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我欲扬明 > 交锋 第一章 相府来客

?    日暮时分,严嵩披着出锋大氅,头戴风帽匆匆走出内阁,穿过长长的青石甬道走出端门一直等候在这里的贴身长随严寿赶紧迎上去,一边将揣在怀中的汤婆子递给他暖手,一边掀开厚厚的棉布轿帘,伺候他上了那顶八人抬的绿呢官轿

    眼下将近残腊年关,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这半个月里,一直是彤云密布,朔风怒号,接着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这两天,雪虽然停了,那凛冽的寒气却加逼人不过,只是一帘之隔,轿子里却是别是一番天地,原来是在轿桌之下生着一盆炭火,寸许长的银炭出红亮的火光,却没有一丝烟火之气

    严嵩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银炭是内廷积薪司炭厂御制的贡品,往年皇上一到腊月,就要照例赏赐给亲王和老病大臣,今年皇上以节用为由,不许宫里生火取暖,赏赐臣下的薪炭自然也就免了,这银炭又是从何而来?东楼固然是孝心可嘉,却授人以柄啊

    严寿跟了严嵩近二十年了,早就炼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主人眼风一动他便知其意,当即陪着笑脸说:“太老爷定是要问这银炭之事今儿下晌,吕公公派乾清宫一位孟姓公公来府上传皇上口谕,时已隆冬,自即日起,着积薪司每月给老太爷送柴二十扛,炭十包老爷说了,今儿天特别冷,太老爷仔细着莫要受了风寒,就吩咐小人给太老爷生了一盆火”

    严嵩拱手向天,遥行一礼,说:“臣谢皇上浩荡天恩”接着,又问严寿:“东楼可打问清楚,是专赏我一人,还是各位大臣都有?”

    “回老太爷的话,老爷问了孟公公,京城各位王公及二品以上大员都有”

    严嵩的眉头舒缓了下来,若是只有自己一人蒙恩受赐,固然是天大的荣耀,为避免招人侧目,却要赶紧上疏辞谢才是既然诸位王公大臣都有份,倒不必如此做作了

    见太老爷不再追问这件事,严寿放下心来,又笑着说:“太老爷,昨日鄢茂卿鄢大人来府上拜见太老爷,送来了十坛自江南带来的三十年绍兴女儿红这是太老爷平日最喜欢用的,老爷便命小人给太老爷温了一壶备在轿中可要小人给太老爷筛一碗暖暖身子?”

    听严寿提到鄢茂卿的名字,严嵩的脸又沉了下来:“不必了”

    严寿不敢多言,躬身退出了轿子,吩咐起轿回府大轿在排衙仪仗的簇拥下,逶迤而去

    宽敞的官道上,大轿走得十分平稳,轿子里又是温暖如春,严嵩只觉得一阵阵的困意袭来,眼皮不禁开始打架

    近两个月来,国事多厄,作为朝政中枢的内阁变动是频繁,辅夏言因京城生薛林义、陈以勤谋逆作乱之事被责令回府休养;前不久,次辅翟銮又被皇上责令回府休养,内阁之中只剩下了他和李春芳、徐阶三人李春芳因奉旨专注军务,不在内阁当值;徐阶刚伤愈复出,皇上特下恩旨也不必当值,这半月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内阁值宿日以继夜地连轴转,即便是精壮的小伙子也着实吃不消,不用说他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者

    但是,政导致朝局动荡,鞑靼乘机大举入寇,朝廷已是左支右拙,江南又生了叛乱,局势危殆,社稷将倾,几有亡国之相当此存亡之秋,被闲置了两年的严嵩抓住薛林义、陈以勤谋逆的机会再次挽回圣心,得以复任阁员临危受命,皇上的知遇之恩不提也罢,至少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自得之感况且,九五之尊的皇上尚且宵衣旰食,操持国政;身为国家辅弼之臣,岂能不忠勤诚勉,实心用事?因此,复出以来,他殚精竭虑为皇上谋划社稷大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半个月里是日夜守在内阁处理政务,等待皇上随时垂训,忙得连回家洗澡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但今日却不同于往日,午后严世蕃跑到内阁,好说歹说请他回家一趟,问他可有何要事却又不说严嵩尽管心中不喜,却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不识大体之人,定是有什么大事要与自己商议,便匆匆处理完了手头的急务,还专程进宫当面向皇上告假,这才抽出时间回家

    不过,似乎只是过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大轿便停了下来,严嵩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轿帘被掀开了,严世蕃脸上堆满了笑容,亲热地叫了一声:“爹”

    “嗯”严嵩随口应着,将汤婆子放在轿桌之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脸,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半月未曾回家,你娘亲还好?”

