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二十九章 有得有失

?    嘉靖二十六年会试大比,除了照例应有的明经取士之外,还要增开制科和时务科明经取士,国朝已进行了近两百年,一切都有旧章祖制可以遵循,增开的制科和时务科由于向无先例,内阁便着令礼部从研究李唐旧制,拟订章程,呈报御览

    礼部不愿恢复李唐六科取士的旧制,将各类时务科与明经取士等而视之,而是参照李唐将制科作为常科补充的旧制,建议先照例举行会试大比,会试放出杏榜之后,名落孙山的举子可根据自己的所学所长,报名应试时务科

    此举固然与皇上刚刚下旨颁布的“唯才是举诏”略有出入,本意也是出于对时务科的歧视,却比皇上原本确定的由各省举荐生员应试的办法为合理,也能广开进贤取士之门只要能为国家尽快选拔各类精通时务的有用之才,朱厚熜也不会不懂装懂,不会固执己见地与那些科甲官员计较名分,欣然接受了这一批评意见

    殿试安排上,礼部又跟皇上玩了个花样:今年大比,朝廷加开了制科和时务科,殿试就得分三场举行根据礼部的安排,先举行时务科殿试,其次是制科殿试,而被人们认定最正宗的明经科殿试则最后举行之所以如此,概因朝臣清流们又连上奏疏,跟皇上讨价还价,说状元是“天下第一人”,每科只能有一个,因此制科和时务科只取士,不定名次,明经科殿试就要作为压轴大戏放在最后

    这又违背了皇上刚刚下旨颁布的“唯才是举诏”的本意,但朱厚熜明白,要想说服这些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接受科举制度的改革,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不得不再次对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科举取士制度进行了妥协

    唯一让朱厚熜聊以自慰的是,既然制科和时务科只取士,不定名次,那么也就不必分什么“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了,一概都赐进士出身,免得排名不公,伤了那些精通时务的有用之才的心对于皇上的这个让步条件,先内阁辅严嵩便举双手赞成——他的儿子严世蕃也要应试制科,若是科名落在三甲之外,让他这个当朝辅的脸往哪里搁?对严嵩的这点私念,朝臣心知肚明,也就不再节外生枝

    由于皇上曾有言在先,礼部倒没有在制科上面玩什么花样,老老实实仿照唐朝旧例,应试生员不必经过初选,只参加殿试为此,礼部一开始就奏请朝廷控制了应试生员的名额,两京一十三省共有二百八十六名生员应试有举荐之权的朝廷重臣、各地督抚也不敢违背“确保质量”的圣谕,举荐生员慎之又慎,不敢徇私舞弊,应试之人都是声名显赫一方的才子,没有滥竽充数之人,让朱厚熜只看了应试生员的名单,就生出“天下英才尽入吾囊中”的感慨

    呈送御前的应试制科生员名单,照例按照两京一十三省列出,顺天府排在最前面,接下来便是应天府凑巧的是,海瑞的名字恰好正在严世蕃的名字下面一行,不禁让朱厚熜又想起了海瑞与严氏父子之间昔日的恩怨,继而联想到近日来严嵩虽然没有贻误政事,却似乎有些情绪不佳、萎靡不振,见到自己也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命人到内阁传口谕,宣严嵩至东暖阁见驾

    过不多时,严嵩便来了,在东暖阁外通名之后进来行过跪拜大礼,朱厚熜也不客套地赐坐,开门见山地说道:“严阁老,朕想知道严世蕃所论时弊是何内容”

    严嵩不明白皇上为何会有此问,不由得一愣

    朱厚熜说:“如今只你我君臣二人在此,并无乱耳之人,朕不妨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朕知道令郎严世蕃通晓国典,有实用之才,但科场之事,你们都对朕说要看天命既然是天命,谁能说的清楚?朕也怕阅卷不细,以致埋没了令郎的文章,误了他的科名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皇上的意思竟是要给儿子开后门严嵩先是一阵感动,随即又冷静下来:眼前的这位天子最是高深莫测,焉知这怎又不是在试探自己?从乡试而始,就派出镇抚司的缇骑校尉纠察科场风纪,甚至在多个省份闹出了搜查应试生员肛道这样有辱斯文之事,惹得天下士人学子群情激愤,险些闹出乱子来;会试就不用说了,内阁将拟定的考题呈进之后,皇上迟迟不回来,直到举子都要进场了,才将主副考官叫进大内,将缄封的一个信封交给他们,却又不让他们打开,非要到主副考官与十八房考官带着举子祭拜孔圣之后,才当众验封折封,宣布考题而主副考官与十八房考官在张贴皇榜公布会试中式举子之前,照例是不能离开考场的,负责监督他们的,仍是镇抚司的校尉,对科场舞弊行为的防范可谓费尽心机,他又怎能主动给儿子开后门?

