还要打人,这么做,与当街行抢又有什么分别”
那位公差斜着眼看了他一下,认出正是方才挡了自己的道的那位儒生,由于不知道底细,倒也没有火,说:“什么行抢什么打人让他们替官府采办货物,是大老爷吩咐下来的,还要限期办妥,这些铺户顶着不办,我也是身不由己”
听说是衙门里什么“大老爷”吩咐下来的,朱厚熜就懒得跟他这么一个无品无级、奉命行事的皂卒废话,径直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
那位公差却不答话,而是傲慢地扬着手里的那张公文:“看见没有?我是奉命办差,贵驾最好不好多管闲事”
朱厚熜吼道:“只要是大明朝的事情,就没有我不能管的你说不说?”
被他这么一声断喝,那位公差不禁怔了一怔,随口回答道:“应天巡抚衙门的”
朱厚熜冷笑一声:“堂堂留都、善之地,竟敢公然当街行抢,我还当你是玉皇大帝派下来的天兵天将我问你,是你应天巡抚衙门大,还是朝廷大?是你应天府刘清渠刘大老爷大,还是皇上大?”
那些衙门里的公差一贯欺软怕硬;而且,衙门里的老爷们早就打了招呼,说是圣驾驻跸南京,随行来了许多朝廷大员,让他们平日做事都要谨慎些个,莫要冲犯了京里那些连刘中丞刘大老爷都得罪不起的人物此刻看见这位强出头的儒生的威势竟比衙门里的大老爷还要大,对中丞大人也敢直呼其名,那位公差心里不免有些疑惑起来,试探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朱厚熜大吼道:“不要问我是谁先回我的话”
见眼前这位儒生如此强横,那位公差心里越有些害怕了,吞吞吐吐地回答道:“这……这……当然是朝廷大、皇上大……”
“那就好”朱厚熜冷笑道:“既然是朝廷大、皇上大,那位店家搬出煌煌圣谕、朝廷律法,你为何还敢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那位公差当即矢口否认:“我……我哪里抗旨不遵了?”
朱厚熜又是冷笑一声:“你没有抗旨不遵,那就是你们应天巡抚刘清渠刘大老爷抗旨不遵了?这‘当行采办’,朝廷早在嘉靖二十六年便已经明令裁革了,还勒令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省府州县召集全境商户公开宣示,并勒石为铭昭示天下,你们应天府怎么如今又在实行?难道你应天府就不在我大明朝,不归朝廷和皇上管?”
那位公差满不在乎地说:“裁革归裁革,但这些事儿,也只能瞧着办”
朱厚熜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原来我苦心孤诣,冒着毁家亡国的风险推行政的各项政策措施,到了下面就成了“只能瞧着办”了当即怒道:“瞧着办?朝廷律法、煌煌圣谕,你们应天府都是象这样阳奉阴违、瞧着办的?”
这个罪名着实不轻,那位公差也不中他的圈套,反驳道:“你这先生怎能这样说话?实话告诉你,朝廷律法,皇上圣谕,我们应天府当然是要遵行的但这次皇上驾幸南都,随行来了那么多位大老爷,吃穿用度都要靠我应天府张罗这笔钱,公库里开销不了,大老爷又不能自己掏腰包,也只能按照老规矩,分摊给各行铺户了”
朱厚熜又喝问道:“我大明朝的官员都有朝廷给的俸禄,那些随行官员的吃穿用度,怎么就要靠你们应天府来张罗?难道那些六部九卿、部院大臣就买不起一把折扇,要靠你应天府来强抢商铺?”
