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二十章 皂卒虐民

?    一行人一边叙话,一边朝着三山街外走去李贽对朱厚熜和高拱、张居正解释说,正因德川家康等人的倭人身份,国子监里的师长、同窗都颇为忌讳,甚少与他们来往而他的祖上乃是成祖永乐年间的钦命海商,曾奉旨下西洋通商,还与色目人通婚往来,倒没有寻常士人那么多的忌讳,德川家康等人也就总是与他亲近,今日便是特意陪着他一同前来三山街求购时文选本的——因德川家康等人并无秀才功名,而且他们至今还不知道自己能否参加大明科举考试,倒也不必象大明学子士人那样辛苦地钻研科场利器

    朱厚熜心中觉得好笑:李贽果然有色目人的血统;而且,既然他家的祖上曾经是所谓的皇商,想必也是富甲一方;其后大概因为朝廷厉行海禁,家道中落,才不得不走上了科举出仕的道路,难怪他会如此叛逆不过,德川家康应试科举一事倒可以考虑,英雄不问出处,象德川家康这样有过人之能的奇才若能为我所用,或许还能成为大明一代名臣呢

    众人还未走出三山街,迎面大摇大摆地走来了一位身穿皂衣的衙门公差,手里扬着一张公文模样的纸片,身后跟着一群挑着箩筐的挑夫,肩上的箩筐里装满了绫罗绸缎、笔墨纸张等物事

    由于朱厚熜他们七个人占了好宽的街道,走到他们身边之时,那位公差恶狠狠地喝道:“衙门办公务,给老子闪开道”

    朱厚熜不由得生气了,瞪了他一眼

    那位公差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长着一部乱蓬蓬的络腮胡子和两道几乎连在一起的黝黑眉毛,一看就绝非善类见到有人还敢拿眼睛瞪他,立刻停住了脚,喝道:“看什么看再敢多看一眼,老子把你锁了拿到衙门里去吃板子”

    话虽如此,但他见这些人都是一身儒服,猜想他们或许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也不敢当真就拿到衙门里去,说过之后,就不再理会朱厚熜等人,继续大摇大摆地朝前走

    朱厚熜气得浑身抖,正要喝令他站住,高拱忙劝道:“王先生,莫要让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皂卒败坏了我等的雅兴这些皂卒胥吏,见官长如猫狗;待百姓如虎狼,天下各省府州县,概莫能外……”

    经高拱的提醒,朱厚熜顿时想起来自己是白龙鱼服,不能曝露身份;不宜当街和一个无品无级的公差理论,就苦笑一声,回转过身,又要朝前走

    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那位公差大声武气地说:“老王头,我看你他娘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衙门里派下来的采办,你也敢顶着不办老子懒得再跟你废话快,进去给老子搬”

    朱厚熜深知,自宋朝起,中国的商品经济就已经相当繁盛,明朝中叶还出现了民族资本主义的萌芽;可是,之所以一直未能得到大的展,根源就在于封建统治阶级采取“重农抑商”的国策,对商品经济的展施加了诸多限制条件其中,十分恶劣的一个手段就是派买,即是官府衙门利用手中的权力施加义务性的派买,肆意盘剥商人,便是所谓的“铺户当行买办”之制

    所谓铺户当行买办,即是规定各行铺户必须轮流义务当差,替官府衙门采办各种货物买货的钱表面上由官府给,却往往并不给足至于给多给少,全凭官员各自的品行而定,其中伸缩性很大在官员俸禄微薄的明朝,结果便可想而知了不足的部分,照例由各行承差的铺户自己承担铺户碍于官府威势,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包赔这个制度把各行各业的铺户逼迫的叫苦连天,有办法的富商巨贾,靠买通官府逃避差役;没有办法的中小商人,往往被逼得倾家荡产,甚或还有卖儿卖女、投河上吊的铺户们不堪重负,联合起来罢市抗争的事件也时有生,极大地限制了商品经济的展

