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这边刚走没多久,史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被手机铃声惊了一跳,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这心情又跟着起伏了几次。
打来电话的是史娟的儿子钟诚富。
史娟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接起电话。
“喂,阿富啊……”她刚开了口,就被手机那头的儿子打断了。
“妈,你怎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钟诚富着急地说道,又是埋怨,又是担心。
史娟装傻道:“啊?什么大事?”
“你还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网上都看到了,小顺阿姨回来的时候也说了!”钟诚富怒道,“你还想瞒着我们啊!”
史娟听到儿子责怪,眼圈顿时就红了,心里也酸酸涨涨起来。
钟诚富提到的“小顺阿姨”是她的老乡。当年她出来打工,认识了小顺,经小顺介绍,才从公司、商场的保洁员转变成了家政保姆。两人之前还挂名在同一家家政公司呢。史娟给马嘉怡做的保洁打扫工作,就是家政公司指派的。之后她主动请缨给马嘉怡当住家保姆,辞了其他家的工作,也是经过了公司的手续。但她被乌经纬雇佣当马嘉怡的全职保姆、病房陪护,得长期在外地干活,就没法通过公司了。公司也按照章程,辞退了她。
他们这些人虽不用坐班,但人一被离开,照片、简历就从公司的家政人员名单中删除了。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小顺过年前就特意打电话来关心过她的情况,打听她是不是找到了好工作。
两人之中,原本是小顺引了史娟入行,但这些年工作下来,史娟却是级别越来越高,被分派到的工作越来越好,小顺当然免不了羡慕嫉妒。
史娟很有职业素养地没有透露雇主讯息。那次电话,她并没有多谈自己的工作,应付完小顺,就继续忙着照顾马嘉怡了。
过年之后,小顺又联系了她。
这次就不同了。
史娟在这陌生城市里惶惶不可终日,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就免不了哭诉。
“……就说这找老板不能光看钱,得看人品。你也别急。等警察那边完事了,你还是回公司做吧。”小顺听后安慰了几句,也没什么好办法。
史娟回忆到此,打起精神,对手机那头的儿子说道:“我就是被留下来回答警察一些问题,他们有些话问我。等他们问完了,我就能回去了。没什么大事。”
“妈,你还想骗我呢!你都跟小顺阿姨说了,还瞒着我?我都看到网上的消息了,你现在做的那家,姓乌的,他们全家都死了,被人灭门了!这能小事吗?要真是小事,警察问你几句话,就放你走了。”钟诚富急道,“你现在在哪儿呢?你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你现在是住在什么地方?你在那里租了房子?”
史娟又有些憋不住,喉头更咽,“我住招待所,住的宾馆,就这边一家宾馆,挺好的,警察帮忙安排的。你别担心。真没事。他家里出事情,和我又没关系。我就是个保姆。我都不认识他家几个人。而且啊,不是灭门,有人活着的。我也没事。”
钟诚富却是不耐烦和史娟再纠缠这问题,再次询问地址。
“……你别过来了。你还要上班呢。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情……”
“你这样,我怎么上班?我哪还有心情上班?猫猫也老是哭,吵着要奶奶。你不让我来,那就让爸过来。”
“不用、不用!你别告诉你爸!他高血压,听到这事情得着急。”史娟连忙道。
“你也知道他要着急啊?你就把地址给我,我去看了,好安心。你一个人在那边,什么也做不了吧?我多少能帮上忙。我找朋友问过了,你这种情况不用一直留在那儿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干坐着,等着警察放你。警察又没关你,就没什么放不放的。”
“那我,那我跟警察说说……”史娟迟疑地说道。
她自除夕之后就魂不守舍的,谁安排她做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做什么。之前她听乌经纬的话,乌经纬消失,警察出现后,她就听警察的话。只是,她这段时间的精神状况极差,警察说的话,她只听了自己想听的那部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惨烈的死亡事件,倒是忘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你还是让我来吧。你告诉我地址。”钟诚富催促道,语气中也是多了疲惫。
史娟犹豫再三,说道:“你别请假过来。你就……就周末过来就行了。也不是大事。我这边真没什么大事。住在这里,也没人找我收钱。我……”
“行了,我待会儿就买票过来。”钟诚富果断说道。
“飞机票很贵的吧。这边高铁……”史娟期期艾艾地说道。
“这你就别操心了。你在那边等着,我到了给你打电话。你也别乱跑。”
史娟点了点头,又想到现在是在打电话,连忙出声答应。
挂了电话后,史娟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几分踏实和安心。
钟诚富没有让史娟等太久。
他只和妻子交代了一声,带好了证件和钱,就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直飞到目的地。下了飞机,他又打了车,最快速度赶到了宾馆。
史娟听到敲门声时,还在想着外头是谁,心里一阵紧张。凑到猫眼上看了,看到钟诚富风尘仆仆的脸,才惊喜地赶紧拉开门。
“阿富,你这么快就来了!”史娟拉着钟诚富进房间,又是心疼地说道,“让你不要急了。我这边真没什么的。我就好好待着……”
钟诚富上下打量了史娟一边,又看了看狭窄的宾馆房间和堆在地上的行李,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这哪是“没什么”啊?
