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水管彻底断了,喷出来的并非泥水,而是赤红的血水。
地面上很快积了水,还有一部分蔓延进了室内。
孟思南浑身浴血,踉跄着倒退,急忙将房门关上。
他倚着门喘息,吸进肺部的全是血腥味,眼睛也被血水糊住。
这一刻,孟思南却是异常冷静。
他抹了把脸,先看向了玄关处的锦囊。
锦囊轻轻晃动,上面的绣线闪烁着光芒。
房间里的血水很快就干涸了,又在孟思南的眼前蒸发。
就好像那锦囊是什么加热装置,迅速去除了这些血水。
只余下孟思南身上粘的那一层没有褪去。
孟思南听到了门外的响动。
邻居的那对夫妻似乎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
孟思南心中一紧,却是没开门,而是隔着门大喝一声:“快回去!”
外头传来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是男人的惊呼,下一秒,隔壁的房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孟思南吁了口气,却也因此确定这些血水不是梦。
他没有打瞌睡,也不是像刚才那样误把漏水声听成脚步声。
的确是有邪祟在外头。
孟思南紧锁眉头,掏出手机,给孔冬梅打电话。
电话尚未被接通,就听“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他家的阳台上。
孟思南一惊,转过头去,看到了刚才见过的那条被子。
被子挂在窗台上。
有血从被子底下渗出,滴在阳台上,也染红了那一床被子。
被子下,有个人形。
孟思南眼皮狂跳。
他略微上前两步,站在了锦囊边上,又瞄了眼神龛。
供香早就燃尽了。
房间里倒是还残留了一些香烛的气味。
手机里的拨号声戛然而止。
电话被挂断了。
孟思南只感觉到脑袋里有一根筋在不停跳动,抽打着他的大脑。
阳台上的血继续蔓延。
孟思南顺着那血迹,看到了地板上的抓痕。
五道抓痕,被鲜血填满。
那不应该是梦里才看到的场景吗?
孟思南惊惧交加,又急忙给孔冬梅拨打电话。
重拨的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切断了。
孟思南急了起来,将求救的对象换成了吴道。
果不其然,吴道的电话也无法打通。
不是他们出了问题,是他这边出了问题。
孟思南又看向那锦囊。
锦囊闪烁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孟思南心叫不好,一咬牙,冲进了卧室。
他拉开床头柜,抓出了一把护身符。
这东西当然不及锦囊的威力,都是早些年他从张和、孔冬梅等人那儿买的,只能说跟防蚊手环差不多,并不能完全避免“蚊虫叮咬”。
孟思南这会儿却是顾不得这些。他将这些护身符绑在了手腕、脚踝上,又在脖子上套了几个。
咚!
阳台那儿又传来了声响。
孟思南一惊,重重地喘息一声,看向门口。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外头血水喷洒的声音也没有停止。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忽然从隔壁传来。
孟思南哆嗦了一下。
他这辈子遇过的邪祟、恶鬼也是不少了……可他遇到的那些,大多只想着戏弄人,并没有那么残暴嗜杀,也没有特别血腥的。
可如今……
孟思南颤抖着走出卧室。
他看了眼阳台。
挂在阳台上的被子已经落在了屋内。
连带着它盖着的人也落在屋内,并露出了脑袋。
孟思南看到了前不久刚见过的人。
是楼上那位邻居……
孟思南看着对方嘴角流淌出的血和睁着的眼睛,不由别过头,深呼吸了几次,又转回头来细看。
露出来的脑袋上没有外伤。
再看被子上的血迹,好像是她吐出来的血染红的。
内伤?
又或是什么恶鬼的手段……
孟思南这么想着,忽然留意到被子不自然的拱起。
他心中一惊,生怕如梦境那般,拱起的被子下面会爬出来一只恶鬼,但是,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生。
孟思南不敢上前察看,又转头看向房门。
刚才叫声是从隔壁传来。
隔壁的中年夫妻先前开门查看,也看到了血水……
那东西被锦囊挡住,没进来他家,是跑去隔壁夫妻家了吗?
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应该找谁求助?
谁能来救他?
孟思南再次握住了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还是被切断了。
孟思南暴躁地抓了抓头,看了眼光芒几乎要消失的锦囊,一咬牙,往阳台方向多走了几步。
他挪到了神龛前,抽出供香,想要点燃,却手抖得几次都没成功。
孟思南屏住了呼吸。
成功了!