    想到这一层意思,严嵩便打定了主意,忙躬身说道:“请皇上恕罪,臣身为朝廷命官,又蒙浩荡天恩,许入内阁,忝为辅,万不敢在国家抡才大典上弄权舞弊……”

    “严阁老如今也学会跟朕客气了啊”朱厚熜嘲讽地一笑,接着冷下脸来:“你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辅,若是旁人这么说,哪怕是徐阁老,你或可当他们是在讨好你,可朕这九五之尊,大概不必讨好你”

    严嵩闻言大惊:看来皇上是真心想让儿子中式,自己这样矜持让皇上觉得拂了面子了,尤其是那句“万不敢在国家抡才大典上弄权舞弊”,岂不是在影射皇上?难怪皇上会如此生气帝心之难测,实不可名状啊他忙跪了下来:“臣不敢……”

    朱厚熜毫不客气地说:“朕谅你也不敢不过,严世蕃毕竟是朝廷四品职官,若连他都不能取中,岂不有伤朝廷颜面?说起来,当初朕许他应试,不过是为国朝士人学子树一榜样,消除官场士林对制科的歧视,却未曾想到此节早知如此,朕真不该许他应考,省得自家的孩儿,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尽管皇上并不比严世蕃年长许多,但为人臣者,等若人子,事君若父是人臣应有的本分因此,严嵩听到皇上说的如此坦率,又称呼严世蕃为“自家的孩儿”,不但不觉得别扭,反而有一股暖流自心底涌出,最近一段时间由吕芳举荐海瑞应试制科而产生的猜测、惊恐刹那间便都烟消云散了,一双老眼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但是,严嵩一来对自己儿子的才干很有信心,二来也不愿意落皇上这偌大的人情,省得皇上小觑了儿子,便深深地叩头下去:“臣叩谢君父浩荡天恩然国家抡才大典,万不可以私情偏废,恳请皇上恩准将犬子严世蕃与天下士子一视同仁,以示天家公正”

    朱厚熜突然笑了:“听严阁老的话外之音,想必是认定令郎定能高中了?”

    严嵩深深佩服皇上睿智:儿子本就有大才,这段时间又在自己的严厉督导之下杜绝优游嬉戏,刻苦钻研朝章国故,还经常与自己一起讨论国朝之弊及兴利除弊之法,除非徐阶、田仰等诸多考官,乃至注定要亲自阅卷最后拍板的皇上都瞎了眼,否则以儿子之大才,岂有不中之理但这样的大话他可不敢跟皇上说,便慷慨地说:“能与天下英才同场竞比,已是犬子的造化中与不中,臣与犬子都深感浩荡天恩”

    “好”朱厚熜击节叹道:“严阁老如此修身持谨,遵章守法,朕深感欣慰其实以令郎之才,确是不需朕再多此一举那朕就敬候佳音了”

    听皇上的话音,奏对到此大概就结束了,严嵩再次叩头下拜:“臣告退”

    朱厚熜心中冷笑一声:你以为朕把你叫过来,只是为了你那个混帐儿子高考之事吗?当即说道:“严阁老且不要着急,朕还有话要说”

    今天是怎么了?一再揣摩错了圣意,莫非是自己竟真的老了?严嵩心中大惭,忙又跪下告罪

    朱厚熜也不跟他计较礼数,径直说:“严世蕃能中当然最好,朕以后要大用他,也就不会有人再说闲话即便中不了,仍可先回大理寺任职,科名日后再想办法惟是那些举子,尤其是应试制科之人,都是确有才干的贤能之士,若受限于取士名额,不能为朝廷所用,为家国社稷效力,岂不可惜?严阁老,你既掌内阁中枢,又兼着礼部,不可不为天下士人学子多谋几条出路”

    严嵩心中一哂:“学而优则仕”,应试科举,中了举人便能选官,这就是读人正经的出路,还要什么其他的出路?但皇上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有了一定之规,他也不敢再妄加猜测,便躬身应道:“圣明仁厚无过皇上,臣愚钝,恳请皇上明示”

    “朕也只是有些初步想法,尚未考虑成熟,且说出来供你们内阁会同礼部参详酌定”

    皇上虽然说的这么客气,臣子又怎能把皇上的客气话当真?严嵩知道,皇上其实拿定了主意,只不过是要让他以礼部的名义领衔上奏而已,便立刻将耳朵耸了起来

    皇上一席话,听得严嵩暗自咋舌又为之惊叹不已:这些举措确乎善政,可是,既不见诸于煌煌史册,也未曾听旁人说起过,皇上却又从何而来?莫非竟真的如传闻一般,皇上上膺天命为九州之主,能与天人感应,得神所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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