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千年姑苏城中亦下起了大雪,孙策抱着琼儿,与大乔一道在庭间赏玩。琼儿聪敏,已能断断续续蹦出一些话来,她从未见过雪,此时显得极其兴奋,挥舞着白嫩的小拳咿咿呀呀,想要攥住晶莹的雪片。
大乔担心琼儿受凉,复将她的小手包回襁褓。孙策顺势将大乔圈在怀中,两人虽不言不语,却始终温情脉脉。
一小厮匆匆从前堂赶来,看到孙策与大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乔眼尖觉,轻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小厮拱手沉吟:“回将军,回夫人,张大人冒着风雪前来,说是有要事,与将军商榷……”
张昭为人持重,若非有顶要紧的事,不会大半夜冒雪赶来,孙策将大乔母女送回卧房,而后大步走来,对等在那里的张昭道:“子布兄漏夜前来,莫不是老贼……”
“非也,叨扰主公休息,是子布不该,可我方才回家,想起前日有个文书丁母忧,运送棺椁回祖籍守孝去了。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无需惊动少将军,只是我方想起来,那文书姓步,是二公子当初介绍来的……”
姓步?孙策一时愣神,想起孙权心仪那姑娘也姓步,急声问道:“他已卸职了罢?可有说过何时走?”
“昨日已卸职了,至于什么时候出,我未曾细问。”
孙策面色一沉,这几日,因为要向袁术之女提亲之事,孙权一直将自己闷在房中,只怕不知步家造此祸端,他沉声吩咐小厮道:“快去后院,唤二公子来。”
车行经过一天一夜,周瑜与小乔从牛渚回到了姑苏。小乔乖乖窝在周瑜怀中,小脸儿微红,低声问道:“一会儿回去,姐姐只怕要问我……”
“虽然按礼应先向你父亲提亲,但既然回来了,还是先与伯符和乔夫人说罢。这样的事你个姑娘家不方便,自然还是我来说。”
小乔的脸色更红了,讷道:“姐姐和姐夫只怕要吓坏了,姐夫还不知要说出什么难听话来。”
“你不必操心,横竖都有我在”,周瑜说着,撩开车帘,见马车已行驶在城内的大道上,他沉吟对小乔道:“一会儿我先回府换身衣裳,兹事体大,得庄重些,你回将军府等我便好。”
一切有周瑜安排,小乔不必操心,含羞道:“好,我都听你的。”
马车停至将军府后门,小乔徐徐走下,望着白皑皑的姑苏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她乘着风雪回房间,只见大乔披着妃色裘领斗篷,冒雪站在房门口相候。小乔知道姐姐必然生气了,小脸儿堆笑,疾步上前道:“这大风大雪的,姐姐怎么站在这里啊,仔细惹风寒……”
大乔的小脸儿满是难得一见的气恼,涨得面色红红,倒是有些可爱:“平日里不管你,你倒是愈出息了,一个大姑娘家偷偷跑到前线去……若是你有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小乔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摇着大乔的手臂,撒娇道:“婉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被小乔这么一晃,大乔的气竟晃去了大半,语气也软了几分:“你这丫头,真是主意大,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般去找周大人合适吗?若是传出去,旁人如何看你,又会如何看他,你……”
“姐姐别慌,一会子周郎便会来,会给你个说法的”,小乔小脸儿红得羡煞春花,说罢这句话,一阵风似的蹿回了房中。
大乔从未见过小乔这般含羞带臊,茫然思忖了片刻,神色一震,她赶忙走往庖厨,轻声问道:“我做的桂花糕蒸好了罢?”
昨日周瑜从牛渚传信,称有要事相商,孙策一早便等在了厢房的外室中。
周瑜风尘仆仆而来,素白氅落满霜华,对孙策一礼:“主公。”
“快坐”,孙策将火盆朝周瑜处推了推,沏了一杯清茶递上,“袁术可是有何异动了。”
周瑜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孙策接过打开一看,只见是袁术的笔迹:征周尚周瑜入寿春。孙策面色极其难看:“这老贼,自己要称帝就称罢,何故还想把你们拉下水!”
