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掠过。
靠着那棵已经失去了全部叶子的灰色老木,华雄呆滞的看着前方,老树周围用石块堆砌出了一个圆,在华雄周围的地面上,堆积着无数的枯叶,华雄就坐在这些枯叶之上,伸出手来,取了一片枯叶,枯叶上是薄薄的霜,将枯叶放在手心,手心也逐渐的湿润了起来,灰白的枯叶,是唯一曾证明过这老树昔日繁盛的证据。
“这老树,尚且还能再活过来....”
华雄低声说着,远处正在忙碌着的董白,并没有听的很是清楚,她有些惊愕的抬起头,“夫君?”
她问道,华雄并没有理会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手心中那枯叶,一阵风掠过,手中的枯叶飞舞起来,消失在了眼前,华雄抿着嘴,神色肃穆,看着枯叶消失,渐渐又靠在了老树上,微微闭上了双眼。
董白担忧的看着他,自从上一次,华雄去追贼之后,整个人似乎都变了,董白非常的担心他,华雄变得不太像是他自己了,整日都是坐在这里,发呆,出神,总是自言自语,说些别人都听不懂的言语,情绪几乎都没有什么波动,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六天没有饮一口酒水了,这非常的不正常,尤其对于华雄而言。
“夫君,还是找个医师看看吧...”
“我没事,腰也没有之前那般的疼痛了...无碍的...当年啊,我...”华雄开口,却顿了顿,低下头,没有再继续言语,董白只好坐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道:“那就早点好起来,我今晚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米皮,如何啊?”,华雄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头。
董白不知华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也不知他为何而忧愁,她所知道的,就是华雄并不开心,他在一日之内,仿佛就失去了全部的欢乐,那位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呢?
到了黄昏,两人坐在一起,吃着晚饭,没有言语,格外沉默。
忽然,有人叩响了大门。
董白急忙起身,朝着大门走去,华雄并不喜欢养奴,家里也是没有蓄奴,所有的事情基本都需要董白去做,不过,董白并不觉劳累,也没有对此不满,相反,她很享受这样的简单日子,董白打开门的时候,门外站着足足六个人,全部都是以中间那位年轻人为首,围在他的周围。
中间那位年轻人,看起来很是英俊,威仪不凡,看到了董白,也没有吃惊,笑着拜道:“可是婶婶当面?我来寻华叔父,他可在府内啊?”
董白对这位年轻人很是满意,尤其是对他的称呼,她笑着开了门,让众人走了进来,朝着府内叫道:“夫君,侄儿来了!”
华雄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来人,华雄急忙站起身来,却是感到后背一阵剧痛,他并没有将这疼痛表现出来,拱手拜道:“拜见陛下!”,听到了这一声,董白吓得脸色苍白,她方才是受了天子一拜?还没有还礼??她连忙也跟着华雄行礼,低下头来,刘熙笑着,连忙说道:“叔父乃朕长辈也,不必如此,婶婶也是...可还有饭?”
董白点了点头,连忙进去盛饭。
刘熙坐在了华雄的面前,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叔父受了些伤,朕心里担忧,故而前来看望,叔父,如何了?”
华雄摇了摇头,说道:“有些疼,不过,还能忍受....”
“叔父...看起来,你仿佛有什么心事?”刘熙疑惑的问道。
华雄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方才说道:“陛下,我想要回一趟家乡,我有些想家了,想要去看一看...”,刘熙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道:“好,朕派人将叔父送去凉州...就当是给叔父假日,叔父可以休歇一段时日...”
“多谢陛下!”
“叔父莫要如此。”
两人聊着,董白上了饭菜,华雄与天子继续吃了起来,两人吃了许久,一直都是刘熙在言语,而华雄认真的听着,两个人完全就是换了个位置,看着华雄脸上的那股落寞,刘熙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压抑,格外的压抑。
终于,天子还是要离去了,刘熙与华雄夫妇告别,转身,刚刚走到了门口,忽然,华雄叫道:“陛下!”
刘熙转过身来,看着华雄。
“王公重才不重德...或许是错的。”
刘熙有些惊讶,华雄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呢?
夜里,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夜色很差,看不到一丝的月光,漆黑一片,黑暗笼罩万物,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的光明。
内屋,董白与华雄躺在床榻上,华雄已是熟睡,董白却是盯着一旁的华雄,没能休息,华雄侧着身子,躺在一边,脸上格外的狰狞,嘴里呢喃着,双手时而握成拳,时而又颤抖,发出一阵阵不知名的嘶吼来,额头滚落着汗水,董白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又不敢叫醒他,手紧紧握着华雄的手,哪怕被他捏的生疼。
“啊!”
华雄猛地坐了起来,一阵惊呼,随后,他竟如同一个孩童一般,哭了起来,这是董白第一次看到华雄如此伤心,她从未见过华雄脸上有半点的伤感,或者有半点的落寞,她连忙抱住了华雄,华雄畏缩在她的怀里,捂着头痛哭,嘴里不断的呢喃道:“我想回凉州...回凉州...”