钟诚富最清楚自己母亲的习惯。她以前就爱干净,给人做保洁、做家政之后,就更是注意这方面了。现在,史娟却是头发凌乱,衣服褶皱,看着就是好几天没好好清洗了。行李、房间也都没收拾。
“你真是……”钟诚富无奈地说道,“为什么不跟我们说?爸那边不好说,我总能说吧?你和小顺阿姨都能说那么多,就和家里人不说。我还得听小顺阿姨说,也不知道她说的几句真、几句假。你这不是让我更担心吗?”
史娟平常都是很有主见、很外向的人,这段时间折腾下来,她也是没了心气,面对儿子的埋怨,只是唯唯诺诺地解释:“我原来想着很快就能结束了,没什么大事……”
“死了那么多人,还能没什么大事?网上都吵翻了。我看这边倒还好……出事的地方封起来了,听说车子都不让靠近。你也是的。你这幸好警察帮忙保密,不然那些记者啊、看热闹的啊,肯定都要找到你。小顺阿姨的儿子就被记者找了。幸好只是网上找了,这次网上消息又多,到处都是死者邻居、同学、员工……他们家胆小怕事,没接受采访,不然啊……”
史娟没考虑到这些。她担忧地问道:“很严重吗?我以为……我以为外面不会有消息的。这种事情怎么好大张旗鼓的……我就是跟警察,还有跟小顺说了……”
“现在又不是从前。有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发网上了。”钟诚富不耐烦地说道,觉得对史娟解释这些也解释不清。
“这样啊……”史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陪你去这边警察局,问问看你什么时候能走。”钟诚富说着,又问道,“你最近吃饭是怎么吃的?”
“楼下就有面店。”史娟这些天的一日三餐基本就是在宾馆附近的小饭店解决的,但是想到儿子千里迢迢赶来,她就提议道,“我听说这边有家排骨店特别好吃。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会开车到那边喝排骨汤。”
话说出口,史娟心里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些异样感。
这还是她陪护马嘉怡的时候听那些医生护士闲聊知道的事情。她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也没特别查过这座陌生城市的情况。只是面对儿子,她本能地想要给他最好的东西。
“不要麻烦了。”钟诚富却是没这心情,“我们到下面吃完,就去警察局。赶紧弄好这事情吧。你在这里也呆不安稳。回家之后,好好洗个澡,睡一觉。要是早的话,明天我们就买机票回家。”
“飞机票老贵了……”史娟下意识地反对。
“现在淡季,也没多少钱。这钱你就别节省了。”钟诚富拉着史娟就往外走。
两人下了楼,呼噜噜地吃了两碗面,填补了腹中饥饿,就准备去警察局。
“……这边警察局怎么去?叫什么名字?”钟诚富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史娟说道:“这边走过去就到了,很近的,走走就十分钟。”
钟诚富闻言就收起了手机,“那好,走吧。”
两人刚出面店,便看到了从宾馆内出来的马嘉怡父母。
史娟认出了对方,这对中年夫妻却是低着头、拖着脚走路,根本没看到史娟母子。
钟诚富并不是心细如发的人,没注意到史娟陡然变得不自然的表情。
他在史娟落后几步后,才回头问道:“要过马路吗?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腿不舒服?”