香点燃了。
孟思南眼睛亮起,就要给神像插上供香。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那神像。
血从神像那大小不一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粗糙的兽首雕像很快就被鲜血覆盖。
血继续往外流淌,浸没了神龛和香炉。
燃起来的香瞬间熄灭了。
香炉里也冒出了血水,浸染香灰。
孟思南吓得连连后退。
嘣!嘣!嘣!
接连几声轻响。
孟思南发现自己身上戴着的护身符悉数断裂。
护身符落在地上,无火自燃,化作了烟尘。
而那神像,不光是被血覆盖了,还如同经历了炙烤,一点点软化,混入血水中,消失不见。
嗤!
门口的锦囊也燃烧起来!
孟思南张着嘴,却是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恶鬼、邪祟,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他甚至没有被追杀过。虽然经常能看见这些东西,也被骚扰过,但却从来没被当成是真正的目标。
即使是杀死他母亲的那个邪祟,也不过是刚侵占了母亲的身体,就因为母亲的意外死亡,而失去了栖身之所。
眼前遇到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大凶之物。
是他过去准备的那些保命手段,都挡不了的东西。
这一瞬,孟思南又想到了前段时间纷纷闭关的那些人。
明明经历了饿殍侵袭,人间的恶鬼、邪祟应该被涤荡一空了,这漏网之鱼……不,不是漏网之鱼。能存活下来的,根本不可能是善茬!
只是对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明明他准备了那么多保命的手段……
难道是因为他能看见它们?
孟思南思绪起伏,继续后退着,小腿碰到了沙发,不由身子一软,坐了下来。
阳台上还趴着楼上邻居的尸体。
眼前的雕像、神龛已经被血水腐蚀干净。
门外是更多的血水。
孟思南看到,门缝处已经血水渗进来了。
他会被淹死在这里……
也可能在此之前,就被残忍杀死。
孟思南绝望地想着,心中又激起了一股强烈的情绪。
恐惧到了极点,他无意识地乱叫着,又抓起了手机,拼命拨打电话。
谁都好,快来救救自己!
他不想死!
他活了下来……
其他人都死了,外婆死了,母亲死了,连彭云都死了!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
那样的母亲、那样的父亲!他小时候都能苦熬下来,能活下来!为什么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反而——
哒、哒、哒……
血水中响起脚步声。
孟思南抓着手机,茫然地抬头。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外头的水管还在喷着血水。
在血雨中,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踩着血水走了进来。
她赤着脚,每走一步,都会在积水中踩出一个脚印。
与梦境中的景象完全反了过来。
女人低着头,头发上都在淌着血水。
她缓慢地抬起头。
那张脸……
是母亲的脸。
孟思南恍惚了。
这又是一场梦吗?
那张脸凑近了。
孟思南看到了另一张苍老的脸。
“外婆……”孟思南嘴唇蠕动。
女人笑着,身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本来的面容。就连那条裙子,也恢复成了孟思南记忆里的碎花模样。
女人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孟思南的脸。
孟思南一时心神动摇。
她凑近了,带着一股冰寒粘腻的吐息,轻声道:“你看到了吗?看到外婆了吗?”
孟思南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抚摸着他的手也落在了他的脖子上,收紧了手指。
“你看到了外婆了吗?外婆跟你说了什么?她对你讲了什么?!”女人面目狰狞,掐着孟思南的脖子,厉声质问。
她的眼睛充斥了血丝,那血丝蔓延,几乎将她的整张脸覆盖。
孟思南看到了她皮肤下血红的符箓,如同纹身,又像是扭曲的血管。
他无法呼吸了。
孟思南挥着手,想要撕扯开女人的手。
他的脸憋得涨红,又逐渐转青。
女人的头发垂落在他眼前,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的大脑在缺氧中,好像看到了另一张脸。
外婆……
外婆就在妈妈的背后……
孟思南瞪大眼睛。
他眼前发黑,已是分不清那究竟是母亲的头发,还是外婆的脸。
眼前的光一点点消失。
他要死了……
不,他不想死……
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彭云……
彭云已经……
张和!
张和!
张和也已经……
张和说,可以信他……
黎云……
哗!
