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来,冬日水里的藻类不再生长,任何地方的水都会变得清澈起来。但方圆市的这片湖水,却仍黑的纯粹。并不是说这里的水很混浊,而是并没有多少光能够到达此处,很难有人说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不过这都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前两天湖面上的大战让船夫跟歌女心有余悸,但这并不能挡住他们做生意,生活的重担压着他们必须去卖命赚钱。
挂着灯笼的船只在湖面上来来回回,照亮着方寸大小的地方。
不过往下才一丈多,湖面上的船灯就看不见,再往下就是一片漆黑。
视力再好的生灵,也无法在这片水域里看清事物。是以那些常年生活在水中的水鬼,最多也就潜下三丈深,再往下,就充斥着各种怪力乱神的传说,他们相当地忌讳。
一段焦木般的宁独在这种地方缓缓地往下坠落,没有丝毫的动静,不用说人,就算是这里的鱼也发觉不了。这也就难怪鱼龙街派了无数的水鬼跟感知很强的修行者,也都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水最适合用来毁尸灭迹。
咕噜——
一连串的气泡从宁独的体内冒出,在迅速上升的途中分散成了细碎的小气泡,等到了水面破开时便没人会去留意。
宁独的意识还残留着,但他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继续往下坠落。
“经脉全部被烧毁!连丁点的元气都运转不得!”
遭受到了暗火的“火葬”,宁独不光是身体近乎完全被毁灭,就算是经脉都被毁。而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全靠“昆仑雪绡”及时护住他的全身,否则他必死无疑。也多亏这“昆仑雪绡”长久以来吸收宁独的血发生了蜕变,要不然能不能护宁独周全还真是两说。即便他此时仍可以从“天山”里释放出元气,也无法经过经脉凝聚,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倘若不是在萤雪湖底练习了那么久,宁独现在就已经溺死了。不过,此时他也已经离死亡不远了。
宁独就像是被放逐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持续不断地坠落,好似这个过程永远不会停止。
“竟然没有一丁点的力量?!”
宁独觉得自己地灵魂困在了一个躯壳之中,想要挣扎却没有丝毫的力量,只能看着死亡一步步来临。这还是他第一次遭受到如此重创,竟连一丝丝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湖底的深度远远超过了宁独的预期,已经深逾千尺,除了几条巨蟒般的鱼之外,再也没有任何的生物。
焦木般的宁独从这些鱼身边落下,它们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对这种烧焦的东西没有食欲,兀自缓缓地游动着。
宁独得以继续下坠,而他也逐渐感知到了意识正在模糊。
或许一直以来的不断险胜让宁独不再谨慎小心,他原以为自己能够处理五境以下的危机,现在看来他实在是太过自信了。明明无数次下过决心在青藤园里修行,却还总是以身犯险,尤其是到方圆市这种地方,不出事情才是意料之外。
即便现在有人来救宁独,也是大海捞针,没人可以潜入这么深的湖底将宁独救起,也没人敢确定他就在此。
“我不能死!” 宁独的意志绝对算得上是天下一等一的,但此时这股力量并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他的血肉被烧干,经脉全毁。哪怕有人将他救上去,他也是个废人了。而依靠他自己的力量,想要游上去更是痴人说梦。平日里的恢复能力,在此时更如同消失了一般,大概是伤及根本,血脉里的力量也无法治愈了。
二百丈。
三百丈。
宁独坠落的速度越来越慢,几乎到了静止的状态。四周已经是绝对的黑暗,跟死亡完全一样。
意识淡成了蛛丝一般,宁独已经介于生与死之间。不知道哪个瞬间,他就会迈过那条线,彻底从这天地间消失。
挣扎了近乎三个时辰,这绝对是人的生命极限,换成是任何人来,都不可能比宁独撑更长的时间。
“我不能死!”
“不能死……”
“不能……”
“不对——!!!我怎么可能坠落到这么深的地方?”在即将死亡的瞬间,宁独意识到了一件违背常理的事情,从而在心底有了一线生的希望,将那缕意识牢牢地锁住。
一般说来,水越深,压力就越大,且不说宁独的身躯比不比水重,就算他是钢筋铁骨,到了此处也应该被挤压成了一堆渣滓,而他的身躯竟然还完好无损,这根本解释不通。
“怎么会如此?”