史娟赶紧摇头,快走几步,“不用过马路,这边转弯过去。”
钟诚富心急火燎的,扭头的同时,也没停步。
马嘉怡的父母一直没抬头,也没留意到钟诚富。
史娟话音刚落,就看到他们撞在了一起。
“哎哟!不好意思,对不起啊。”钟诚富忙抓住了马嘉怡的父母,“你们没事吧?”
马嘉怡的父亲只是身体踉跄了一下,她的母亲则是一个不稳,屁股往后坐,幸好被钟诚富一只手抓住,才没摔个屁股墩。
钟诚富也是没料到对方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这么弱不禁风,顿时吓了一跳,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伤到吧?”
史娟赶了上来,却是站在钟诚富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面对马嘉怡的父母,总是心情纠结,脑子里思绪混乱。她算是马嘉怡整个变化的唯一目击证人,也在除夕那天,用自己的手机给马嘉怡的父母打去了电话。
马嘉怡的父母从警察那儿听闻噩耗后,缓了好几天,才想起了除夕夜发生的事情,给史娟的手机回拨了电话。史娟没有接那个电话。那电话号码被她拉入了黑名单,连着除夕夜的两次通讯记录都被她立刻删掉了。马嘉怡的父母还将这当重大线索报告警方,盼着警察能就此破案。事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了。
史娟不知道警察是怎么跟马嘉怡父母说的。警察只是多提醒了她一句,让她别刺激被害者家属,又询问了她是否要换个住处。
史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当时直接就拒绝了。
她就和马嘉怡父母居住在同一家宾馆的同一楼层,时不时就能看到他们从房门前走过,看到他们走出宾馆,或者是步履蹒跚地从外头回来。
史娟大概能猜出他们每天进进出出都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是去吃饭,那他们会很快带着一些包子馒头之类的干粮回来;如果是去警局,会有警察送他们回来;再有便是丧葬店,史娟见过他们买了几大包的锡纸、元宝,今天早上,他们就是拿着那些东西出去、空着手回来的,也不知道是去哪儿给马嘉怡烧纸了。
史娟偶尔也会听到哭声。
哭声闷闷的,不是他们哭得压抑,而是隔了两间房,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前两天,住在他们两间房中间的客人被哭声吵到,气得拍门大骂。马嘉怡的父母门都没开。后来是宾馆的服务员上来,平息了争端。
这对中年夫妻就像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生活中只剩下了逝去的女儿,其他的一切都进不了他们的耳、入不了他们的眼。
钟诚富问了好几次,都没得到马嘉怡父母的回答,不由怀疑起了他们的神智。
夫妻两个站稳后,就挣开了钟诚富的手,绕过钟诚富,继续往前走。
钟诚富纳闷地说道:“是不是脑子不好啊?两个人都脑子不好,家里也没人看着,很危险啊。”
史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他们,是那个小姑娘的爸妈。”
钟诚富疑惑。
“就是我打工的那一家。”史娟说道,“小顺跟你怎么说的?”
“哦,那个……小三。”钟诚富说到最后两字,压低声音,又瞄了眼已经过了马路的马嘉怡父母。
“嗯。就是她爸妈。”史娟说道。
“这样啊。好好一个人,给有钱人当小三,把自己折腾进去了。”钟诚富摇摇头。
史娟欲言又止。
她觉得马嘉怡才是整件事的源头,乌经纬一家或许是被马嘉怡给折腾进去了,而不是相反。
钟诚富看了眼史娟,“不管他们了。我们走吧。赶紧弄好这事情,我们回家。”
史娟点点头,放弃了对钟诚富讲述那些恐怖的事情。
那种事情,没必要对儿子说。她自己一个人被吓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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