孟思南眼前出现了一道火光。
他下意识地闭眼,突然感觉到了涌进身体里的空气,一下子被呛到。
他剧烈咳嗽着,捂着疼痛的脖子,又捂住了发疼的肺部。
孟思南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火光中,两道身影正在扭曲起舞。
定睛细看,才发现那是挣扎着的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同样穿着碎花的裙子,都是孟思南熟悉的长相。
她们舞动着,像是被什么操控,身上冒出了一圈圈红色的符箓。
那符箓裹住她们的躯体,又被烈焰焚烧,消失殆尽。
火焰终于烧到了那两个女人身上。
孟思南看到她们连在一起的身体。
不是连体婴那样连在一起,而是重叠在一起的幻影。
下一秒,母亲先被烧没了。
外婆如失去了支撑的大树,倒伏下来。
所有这些,都被火焰烧尽。
女人们没有发出任何惨叫。
最后只剩下外婆蜷缩着的身体,变成一团灰烬,又在火焰中飞舞、消失。
房间里的血水也都消失了,像是被烧干了,一点儿不剩。
孟思南怔怔地看向了房间里多出来的人影。
黎云神情凝重,一直注视着燃烧的火焰,直到火焰完全熄灭,还若有所思地盯着刚才火焰灼烧的地方。
有什么东西……黎云感觉到那是和两个女鬼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一种是女鬼身上浮现出的符箓,这倒是和他在庄雪霞身上见过的符箓相同;还有什么……
黎云脑海中划过了王怡秋手腕上的鲤鱼纹身,又划过了在庄雪霞家看到的那个奇怪的鬼。
黎云的身上冒出冷汗来。
他恍然惊觉,人间大多数的鬼魂、邪祟已经被饿殍扫荡干净了,可现在,酆都的城门已经打开,虽然进出仍然受到一定限制,但相比于从前,会有更多的鬼会从酆都回到人间了。
庄宝力这个杀人犯,太太平平地长大、工作、娶妻生子,过了那么久的安生日子,在并非清明、中元的时候,遇到了亡魂复仇……
这绝不是偶然。
就像是老板招了他和李叔,景理招了王怡秋,中心城区的那些妖怪、老鬼不再坐以待毙,他们都行动了起来,他们想要重新塑造自己在人类心中的形象……
还有千年缉凶那事件中的恶鬼使用过的法术重新现世……
难怪黑无常要将王怡秋送去酆都。
黎云越想,心里越是发沉。
可是现在,线索再次断了……孟思南外婆的鬼魂已经被烧得魂飞魄散。就是在此之前,也被邪术控制,神志涣散,无法沟通。
“求求你。”孟思南的小声呢喃打断了黎云的思路。
黎云转头看向瘫在沙发上的孟思南。
孟思南此刻泪流满面。
“我不想再看见了……我不想看见那些东西……我只想当个普通人活下去……”他一个大男人,这一刻却像是个孩子一般哭泣。
黎云能感知到他心中强烈的情绪。他刚才就是感觉到了孟思南的恐惧,因此发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封印阴阳眼……
要怎么封印孟思南的阴阳眼?
老板有这种能力吗?
传说里,凤凰好像没有这一类的神异……
或者是用他自己的能力……
黎云开口问道:“我大概能封闭你的感知。但那只是……算是自欺欺人吧。就好像蒙起眼睛、蒙住耳朵……”
“什么都好!我不想再看见那些东西了!”孟思南突然叫道。
更大的叫声从外头传来。
黎云抬眼看去。
叮——
电梯响了。
电梯门打开,几个男人刚踏进这一层,就大呼小叫起来。
“快关总水闸!”
“不是说渗水嘛!这是水管爆了啊!”
“哎,家里有人吗?我们物业的啊!”
“刚才是老杨打的电话。老杨!我们过来修水管了啊!这外面水管都爆了……老杨?门怎么开着?”
几个人,有人走来孟思南家,又有人去了隔壁。
隔壁很快就传来了惊叫。
而到孟思南家察看的人,在看清屋内的景象后,也愣住了。
黎云重新看向孟思南,“你想清楚了吗?”
孟思南声音嘶哑,“是。我不想再看到了……”
“卧槽!死人了!这边死人了!老杨和他老婆没气了!你们当心点啊!漏电了!”
“这边也、也死人了……啊!靠!”
在这一团混乱中,黎云将自己的感知覆盖到了孟思南的感知上。
试试看吧……
黎云想着,摸索到了孟思南异常的感知系统。
就像是他有千里眼、顺风耳,孟思南的视觉、听觉和普通人也不一样。
黎云将他多出来的那部分感知暂时切断。
孟思南的身体抖了一下。
“这样,大概就行了吧?”黎云想着。
孟思南抬眼,茫然地看向周围,视线从黎云身上移开。
他看不到黎云了。
成功了。
黎云呼出一口气。
“喂!怎么回事啊,小伙子!你阳台身上那个!”物业的人胆子也是大,直接冲了进来,“人还活着吗?”
他看孟思南神游天外,便去了阳台,掀开那被子。
女人不正常地折叠着的身体就暴露了出来。
她的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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