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中,玄一大师显露的神迹正一点点淡去,即将就要彻底消失。
而净一也随之停下了挣扎,只躺在地上大口喘息,似乎已经不再觉得痛苦。
看来那小姑娘说的全是真的……
众人几乎下意识地都看向了那两道小小而神秘的身影,和他们身后那些气势不凡的随从。
得了祝又樘的示意,数名随从动作迅速地没入人群中,引起一阵阵惊叫。
很快,便有十多名灾民被揪了出来,他们有的早已将腰间的蓝布条收了起来,可无一例外不是年轻力壮者——让在场所有人都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
有一名男子当场咬舌自尽。
可并非人人都如他这般,更多的人只是充当散播谣言的路人甲的角色,银子收的不多,自然也没有为吴怀敏卖命到底的决心,稍经威胁、甚至个别自觉性比较高的,不需要什么威胁,便主动将实情供述了出来。
“是知府、是吴怀敏的人,让我们四处散播钦差大人早已被各县县令买通的谣言……”
“还说县衙里藏了好些粮食,只要杀进县衙里,就能吃上东西。”
“又让我们四处说,知府大人如今病重,这才无法及时出面……当然也可以自由发挥,反正尽力将知府大人说成一朵无辜干净的白莲花就是了。”
“……”
不待他们说完,四下已经有人冲出来抡了拳头砸上去。
“去你娘的白莲花,你们这些黑心的东西!”
“打死他们又有什么用,眼下重要的是我们究竟该怎么办!”那名先前对净一动手的大汉站了出来,声音嘶哑地道。
他们听了那些人的挑唆,原本打算生擒了几个县令,杀出一条血路,将那些罪魁祸首押去府衙交给知府大人处置,让知府大人替他们做主……
可是如今——
如今粮食没了,知府大人成了幕后主使,还倒过来算计他们……
“那就将那些狗官统统杀干净!反正如今我们也没有活路了!”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怎么没有活路?”
张眉寿皱眉看着出声的人。
那人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雨水与泪水混在一起。
“你们……今日当真是受玄一大师所托前来?”有人试探地出声问道。
张眉寿不置可否地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她与祝又樘此时站在此处,谁能道不是天意?
“湖州并非没有好官——府衙上面,还有卫指挥使司。”祝又樘看着灾民们说道。
“你们是卫指挥使司里的人?可我听闻,指挥使南大人也已称病了!难保不是与吴怀敏一样,刻意称病不出面!”
祝又樘并没有再继续解释。
“你们若信,便随我一同下山,下山之后,自会有人给你们交代。”
“……”众人眼神不定。
祝又樘看向张眉寿,又看向下山的路。
“小仙子说得对,这场雨乃是洗劫之雨——诸位的生路,便在这山下。”
雨中的小少年眼神悠远,平静的语气似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张眉寿抬头看向他。
其它的都好说,只是小仙子这个称呼……当真不会显得太过神棍吗?
咳,今日本就是装神棍来了,索性便神棍到底好了。
“我跟你们下山!”那汉子头一个跟了上来。
议论声不断。
“这小姑娘说不定真是小仙子下凡,给咱们指引生路来了……”
“对,还有玄一大师方才也显灵了呢……”
“走吧,若总归是个死,也得下山去弄个明白,总不能稀里糊涂地死在这山上。”
净一被绑了关进寺中等候处置,云雾寺里的僧人再三致歉后,目送着祝又樘与张眉寿渐渐走远。
“说不定……真是下凡救世的菩萨呢。”
一名小沙弥满脸惊奇感叹地道。
“姑娘,姑娘……等等奴婢!”
下山的路走到一半,阿荔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终于不必再喊姑娘作公子了——说起来,今日让姑娘恢复女儿家打扮的主意,可是她提出来的呢!
原本姑娘打算与朱小公子扮作两个小金童,可两个小金童算怎么回事?观音大士座下的还是一对儿金童玉女哩——她这么一劝,姑娘遂也觉得有道理,便也就点头了。
可谁又能猜到她只是想饱饱眼福,趁机磕糖的小心思。
阿荔猥琐并快乐着。
只不过刚才她一直忙着重要的事情,都没能有机会亲眼看到姑娘和朱小郎君在人前成双成对的般配模样,想一想还真是遗憾啊。
待会儿她一定要抓一个在场的随从好好问一下当时的情形!
张眉寿看着阿荔问道:“怎么你一个人?棉花他们呢——”
“在后头呢!明大夫……身子有些不适。”
张眉寿刚想问明太医是不是受伤了时,就见明太医被棉花和一名黑衣随从一左一右扶着走了过来。
明太医看起来虚弱无力到了极点。
棉花和那随从的脸色都掺杂着一丝嫌弃。
“出什么事了?”太子殿下亲**问。
“无妨……下、属下无妨。”明太医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棉花和那随从受惊一般将人推开,明太医连忙背过身去,弯腰呕吐起来。
“属下失仪了……望公子……恕——呕!”
张眉寿偷偷看了一眼祝又樘有些滞然的表情。
她估摸着连大臣的胡子修剪的规整与否都忍不住去管一管的殿下……少说也要三五日不想看到明太医了。
可怜的明太医。
“究竟怎么了?”张眉寿悄悄问阿荔。
“姑娘,没想到明大夫怕高怕得要命呢,一上去就直打颤,好不容易下来了,便一直这样了。”
他们一行人先前受命前往对面山壁“作画”,原本棉花仗着轻功最佳,死活要自己上去画,想到自家师傅匪夷所思的画技,阿荔费了大力气才将人拦下,换上了真正擅画的明太医。
张眉寿边走边讶然道:“那回头得好好谢谢明大夫。”
阿荔点头。
又低声道:“姑娘,您和朱公子想出来的主意可真妙……那五倍子水果然神奇,这场雨下的也及时地很。”
以五倍子水作画,浸入石壁中,起初不显,可一经雨水浇湿,画像便慢慢显现出来了。
待雨水渐大,将五倍子水彻底冲淡,痕迹自然就消失不见。
于是,这才有了众人看到的“神迹”。
抵达山脚下之后,一名随从朝着上空射出了鸣镝箭。
“他们这是给谁报信!?”
原本等在山下的大批灾民们仰头看着这一幕,心中惊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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