“明日就回,明日我就陪你回去...”
在董白的哄劝下,华雄再次平静了下来,进入了梦乡。
次日,天刚刚亮,一辆马车便缓缓的从雒阳城门行驶而出,而这一日,邸报府的诸官吏,也得知了华雄要休歇一段时日的消息,暂时由陈琳来负责诸事。
凉州的气候,在此时不能算是太好,狂风常常肆虐而过,偶尔能够见到远方天际的黄沙,格外的萧瑟,令人望而心寒,让董白感到诧异的是,华雄并没有带着她返回自己的家,华雄在凉州没有家,他只是带着妻子,乘着马车,走遍了凉州一些偏远的荒野,这些荒野上,只有孤独的风,并无他物。
华雄就站在这里,面带笑容,陷入自己的回忆里。
董白渐渐明白了华雄来这里的用意,在地面上,总是能看到一些断裂腐朽的残剑,或者被丢弃在哪里的箭矢,也有一些废墟,几个木头光秃秃的被钉在那里,岁月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据说,这里曾是大汉西凉驻军的大营,却早已被放弃,因为塞外的敌人已经没有了,边界线也被推进了不少。
行程的最后,他们回到了华雄的家乡,也是最靠近昔日营帐的张掖。
“我想要独自转一转...你就在驿站等我罢...还有,我派人去通知了长生..他要是来了,你告诉他,让他来老地方找我,他就知道该在哪里找到我了...”
华雄吩咐了一声,不顾董白的劝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在了张掖的街头。
张掖没有当年的萧瑟,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过,这些人行走的那般迅速,没有停下来,观看周围的一丝空闲时日。
华雄独自走在这里的街道上,看着众人来来往往,县城的最中心,乃是一处极为奢华的酒坊,同时还是给商贾们所修的驿站,商贾们在这里休歇,在这里饮酒进食,再往后,就连一些游侠,士子们也开始来这个地方,饮酒作乐,当然,聚饮在大汉乃是重罪,故而,他们在这里卖的都是从塞外带来的果酒,这并不违法。
无数年轻人都朝着这里涌来,尤其是在夜里,取消了宵禁之后,这里更是成为了他们最能得到欢乐的地区。
华雄喘着气,缓缓走过这里,面前出现了一群年轻的游侠,他们叫嚷着,脸上满是兴奋,走过华雄的身边,其中一位却是无意撞在了华雄的肩膀上,华雄手中的拐杖掉落在了地面上,年轻人猛地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老者,面色不善,却也没有说出什么狠话来,只是瞥了一眼掉落在地面上的拐杖,转身离去。
华雄看着他离去,抿着嘴,什么都没有说。
低下身来,想要捡起地面上的拐杖,后背却又是剧烈的疼痛,无法忍受的疼痛。
华雄这才发现,自己竟都无法捡起地面上的一根拐杖。
他茫然的看向了前方,他的面前,正是张掖最为繁华的那酒坊。
方才的年轻人,兴奋的走进了酒坊内,很快,就上到了楼上,坐在了窗边的位置上,酒坊内传出各种喧哗之声,有乐师正在高歌,歌颂如今的盛世,歌颂舞妓的美丽,年轻人们激动的举起了酒杯,抱着从一旁走来的女郎,仰头大饮,人来人往,无比喧哗。
华雄站在街道边上,呆滞的看着面前的景象。
年轻人们依旧在狂欢,没有人转过头来,对街边那个可怜的老人看上一眼。
华雄的面前,传出无数的喧哗声来,
“痛饮!来,再要罚你三盏!!”
“美人啊,你是哪里的人啊?呦,这么巧,我妻也是你们那里的啊!”
“哈哈哈,昨天去了一趟西州,换了些货,卖了足足几万钱啊,哈哈哈,今日,我请!”
“呵,你看门外那老头,都看呆了,人老而为贼啊!”
“哈哈哈哈!”
华雄寂静的站在这里,他犹如一道分界线,在他的面前乃是这些喧哗,而在他的背后,却又是一个不同的世界,那是一个铁与血的世界。
“校尉!!敌人杀来啦!!”
“长生!!你带着骑士们去保护张掖!!勿要让羌人杀进来!!”
“华蛮子!跟我杀!!背后乃是百姓!他们想要过去,先踏过吾等的尸体!!”
“杀啊!!!”
“华...哥...我...不行了..亲手埋...”
“啊!!狗贼!!来啊!!!”
华雄茫然的看着面前,一阵阵的喧哗,再次打破了他的回忆,打乱了他背后的世界,一切都消失不见,面前,所能看到的只有那些正在狂欢的人,洒出去的美酒,歌女放荡的笑声。
“校尉啊...我们..到底守护了什么?”
“这就是我们拼命守护的世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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