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九十八章 用心良苦

?    笑过之后,朱厚熜还是意犹未尽,又开玩笑说:“这么体恤海瑞,难道你忘了,就是他上奏朝廷,把你们内官的权势都给夺了去的?”

    吕芳正色说道:“回主子,奴婢只知道海瑞一清如水,在我大明官场之中实属难得,有他替主子掌着铜政,我大明国库的锁钥就不会出问题了”

    朱厚熜看着吕芳,感慨地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你吕芳才真有千古名臣风范啊说起至公无私,别说是夏言,放眼大明,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吕芳了”

    “奴婢是刑余之人,为主子看好这个家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主子这样的赞誉……”

    “你也不必跟朕客气,朕心中有数”朱厚熜遗憾地说:“可惜你没有兄弟,否则把他们的子嗣过继一个过来承你的祧,朕给他封授爵位,也算是给你吕大伴有所补偿”

    “主子且不必这样想,奴婢……”吕芳哽咽了,过了好久才说:“能伺候主子这么多年,奴婢知足了……”

    “唉”朱厚熜叹了口气,说:“当日朕准了海瑞的奏,其实也是不得已,个中原由无法与你细说,说了你可能也不明白,总而言之,是为我大明的千秋基业长治久安其实朕事后想起来,也是颇为后悔过于草率了朝臣们皆有家有业,就有私心,因为他们都有退路,大不了辞了官回家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只有你们这些宫里的人没有退路,跟朕一起圈禁在这万重宫阙之中,担天下之重任,承天下之骂名真是苦了你们,委屈了你们啊……”

    朱厚熜原本是想趁机褒奖吕芳几句,让他能一如既往死心塌地地给自己卖命,但说到后来自己也动了情,眼角渗出了泪水而吕芳是早已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在君前失仪,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哽咽着说:“主子这么体恤奴婢,奴婢就算死,也值了其实奴婢之所以高看那个海瑞一眼,就是因为奴婢认定他跟奴婢一样,都是心中只有主子,没有自家的人……”

    “温情战术”的效果如此明显,朱厚熜也就不再继续演戏,将话题又转了过来:“你不说朕倒给疏忽了,那个海瑞是否一直没有把家眷接到任上?还有他的母亲,朕听说他自幼丧父,是母亲一手拉扯长大的,他也事母至孝,如今出仕为官,为何不把母亲接来奉养?要说当初许多品秩较低的京官无法将家眷接到京城居住,是因为长安米贵,那么一点微薄的俸禄实在难以应付各项开支,但他做的是地方官,日常所需的住房家具车轿马匹都由县衙供应,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加之朝廷如今实行了养廉银制度,解决了官员俸禄过低的问题,海瑞为何宁可不领养廉银,却还是不把家眷接来?”

    这个问题,吕芳当初也颇感疑惑,还专门写信问过海瑞,因此知道一点实情,回答道:“回主子,当初奴婢在南京时,也曾这么问过海瑞,凡我大明各级地方衙门,现任官不带家眷赴任,治下百姓便以为定干不长久,难以安心百姓难以安心,衙门里的各项政务就不好展布可他却说自己有所顾虑,一来说是家中还有几亩薄田,抛荒了实在可惜;二来从琼州到江南水陆行程数千里,花费不菲,他宦囊羞涩,又不愿意领养廉银,难以承担这笔开销;三来……”

    说到这里,吕芳突然停住了,偷眼看看朱厚熜的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朱厚熜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三来是什么?”

    吕芳吞吞吐吐地说:“主子也知道此人太过迂直,说话向来没有分寸,他的话不听也罢”

    朱厚熜不满地说:“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想帮他打掩护他海瑞就差当面批龙鳞了,朕都受得,难道还会怪他说错了话不成?”

    “是,主子”吕芳说:“那个海瑞说,他知道以他的脾气禀性,万难见容于同僚,难在官场久安其位,迟早会获罪于上宪,被主子打入诏狱也不无可能与其让老母幼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不如将他们留在海南老家,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朱厚熜脸上的颜色变了:“他真这么说?”