“从父年岁大了,我不会让他趟这趟浑水的,可若老儿不召,我又哪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进寿春城呢?”
孙策身子一僵,问道:“公瑾,你这话是何意?难道……”
“我去寿春,可时刻留神老儿的动向,一旦情势有变,便即刻修书与你。另外,乔将军仍在袁术营中,交与旁人总是不妥,还是我亲自去接他出来,更为合宜。牛渚诸事我已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
如此作为实在是身涉险地,可孙策了解周瑜的性情,便不再劝,只嘱咐道:“万事小心。”? 周瑜点点头,冷峻的眼眸中蓦地漾起几丝温情,他垂眸沉吟道:“我想……找你要个人。”
“蒋钦还是吕蒙?周泰我已给了仲谋,没法再给你。其他人,随你挑,只要是得力可心的,我都答允。”
此时大乔端着桂花糕与黄酒走入房来,轻道:“周大人还没用饭罢,我才做了些桂花糕,你们尝尝。”
看到大乔,周瑜定了定神,拱手一礼:“可巧乔夫人也在……实不相瞒,周某想要的人,是小乔姑娘。周某……想娶小乔姑娘为妻。”
孙策一口桂花糕还未咽下,此时呛得咳嗽不止,大乔赶忙上前为他顺气。足足过了大半晌,孙策终于喘匀了气,偏头一笑:“公瑾跟小姨子……我还真是没想到。罢了,请夫人去把小姨子也叫来。”
去往淮阴的官道上,孙权冒着风雪策马疾行,昨夜他听闻步练师母亲去世,赶忙赶去步府,可步家早已没了人影。他茫然地在门口转了几圈,想起她说过自己先祖曾封淮阴侯,应当是扶灵回淮阴去了,便急忙御马赶去。
不眠不休一整夜,疾行百余里,孙权终于看到漫天风雪中,道路尽头上,步练师一身缟素,随兄长护送着母亲的棺椁。看到那清瘦的身影在风雪中飘摇,孙权的心别提有多痛,他急赶上前去,高声唤道:“小师……”
听到孙权的声音,步练师转过身子,两行泪登时滚落:“孙郎……”
步练师的兄长见此,对驾车那人道:“劳烦稍微停停,让他们说说话罢。”
孙权翻身下马,见步练师双目红肿,形容憔悴,心如刀割:“对不起,前几日我……没脸去见你,不知道你家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不好。”
步练师凄凉地笑着,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姑苏城里都传着,你要大喜了……袁将军的女儿,出身高贵,与你很相配。”
“不”,孙权摇头决绝道,“什么袁将军的女儿,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人。等三年守孝期满,我就去接你。你此生必须是我的人,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步练师泪下更急,咬着薄唇轻道:“有你这话,余愿已足。”
漫天风雪里,步练师的小手冻得通红,孙权将她的双手揣入袖中,取下颈上玉佩,戴在了她身上:“从前母亲怀长兄时梦见月亮入怀,怀我时,又梦见太阳入怀。这枚太阳形状的佩玉,是父亲在世时命人打造,我戴了许多年,如今送给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
语罢,孙权走往步练师兄长处,拿出重重一只钱袋放在他手中:“这些是我长兄额外恩赐,你不必愧疚推却,等守完孝,记得再回来襄助我兄长……另外,务必照顾好她,不许把她许给旁人。”
步练师的兄长本要推辞,听孙权如是说,却推辞不了了,拱手道:“多谢孙将军,多谢二公子。”
时辰不早,再不上路,恐怕难在天黑前到达宿地。孙权重重一叹,鼓足勇气在步练师额上一吻:“走罢,过些时日得闲,我去看你。”
虽万般不舍,步练师还是狠下心来,转头随兄长离去,未久便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中。
孙权亦翻身上马,却立在远处许久未动,任由飞雪沾湿了他的裘氅。他明白,此一别三年之久,他也要更加勤力自勉,襄助兄长,才能最终守得自己想要的人与事,再也不要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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