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第二十四章 深谋远虑

?    严世蕃回到房,就听到仰靠在躺椅上的父亲问道:“东楼,你觉得此子如何?”

    严世蕃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严嵩的脚下,帮父亲脱去了便鞋,将父亲的脚抱在怀里,一边隔着布袜按摩着穴位,一边笑道:“以前儿子还以为这小子是走了狗屎运,今日一见,果然非是池中之物啊”

    严世蕃卓有才干,自视甚高,加之又是当朝宰相的独子,骄矜之气就难免很盛,在严嵩面前随意臧否人物,时常有“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狂言,难得他这样高看别人,严嵩也来了兴趣,放下了手中的卷:“且说来听听”

    “举凡有才之士,莫不有几分持才傲物的臭脾气,此子身为天子近臣,却不骄矜自傲,受到我家门房刁难,他双手奉上门敬;儿子奉还贿银,他又不动声色地收下;及至前庭,看着我家那样奢华,他似乎羡慕不已,却又不露形迹;到了此处,下跪磕头,礼数一点也不缺,与爹说话,也能泰然自若,这些已实属难得最难得的是,他本是徐阶那个老滑头的人,为了举荐自己的那两个逆党朋友应试制科,却求到爹的门下,可见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此机心手段,实非寻常幸进之人可比……”

    分析完毕,严世蕃意犹未尽地加了一句:“除了面皮还略微有些薄,求人办事不好张口之外,儿子竟挑不到他的错处”

    “说的是,他原本是修习理学,时下又随徐阁老研习阳明心学,可谓一身而而博两家之长,国朝后进之士,无出其右者”严嵩也感慨道:“此子随徐阁老习学阳明心学只一年,便能勘悟‘身无外物’之真谛,不愧是当世罕有之才,皇上真有识人之慧眼”

    “如此英才,竟先被徐阶那个滑头罗致门下,不能为爹所用,实在可惜”严世蕃突然倾过了身子,恶狠狠地说:“爹,既然此子非我所能用,不若就将他除去,永绝后患”

    严嵩一哂:“说得轻巧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既已列入徐阶门墙,徐阶又与为父同在内阁,朝夕共事,如何能拿人家的得意门生开刀?”

    “爹又在考儿子了”严世蕃笑道:“爹若不是为要除此后患,为何要他代为恭撰制诗?”

    严嵩正色问道:“你这是何意?”

    “举荐他那两位逆迹昭著的朋友应试制科,已将夏言一党得罪到了死处;代爹恭撰制诗,岂不让徐阶那个老滑头以为他竟有改换门庭之心?到时候,一边往死里踩他,一边又不帮他,只要爹袖手旁观,任他有通天大才,只怕也是在劫难逃”

    “既是国朝有用之才,你却又怎知为父便会袖手旁观?”

    听出父亲话语之中颇有赞许和回护张居正之意,严世蕃急了:“爹他这般年岁,却有这般修为城府,日后不为能臣,必为大奸为了朝廷,为了皇上,爹也不能心存姑息之念”

    严嵩叹道:“就是为了朝廷,是为了皇上,为父才不能袖手旁观他是简在帝心之人,又时常侍奉御前,皇上对他的文墨之能也颇多赞许为父不能以诛心之论毁掉一个可造之才”

    严世蕃张张嘴,还要分辩,却听严嵩又说:“你把今日之事草具一疏,奏报皇上,要旨有二:张居正为国举贤之心可嘉;关说人情之事则不可不察恳请皇上命其退出机枢密勿之地,仍回翰林院为庶吉士,安心钻研朝章国典,储才养望,日后为朝廷所大用”

    “这……”严世蕃被父亲变化莫测的举动弄糊涂了:“爹的意思是——”

    “张居正如今朝夕侍奉御前,他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求为父举荐他那两位朋友,又焉知便不是奉有圣命?你莫要忘了,皇上对何、初二人也颇有回护之意,原本也是要许其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的,不过碍于朝野清议,这才作罢以皇上之刚愎强横,岂能受制于人?兴许就要借增开制科之际,将二人援引入朝否则为父又怎会那样轻易便答应他?还有,此子虽入徐阶门墙,却还没有正经的师徒名分,若能将之拉了过来,也是我们日后的一大强援”

    “可是,爹既然这样上疏,他岂能再为我所用?”

    “放心”严嵩自得地一笑:“毕竟只是一个后生小辈,爹自度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他还重上一点这样的密疏,皇上是不会让他看的”

    “请爹恕儿子直言,爹这么说,儿子不敢苟同皇上天心似海,动辄便有非常之举,不可以常理度之,”严世蕃将头靠近了父亲,低声说:“莫非爹竟忘了当年张孚敬与夏言之事?”