    “奴婢……奴婢不敢欺瞒主子……”

    “这……这……”朱厚熜哭笑不得:“他可真敢说话啊”

    吕芳忙说:“那个海瑞出身海南蛮夷之地,一贯放言无忌,主子且不必与他计较……”

    “跟他计较?他也配么?”朱厚熜硬充好汉地说了一句,自己的脸倒有些烫,便冷笑一声,说:“他真以为自己是逢龙比干,可朕不是纣王那样的昏君若是连他这种人都容不了,朕就真听不到真话了”

    吕芳由衷地说“主子圣明”

    朱厚熜似乎还是心意难平,又嚷嚷着说:“执拗着不肯领朕给他的养廉银,却连老母亲都不供养,象话吗?朕看他是貌似刚直,其实是故意在给我大明官员脸上抹黑他不想接老母家眷赴任,朕还偏要给他接来,让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也过点正常人的家庭生活”

    说着说着,他自己又犹豫了:“只是,世人都说云贵乃是蛮荒瘴夷之地,朕也不好强求他带着老母幼子赴任而且,如今采矿技术落后,除了开山爆破改用式炸药、粉碎矿石可以使用蒸汽机而外,其他工作几乎全靠人力,要加开铜矿,就得增加民夫,矿工工作危险收入又低,聚多了便容易闹事我前日与马阁老商议此事之时,他对此也颇有顾虑他那么老抠的一个人,能同意给户部云贵铜政司下属的矿山矿工双倍的工资,还答应掏银子改善矿工生活条件,你就知道事情有多棘手可这些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照朕说,这个铜政御史,光是个好官、清官还不行,还得有一条准备,把命舍在那里海瑞的差事,不好做啊万一矿工生骚乱,很有可能便是壮士一去,风萧水寒朕怎能忍心让他带着老母幼子一同赴任?”

    吕芳开始还以为,主子一定要将海瑞的家眷接来,是替阿宝给海瑞赔罪,使他能够忘却所受的屈辱,也圆了他的面子,免得他成为官场上的笑柄;但听主子这么说之后,才明白了原来背后还有如此深远的用意,感慨地说:“既食君禄,便要为国效命,为君尽忠主子又是这般天心仁厚,海瑞定不会辜负圣心厚望”

    “话虽如此,但朕还是有些不忍心啊……”

    吕芳想了想,说道:“主子不必萦怀,奴婢还有一个建议:是否将海瑞的家眷接到京城?海瑞若调任铜政司,按例应上京城来觐见主子,面谢圣恩,他们母子家人恰好可以在京城团聚,堪称双喜临门他不愿带着家眷赴任云贵,也可就住在京城,他回京述职或办差之时也可团聚若是他在任上有什么闪失,他的寡母孀妻幼子就由朝廷供养如此一来,海瑞便没有了后顾之忧,会感怀圣恩,差事便办得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朱厚熜沉吟着说:“海南至京师万里之遥,海母今年怕有五十开外了?那么大的年纪,也不好着急着赶路,这一来一回只怕要大半年算算行程,也不一定能赶得上与海瑞在北京见面还有,朕觉得还是不要让他的家眷居住在京城里的好他们是海南人士,耐热不耐寒,也不见得能习惯北方的气候饮食不如安置在南京,抄没了那些附逆倡乱的勋臣贵戚的家产,许多房子都入了官,就找一处不大不小的宅第赐给他们,家人奴仆也给他雇上几个,开销就从他的养廉银里扣”

    说到这里,朱厚熜突然又来了气:“哼,养廉银是朝廷给的正项收入,又不是贪墨受贿所得,他凭什么不领?简直把朕的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了再者说了,他一个人不领,让那些领了的人如何能心安?还不得把他给恨死?朕看他海瑞连人都不会做,怎会做官?难怪会整日价惹是生非”

    皇上明明是体恤海瑞一直不领养廉银而甘愿吃苦受穷,听起来竟象是在叱责他,吕芳也觉得有趣,又凑趣说道:“主子说的是奴婢闻说海瑞之母家教礼法极严,有她管着海瑞,兴许他还能少给主子惹点事儿”

    “其实,朕此举不但是要替海瑞解决后顾之忧,让他能心无旁骛地为朝廷尽忠,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朱厚熜说:“碍于朝廷规制、祖宗家法,你举荐海瑞出任铜政御史一事不便公诸于众,可朕要让他海瑞承你的情,要让他知道你们这些太监之中也有好人,也能象他们那些理学之士一样为国家效命、为朝廷尽忠因此,此事就交由你去办,用司礼监的牒文,着令广东巡抚衙门安排官船,派镇抚司的人专程去海南给他把老母和家眷接来”

    原来主子还有这层用心吕芳为感动,跪了下来,说:“主子这般体恤奴婢,奴婢也只好揣着这张老脸,先承主子的情,叩谢天恩了”

    朱厚熜摆摆手:“先别忙着谢恩海南距离南京远隔重洋大山,好好想想该如何安全地把海瑞家眷接到南京才是正经既然是好事,就一定要办好,路上且不能出一点岔子”

    “请主子放心,奴婢定会悉心办好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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