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代即将封圣的刀王在弟子望眼欲穿的眼神下,竟生出了些许退避之意。
现今世界,能让这位冠绝天下的金刀王退避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可看到眼前这个失去双瞳身受绝命重伤的弟子,他真的难以做到稳如泰山。
面对与他同样经历了人间至痛的丧亲一事的元莫直,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保持沉默。
沉吟一下,他突然道,“你想不想与为师,并肩战斗在为无涯雪耻的战场上。”
元莫直已经说不出来话,但从咕噜咕噜响动的喉间和愈加攥紧自己的那只手掌便能看出对方无与伦比的决心。
“莫直,你有多么想活下去?”金刀王又问。“无论何等痛苦,也肯吃得吗?”
这一次,那只手攥的更紧,喉间的响声也愈加高涨。
狰狞挤成一团的脸上写满了决然,问题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软躺在自己血液喷溅出的血泊中,元莫直的身子由于太过激动而不断的抖动,他想站起来,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金刀王默然半日,似是下定了决心,道。
“你可听说蓬莱太海的千鹤台。”
听到千鹤台这个名字,不仅是元莫直颤抖的身子微微一停,就连一侧旁听地双眸通红的孙奉亦都怔了一怔。
旋即孙奉亦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折扇都险些被大力一下子掰成两截。
“千鹤台?师父!那可是食肉碎胆,钉骨拔髓之痛!不行,不行!千年以来,撑得下来的没有几个!生不如死啊!师父,莫直已经这样了,他撑不下的!”
如果天下间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地狱,那么孙奉亦第一个就会想到蓬莱的千鹤台。
古往今来,蓬莱一直被称之为仙家圣地,仙家一途炼汞修丹,实际上乃与道家是殊途同归。
曾有人言,仙家的大多数经典古撰都是自道家的玄妙经典中摘抄修订甚至依葫芦画瓢的产物。
但这也阻挡不了仙家诞生千载以来向往仙途的人像崇尚信仰般追求仙家香火,企图得仙气有朝一日飞升仙门。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飞升仙门等均是古人的故事中编撰出的虚幻事物,可蓬莱如此多年以来的供奉香火钱却如大江流水源源不绝,由此可见,愚昧之人毕竟不在少数。
精通内家修行的元莫直和孙奉亦自然是无仙论者,他们清楚的知道蓬莱六岛上那些自诩仙人老祖的糟老头子无一不是装神弄鬼糊弄平民百姓的道貌岸然之辈。
生老病死,吃喝拉撒,这是谁也逃脱不了的事情,所谓仙人同样如此。
蓬莱常为世俗人吹捧崇敬之处,是传说其上有仙丹宝药灵芝仙草无数,可治百病除万害。
传闻毕竟是传闻,实际上也就是因为蓬莱的医者比外界的手段要高明一些,更懂得对症下药,问清楚病因缘由,便借着灵丹妙药的噱头大肆夸张,真碰到难解之症,便对患者家属美其名曰道,“其人身负仙缘,早登仙门亦是他的造化”。
拓跋无涯尚在时,评论蓬莱只用了一句话,“一群鸡鸣狗盗的无用之徒。”
想当年,蓬莱老祖自吹身份,目空一切地对金刀王不敬时,还不是被拓跋无涯兵临太海的三十里战船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割让出了三岛并入大辽。
当然,蓬莱能够长存千年而未消亡,还是有其根本所在的。
千鹤台,便是其镇岛的所谓圣地,也是其扬名天下的一大重要原因。
江湖传闻,站在千鹤台外可以看到水云一线,仙门洞开,千鹤同飞的奇景,玄灵神异,炫目非常,其鹤亦被世人尊称为仙鹤。
但凡是阅读过有关飞禽类典籍的人,一定会根据那鹤尾部的一缕黑翎和头顶丹砂般的血色皮肉辨识出这种仙鹤乃是一种外界十分难见的奇兽,正名丹灵鹤。
丹灵鹤全身皆宝,任何一处皮肉翎羽甚至鲜血指爪均是一等一的药材,在药王孙晟平的千古绝唱【太平方】中还曾提到过丹灵鹤爪缝间残留的泥渍都可作为一种去除经脉滞留之气的上等中药,医家取名为赤泥。
一只丹灵鹤,其价值已经完全不亚于周倾在藏冰山后的冰川中无意遇见的那头四色鹿了。
如此奇宝却可见漫天数千之众,足可称之为盛景。
药王的【五经疑论】中记载,丹灵鹤生性凶戾如狮虎,不食常物,好食人肉,饮热血。
若问丹灵鹤身上最为宝贵的药物,当属口中涎水,事实证明对修复经脉裨益内体有奇效。
但丹灵鹤之涎,取之极难,唯有在其食生鲜肉之际,方可泌出涎水,且遇风而化,随风而散,极难保留。
此时的元莫直,周身经脉寸寸断裂,双眼被周患的一剑撕得粉碎,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份割舍不去的执念,若非靠着金刀王雄浑的内气与无数的宝药支撑,他早已随着拓跋无涯鸿飞冥冥了。
为今之计,若想要救他,必须要治好经脉寸断之伤,但其伤势如此之重,在金刀王看来,即便是身在大周庶州的那位天下第一外医圣手卧牛庚也不可能将之治愈,千鹤台,是最后的方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唯有唤千鹤同来,让其喙口深入周身寸寸皮肉,饮元莫直之血,食元莫直之肉,借口中之涎水续遍体之经脉。
并在经脉延续的同时,以蓬莱独有的钉骨手,用特制的六百六十六根钢钉随时贯穿骨髓,钉入续好的经脉之内,使其于骨骼缝隙之间相互衔接,不致错位。
这是一种仅是想想便让人毛骨悚然的治伤之法,强如金刀王也是不敢去尝试的。
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弟子,如何能够承受得住那惨绝人寰的千鹤食肉,钉骨穿筋的剧痛。
他甫一想到这里,微微叹息道,“罢了罢了。莫直,你安心的去吧,在你身后,有为师替你们雪耻复仇。”
孙奉亦也神色惆怅哀痛地劝道,“莫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二师哥……不会怪你的。”
斜躺在床榻上腰板笔直的元莫直,连喘息都有些费力,可此时此刻的他,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他已再没有眼神示意,在场的师徒二人依然能感受得到元莫直的态度。
元莫直忽的撑住身体,下体剧烈一动,双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动了一下。
金刀王抽了抽鼻子,轻轻揉了揉弟子冰凉中滚着热血的头。
金刀王知道元莫直是想要跪下求自己,求自己,送他去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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