    当年张熜张孚敬为内阁辅,与时任吏科都给事中的夏言交恶,罗织罪名,将夏言构陷下狱论死谁知道皇上非但没有责罚夏言,反而将张孚敬密奏夏言罪状的奏疏当众抛还张孚敬当朝辅不顾身份,亲持坚锐,构陷一个小小的言官,令满朝文武为之大哗,张孚敬也因此声名狼籍,灰溜溜地称病请辞,告老还乡,其后虽数度被召回复任辅,却始终不能为朝臣清流所容,动辄遭到弹劾攻讦,无法安于其位而夏言却因此博得朝臣的尊重,一路高歌猛进,很快便升任礼部尚,继而入阁拜相

    听儿子提起这段往事,严嵩微微摇头:“你有此顾虑,也有几分道理可如今之情势,却与当年不同夏言以分祀天地之奏议深契圣心,已被皇上目之以宰辅之才;而张熜张孚敬身为内阁辅,专权跋扈,百官憎恶之情日甚一日,皇上睿智,故此才借机换马如今为父谨慎事君,待人以礼,张居正却不过区区一庶吉士而已,皇上又怎会不顾朝野清议,为了他而将为父弃若蔽履?倒是任由此子仍留在皇上身边,以他的才干,数年之后便有尾大不掉之虞,须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爹鞭辟入里不过,”严世蕃沉吟着说:“即便看不到爹的奏疏,以他的机心,大概也能猜个**不离十日后再罗致他为我所用,只怕就难了……”

    严嵩笑道:“这便是你方才所说的那样以他今日之风光无限,明日复又被打回原形,如此跌宕起伏,那些人岂能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到时候,一边往死里踩他,一边又不帮他,只要我们施以援手,又何愁他不能为我所用?”

    严世蕃恍然大悟,跟着笑了起来:“他已跌落水中,我们抛出救命稻草,他若还不赶紧抓住,就任由他淹死好了”

    严嵩感慨地说:“为父倒是希望最好不要如此为父身在台阁,忝为辅,当然要尽心竭虑,为国朝留一有用之才”

    接着,他叹道:“纵论国朝年轻一辈,出类拔萃者不过高拱、杨博等寥寥数人而已杨博是个生,偏好谈兵,又不通权谋之术,且不必去说他惟是高拱,既得皇上青眼有加,有得辅恩师鼎力扶持,多建奇功,封疆入阁已是势不可挡若得此子之助,你或可与他较一日之短长”

    尽管张居正之学识才干都引起了严嵩父子的重视,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尚未实授官职的庶吉士,父子二人商议决定之后便将此事撂开,严嵩对儿子说:“这个张居正倒是提醒了为父,皇上增开制科,你是否也该去捧个场?”

    严世蕃一愣:“爹的意思,是要儿子去应试制科?”

    严嵩叹道:“其实,为父得知李春芳向皇上造膝密陈,奏请增开制科取士之后,便一直在考虑此事为父蒙朝廷恩典,荫你由监生而出仕,这些年里你的仕途倒也一帆风顺,年纪轻轻便位居四品可你毕竟没有科名,日后成就怕也有限以前碍于国朝科举规制,你不能应试贡考,如今却不同了,皇上开制科,许现任官也可报名应试,并未限定品秩,你何不趁这个机会博个科名,日后无论升任六部九卿,还是入阁拜相,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爹的心意,儿子领会的,只是……”严世蕃犹豫着说:“只是开制科是李春芳那个老匹夫的主意,若是儿子去应试,时人可不见得会说爹是捧皇上的场,却要说爹在捧李春芳那个老东西的场岂不长了他人威风,灭了自家志气?”

    严嵩厉声说:“胡说你怕丢面子不愿应试倒也罢了,却说这样的托词开制科若是李春芳那个老匹夫的主意,徐阶便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却为何坐岸观望,要等着为父先说话?还不是得他那个门生张居正暗通消息,查知圣意已决?连这么明白的事都看不出来,还敢妄称有经国济世之才”

    正如严嵩猜测的那样,严世蕃确实是拉不下四品大员的面子,跟着那些举子一道提着考篮下科场——考中是应有之意,也未必会得到旁人的赞誉;若是不中,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严嵩看着一脸不情愿表情的儿子,缓和了语气:“国朝官场士林风气你也知道,不论天才,只认进士,若无正经科名,入阁拜相便是休想如今皇上效法李唐,增开制科、时务科,便是有心要改变这种局面可为父却要说句不臣之言:自前宋确立明经取士之科举制度,迄今已有数百年,太、成两祖定制,也有百多年,这种风气已是根深蒂固纵是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想要改易变革,也是难于上青天即便以君权天威一力推行之,待皇上大行之后,又将如何?你既通晓国朝典章,又有时务之才,为何不抓住这个天赐良机?一个进士的头衔,对你今日而论,或无用处;但若到了当用之时,便有大用当日李春芳提出此议,为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严世蕃的面前,轻轻地抚着儿子的头,说:“东楼,爹老了,我们严家后三十年的荣华富贵、乃至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就全靠你了拿出你当年代爹写青词的本事,博个进士回来,我大明开国近两百年,尚未有过父子二人同列台阁之事,或许我严家可为国朝留下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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