    “好好,家中一切都好,娘亲本来也要出来迎接爹爹的,可儿子觉得今日天冷,就劝娘亲先歇着了”严世蕃说:“爹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些个,儿子实在不忍卒看……”他的眼眶之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再也说不下去了

    儿子的至诚孝心令严嵩也不禁为之感动,笑着说:“又在说这些傻话,为父身负王命,屡受皇恩,怎敢言‘辛劳’二字”

    “爹责的是不过儿子以为,爹身为国家肱股之臣,肩上担着大明的江山,且不可累坏了身子”严世蕃一边说着,一边躬身上了大轿,伸出双手要搀扶父亲下轿

    严嵩挡开了儿子的手,正色说道:“越说起浑话来了肩上担着我大明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的是皇上除了皇上,谁敢侈谈肩上担着大明的江山”说着,他自己走下了大轿

    站满一地的丫鬟仆役一齐跪了下来:“恭迎太老爷回府”

    严嵩颇为不喜这样的俗套虚礼,但严世蕃却说相府之家,若是没个规矩,只怕会被旁人耻笑,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严嵩也就随他去了

    温言吩咐家人都散了,严嵩又迈步向房走去,严世蕃赶紧跟了上来,说:“爹,家中有个客人还请爹拨冗一见”

    “是不是鄢茂卿?”

    “回爹的话,景修鄢茂卿的字几次登门拜访,爹都不在……”

    严嵩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我问你,鄢茂卿来家里,可带了什么东西?”

    “回爹的话,景修到家里来,只带了十坛子黄酒”

    十坛子黄酒?严嵩心里冷笑一声,鄢茂卿是他的门生,他怎能不知这个人的品行往年也是送十坛子黄酒,里面倒有五坛子的金银珠玉,这等拙劣伎俩,旁人一猜便知,他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我是内阁辅臣,他是大明职官,若为公事,可去内阁找我,内阁也可派人到官驿和他谈;若为私事,我严家与他并无私事可言还有,”严嵩盯着儿子,郑重其事地说:“你记住了,非常之时,家中要立下一条规矩,不可再受人私谒,省得招人闲话,惹出什么是非来”

    严世蕃与鄢茂卿是酒色财气同道中人,加之鄢茂卿又长期出任巡盐御史这天子第一号肥缺,大把的银子送上去,早就与严世蕃结成了打断胳膊还连着筋的好朋友,听父亲这么说,自然要为鄢茂卿打抱不平:“儿子知道爹修身持谨,一尘不染不过,景修是爹的门生,进京来若是不来府上拜望,倒让人觉得他不懂礼数,要怪他忤逆师长了”

    严嵩气哼哼地说:“他若是如胡汝贞胡宗宪的字那样,只带文章不带那些阿堵物,谁能拦他”

    听到父亲提起那个不但不送银子,当面连句奉承话也不会说的余姚县令胡宗宪,严世蕃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爹,儿子就不明白,你为何那样看重那个七品芝麻官从江南逃回来的官员那么多,旁人千请万请求爹具保,爹一个也不允,倒是对胡宗宪,不但为他具保,还要举荐他升任正六品的大兴县令儿子可听欧阳世伯说了,吏部有人抱怨爹为援引门生不遗余力呢”

    严嵩轻蔑地一笑:“不外乎就是徐阶不喜为父取他恩师翟銮而代之,说上几句酸话而已吗?翟銮回府休养是皇上的旨意,与我何干再说了,我举荐胡汝贞,也是为国用贤,任他旁人说三道四,皇上睿智,即时就将我的奏疏批红照准了”

    “爹当然是内举不避亲,可旁人却不这样认为啊他们都说,是皇上看在爹的面子上才升了胡宗宪的官;甚至还有人说,不定胡宗宪给爹送了多少银子呢”

    “胡说”严嵩怒道:“我门生遍天下,其中可堪大用之才,惟胡汝贞一人说那些话的人也不去访上一访,他胡汝贞出身贫寒,为官又清廉自省,哪有许多银子送我”

    “是是是,”严世蕃见父亲动了真怒,连忙赔着笑脸说:“儿子知道,自从胡汝贞被爹列入门墙,爹就一直以国士视之,举荐他升官也是怜惜其才”

    严嵩缓和了语气,说:“你自家也要记住,胡汝贞才能卓异,又不贪财,日后必有一番作为,成就也定不在你之下,你平日要多和他亲近,不要老和鄢茂卿那样的人搅在一起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他过从甚密,对你的官声风评可是不利”

    “爹责的是,儿子记住了”严世蕃说:“不过爹放心,今日来客可不是鄢茂卿”

    “是谁?”

    “贺兰石,京城最大的商行昌隆号的大东家”

    “一个商人?他来见我作甚?”严嵩又沉下了脸:“你便是为此专程将我请回家来的?”

    严世蕃眨巴着那只独眼,诡异地笑了:“爹何不亲自与他晤谈?儿子敢以性命担保,爹听了一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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