先前一直认为眼前这位儒生兴许是某位微服出来游玩的达官显贵,那位公差对他还有几分恭谨,听他这么说之后,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看你这位先生一副老虎吃人的嘴脸,我还以为不是京里来的御史大老爷,就是哪个部里的大老爷原来竟是个白丁,来寻老子开心了真是少见多怪告诉你,这衙门里的规矩大了去了你说这扇子谁买不起?可人家那些大老爷凭什么要自己掏腰包去买?你知道不知道,那些大老爷们每年夏天能从工部领到一把折扇,冬天领到两只护耳,这是从太祖、成祖两位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规矩,这就是大老爷们的身份要想知道的多,待你自家也做了官去,兴许也就见怪不怪了”
朱厚熜还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习惯性地回望高拱和张居正,只见两人都是默然不语,就知道那位公差说的不错既然文武百官都有份,又是祖制,他也不好再跟一个公差纠缠这个问题,换了个角度说:“可是你看这家小店才多大的门面,做的是百姓家的小本生意,你们一次摊派给两百把扇子,容人家宽限几日也不肯,岂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那位公差呵呵笑了起来:“你先生也忒老实些个别听这个天杀的贱种哭穷叫苦,其实哪一家的屋角床底,不埋个一万两万的?你不狠劲儿挤,就别指望他们爽爽利利地拿出来这种事我经见的多了,放心,他们完不了,远着呢”
“胡说八道”朱厚熜被那位公差昧着良心的话激怒了:“人家有,是人家的东西,凭什么要拿给你?百姓不拿出来,你应天府衙门就要硬抢了去不成?”
可是,心里认定眼前这位多管闲事、一直跟自己纠缠不休的儒生不是京里来的某位大老爷,那位公差也懒得再理会朱厚熜,对着因为有人出面干涉阻止而停了下来的那些挑夫们喝道:“都傻站着作甚,还不快搬”
高拱和张居正两人见那位公差浑然一副不晓事的模样,竟敢将皇上暗含杀机的话当成耳旁风,心中十分气恼,却碍于不能曝露皇上的身份,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万分焦虑之中,却听到皇上竟附和着那位公差,说道:“对快些搬,搬完之后,我随你们一同去见刘清渠”
那位公差再是懵懂,也听出了眼前这位儒生话里的意思,推诿说道:“你跟着我们作甚我们走了这一家,还有好几处呢
朱厚熜冷哼一声:“不管今日你去多少处,我都跟定你了方才那位小哥说的好,人家的东西,凭什么你要搬走?不弄明白这个理,我今日是不会走的若是你们刘大老爷也跟你一样答不上来,我还要扯着他一同去见皇上我还要去问问刘清渠,皇上说过的话,是不是你们应天府只当是在放屁;朝廷颁下的法令,是不是到了你们应天府就成了一纸空文”
“你——”那位公差勃然大怒,但朱厚熜句句都扣着朝廷的律令,他在衙门里当差,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公然违抗,便气哼哼地说:“你这不是在抬杠嘛”
朱厚熜冷笑道:“我没那闲功夫跟你这种人抬杠”
那位公差越恼怒了,又见他身边还有六七位同样儒生服冠的士人,便恶狠狠地威胁道:“胆敢妨碍衙门办差,还要聚众闹事,我看你们是想造反了”
“造反?”朱厚熜又是一声冷笑:“不是我们想造反,而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逼迫得百姓不得不反”
听到“妨碍衙门办差”、“聚众闹事”乃至“造反”这样的罪名,在场的那些看热闹的人分明哆嗦了一下,那位一直瘫坐在地上的店主人老王头也万分紧张起来,爬起来一边打躬作揖,一边说:“头翁息怒,头翁息怒小老儿断无妨碍衙门办差、聚众闹事之意至于这位先生,小老儿也愿拿身家性命做保,定无此意只是本店确实本小力微,实在难以按期完差,还请头翁再宽限上几天,不敢劳动头翁大驾亲顾,小老儿一定如数送到衙门里去……”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说情道:“这位头翁,衙门里吩咐下来的差事,王老爸也不敢耽搁,早晚都是要完差的不妨就宽限他几天,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
老王头从铺子里的一只木匣子里摸出了几吊铜钱,双手递向那位公差:“头翁可怜小人,小人也不能不领情这点钱还不够头翁买双鞋穿,总是小老一点心意大老爷那边,还请头翁帮衬说几句好话……”
那位公差却不接那串铜钱,把嘴一撇:“怎么都是铜的?”
老王头为难地说:“小店本小,做的又是小本生意……”但见那位公差阴沉着脸不理他的哀求,不得不咬咬牙,又从木匣里扣抠唆唆地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头翁,这是小店的本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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