宁独想要寻找答案,却还是要面临身体不能够驱使的问题,甚至说他都无法感知到任何的东西。
绝境还是绝境,哪怕发现了希望,也无法将其抓住。
漫长的时间,终于一点点将希望磨灭。
死亡降临。
那根原本就脆弱无比的意识线即将崩断。
宁独感觉到了死亡,并没有惶恐,也没有露出绝望。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死亡来临他也唯有坦然接受。当然,这般死了,他也后悔有太多的事没有做。
后悔没能再吃一碗胡同口的馄饨。
后悔没能读完那本《长难长行》。
后悔还有个问题没有帮司马峨印证。
后悔没有再跟商冲古学剑。
后悔没来得及给庞旧山回信。
后悔没跟白青花道别。
后悔辜负了两个老混蛋的期望。
后悔让胡然在家等了那么久。
“对不起了,胡然,以后你就不用再在家等我了……”
好似是火灭的声音。
宁独迎来了死亡。
然而,先死亡一步来临的是一股极致的冰冷,将他的意识全部冰封住。
湖底静止了百年的水开始涌动,但在水流中生出无数的冰凌,并迅速地向着四面八方延展。只一瞬间,整个湖底就变成了一块寒冰,冻住了所有的东西。
“这么容易就死了吗?”
天雷般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宁独觉得被自己被抛上天际又重重地砸了下来。
一尊庞然大物,从黑暗中闯入到宁独的意识之中。
——
熬过了一夜,旬二整个人都快要垮掉。这一夜里,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敲门声响起。
“进来。”旬二强撑一口气说道,其声音已经变得相当嘶哑。
“二爷,去方圆市的人传回消息来了。”
“说!”
“他们按照二爷的要求拉网搜查,只是在杀手街那块查到了小宁爷留下的剑气,并没有在其他地方找到相同的。那些水鬼,也按照二爷说的,以爆炸点为中心向四周搜寻,整个湖都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或许小宁爷自己逃走了,否则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旬二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冰冷,他愣了片刻,问道:“查出来是谁出手的吗?”
“根据那几个活着的杀手描述,由计相院的人推断,再从东锦卫那里来的消息佐证,应该就是南国的‘暗火’!”
旬二紧皱起了眉头,自语道:“南国,南国……夫子街的事就是南国安排的……希望小宁爷在他们手上……”
现在宁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旬二只能希望他被南国的“暗火”组织掳走,这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南国应该不会对小宁爷下死手才对。
旬二艰难地端起一杯热茶,全部灌进肚子里,这才稍微有了点热气。
“二爷,还不通知青藤园吗?”
“去!通知青藤园!通知所有能够通知到的人,发布鱼龙街能够提供的最大额度的悬赏令。”
“二爷,真的要弄得满城风雨吗?”
“也唯有此,才有一线希望了。”
“那……瓜柳胡同那……”
旬二顾自长叹,说道:“告诉小姐去吧。”
“是。”
……
胡然等了一整天,也没个宁独的消息,打算今天一早就去方圆市看看,她还备了六把春风剑,害怕少爷需要剑的时候又没有。
“姑娘,这么早怕是没吃早饭吧,先吃碗碗馄饨再走吧!”
“不了,孙伯。”胡然并没有什么胃口,从昨天少爷突然离开时起,她就总惴惴不安的。
乘上马车一路向着方圆市赶去,在没出天都时却被鱼龙街的人给拦了下来。
“小姐,小宁爷在鱼龙街失踪了,如今寻不见他的人了。”来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胡然看着前来禀报的人,眼睛澄澈无比,说道:“少爷不止失踪那么简单,否则你也不会特意前来说了。”
来人抬头一看胡然,目光不由得躲闪起来。
“让开。”
“小姐,如今之计还是您在家里等消息,找小宁爷的事就由我们去办。一有消息,我们就立马回来告诉小姐。”
“你们必定是找了一天没有消息才告诉我,一天你们都没有找到,以后就更没希望找到了。”胡然平静地说道。
“小姐……您不能去方圆市!如今方圆市刚成立了方圆府,里面乱的很,您要是再去了,万一出点什么岔子,小宁爷回来了我们怎么跟他交代啊!”
胡然看着对方,说道:“让开。要是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找到少爷,那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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