    因此,回到明朝之后,朱厚熜提出了“农工商皆本”的国策,实行了诸多重商恤商、扶持商品经济展的政策,其中最关键的一条便是在嘉靖二十六年增开“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时,采纳了严世蕃策论中的建议,废除了当行派买的制度此刻听到“采办”二字,他立刻警觉起来,又回转过身,只见那位公差正站在路边一家扇子店的门口,指挥着跟随他一同前来的那些挑夫进店那家的店主人——或许就是被他称之为“老王头”的那位老者一脸凄苦地站在店门口,一个劲儿地朝着那位公差打躬作揖:“头翁息怒,头翁息怒请听小可一言,此次承值,非是小店有意拖延,绝无抗拒不从之意衙门里吩咐下来的数目,小店已经多方筹措,百计张罗,还望头翁高抬贵手,宽限数日,小可一定如数送到府衙里去多谢,多谢……”

    那位公差冷笑一声,说:“老王头,你说这话不怕闪了你的狗舌头,我也只当你是在放屁你要我宽限你,大老爷却不宽限我你也该知道,这次皇上驾幸南都,来了那么多的老爷都要使费,限令今日取齐别说是你,就是大老爷也只有乖乖照办的份儿”

    老王头哭丧着脸:“实在是小店本小力微,无力承担两百把之数……”

    那位公差无动于衷地说:“你本微也好,本厚也罢,这一次轮到你承值,就是倾家荡产,也得如数办齐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一路上老子我收了多少东西那些个刁民也跟你一样不爽利,到头来还不是得乖乖地交出来你若是不赶紧交出来,老子可就当真让人进去搬了不但该交的数目一把也不能少,还要拿了你去衙门里见官吃板子”

    老王头苦苦哀求也得不到那位公差的半点同情,又见那些挑夫被那位公差催促着就要进他店里来搬东西,不由得急了,一边张开双臂护着自己的店铺,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府里分明出过告示,还立了碑文,说一应上司按临时,府县公务采买,遵照时价平买,再也不用铺户承差的呀”

    或许是在自己穿上这身官家公服的几十年里,还从未有过小民敢跟自己理论,那位公差分明怔了一怔,顿时变了脸,大吼一声:“这个,你跟大老爷说去,我管不着”说完,一挥手,吆喝那些挑夫:“都他娘的傻站着作甚给我搬看他敢拦大老爷造的枷还没枷过人呢”

    尽管府里的确是出了告示、立了碑文,但衙门里的人当真耍蛮使横起来,老王头也不敢强行阻拦,有气无力地垂下了双臂那位公差还嫌他站在店铺门口挡了挑夫的道,一把把他推开老王头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些挑夫进了自家店铺,把陈列在柜台里的扇子一抱一抱地往箩筐里扔,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实在心疼,他浑身上下不停地着抖,咧着嘴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张口就要两百把,还指明要尺二的乌骨洒金泥扇,一把本钱都要三钱银子,只给一钱,我要赔进去两钱,二百把就是三十多两银子,我这小店本钱还不到五十两,这生意当真是没法做了……”

    三山街原本就是行人如梭的热闹街市,生了这样的骚乱,立刻引起了许多人围观看热闹老王头的一番哭诉,惹得众人都唏嘘不已,人群中的朱厚熜是气得浑身抖,忍不住就要扬声喝止,却被高拱拉住了:“区区小事,怎劳亲垂问顾……”

    朱厚熜把眼睛一瞪:“这是小事吗?工商皆本,你高拱也写过文章宣传过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边叫着“爷爷”,一边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一把揪住那位公差的衣裳,哭着说:“这是我家的东西你凭什么抢我家的东西?你还我,还我听到了没有,你还我”一边嚷嚷着,一边使劲地用头朝着那位公差的身上撞

    那位公差猝不及防,被那个小孩弄得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当他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立刻就暴怒起来,一巴掌扇在那个小孩的脸上,骂道:“***小杂种毛都没有,也敢来跟老子闹事”

    他的那一巴掌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儿,竟把那个小孩扇出了好远,脸上也立刻凸显出了五道红红的指印,那个小孩哭得声音大了那位公差越恼火,抬脚就要踢去坐在地上的老王头心疼孙子,赶紧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头翁息怒,头翁息怒……”

    那位公差差点被老王头扯倒在地,心中是大怒,使劲挣脱了他的束缚,“呸”地一口浓痰唾到了他的脸上,骂道:“打不死的贱种当真要造反啊”说着,抬脚就要朝着老王头的头上踢去

    这个时候,响起了一声怒喝:“住手”

    不用说,朱厚熜终于按压不住满腔的怒火,决意不顾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愤然要为百姓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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