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孤帝四年,八月七日。
正是暑伏天,乌云盘亘在上空许久未散,电闪微微,雷蛇旋绕,绵延至大半个大周,整个世界忽明忽暗,气氛也因此格外沉凝。
闷热中带着些许清冷的雨前风拂过,压平了义军将士那浮躁悸动的心。谁都看得出来,一场暴雨即将倾盆。
昶州,亭城。
周患立于帅帐中,原沧北军包括苏瑾妾在内的七位营主也同样静立,他们均将目光盯在周患的身上。
“驻扎亭城已有三日,阿患,你究竟是何打算?我记得你前些时日就说过会有动作,为何滞留至今日,仍在等待?”龙洐意第一个开口。
周患轻眨一下眼,眸中似有战意如浮光潋滟,跳跃升腾。
他将手指向沧北主力军和镇天王所在的昶州主城和野望城,又指了指二城南侧,占得镇天王让出的忘仙纳神两座巨桥而驻扎的辽军,目光环视诸将。
“拓拔无涯的四万红渊铁骑和十万精兵全部驻扎在两桥北侧,紧逼主、野二城,这是辽军最强悍也是最精锐的军队。镇天王虽立二城据守一月未退,但从让出桥口那一刻起,败象已生。”
“如今,昶江四桥西南侧的都狼,重丘,锐城三城百万百姓均被屠杀殆尽,拓拔无涯生性暴躁,连月久攻不下,他很可能反身屠杀所占四州之地的百姓以做要挟逼迫,的确,时间根本不容拖延。诸位兄弟,你们是都已看清了如今的形式,故而忍耐不住了?”
诸将点头,却听周患微微一叹,“若是十五年前的我,一定迫不及待支援野望挫败拓拔无涯的锐气。但是现在……诸位,你们都曾是侯爷麾下之将,可明白为何他会战无不胜,为何他会算无遗策?”
龙洐意做沉思状,孔太飞一拍桌案,“阿患,你个混球,何时变成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什么话直直说来,这七拐八绕的把老孔的脑袋都弄得嗡嗡的。你就说吧,这仗怎么打?老孔听你的就是,这数月以来,我他娘的天天都盼着把拓拔无涯的首级卸下来当球踢呢!”
苏瑾妾摇头表示反对,她从前在军中便有女诸葛之称,思考问题一向谨慎睿智,周患仅仅只是一点,她脑海中便是灵光乍现,猛然明白过来。
她捋平地图,手指在其上的诸多城池山林大江上一一划过,“患哥是觉得目前参与进战场,并不能起到任何大作用,甚至更有可能也随如今的双方那样陷入僵持骑虎难下。也就是说,患哥真正想要钓的,是一条大鱼?而远非一时意气!”
“大鱼?”诸将均是不解,龙洐意却幡然醒悟,他抬手一掌落在地图上都狼城三字上,“大鱼!”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前四旗营主云冲,曾享誉大周第一前锋将之称,对于战局把握与审时度势,可称得上是在场的第一人,最善于抓住微小的优势绝地反冲。
他目光射向都狼城三字,而后精光射出帐帘,隔着厚厚的军帐望向比孔太飞的脸还要黑上几分的天色,恍然大悟。
“小七,真有你的!四哥都没看出来的战法你竟然第一个想到,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如今的眼光与兵法只怕已经直追当年的侯爷了!”
在座的没有一个是傻子,他们无一不是二十年前声震全天下的名将,想当年周夜城和十一个兄弟带领区区二十三万人马,南征北战,胜尽天下可不单单只是周夜城一个人的本事。
在云冲一句赞赏之言冲口而出后,帐内除却孔太飞仍旧是目光呆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外,其他的人均已先后了然。
“你们到底再说什么?”孔太飞呆呆的扫过一个个神神道道的弟兄们,一双环眼中充斥着迷惑与痴傻,他挠挠头,身上健壮的肌肉颤抖数下,将手腕捏的喀喀作响,手掌疾出,一下子按住了徐烨的肩膀。
“小十一,你要是不给哥哥解释清楚了,哥哥的拳头可无处发泄。”
徐烨连忙祭出媚笑,“二哥可不舍得打我,”眼神看到孔太飞微抬的巨拳,他连忙改口,“这个……是如此这般……”
徐烨一连解释了数遍,将一切都说明的清清楚楚后,孔太飞仍然是一知半解的挠着头,黑脸涨得如同一颗大红枣。
诸将大声取笑,周患和苏瑾妾对视一眼,眸中满是笑意。
周患心中一动,众兄弟中最小的徐烨如今也已经三十八岁了,可大家仍旧可以聚在一起,谈笑风生,指点战场,一如多年前……
他的眼前匆匆闪过座北侯面带温和笑容,从容不迫的指点着战阵的情景,双拳无声攥紧,随后松开,再攥紧,一连数次,苏瑾妾看在眼中,心下大痛,伸出暖暖的玉手握住周患,抚慰着周患刚刚裂开的伤疤。
笑声过后,云冲当先走出,“小七,这先锋的位置还是交给我吧,我领军破城,你们只要看紧重丘和锐城那边的敌军是否有异动,就够了。”
周患摇头,“这次我来当先锋,四哥,你如今身体不比当年,还是不要逞强了,一切有我,诸位哥哥为我打好后援,稳定军威军心就好。”
云冲语气一顿,面上刚刚升起的战意瞬间凝滞,心中叹息:对啊,我已四十九了,无论体力还是内气均已比不上鼎盛时期了……唉……不过,不对啊!
云冲灰败的念头刚起,便震惊的扭头看向周患的脸,“不对啊!小七,我记得你只比我小上一岁,怎么你看起来……跟小烨差不多啊?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全无变化!”
场中所有人早就看着这位前七旗营主,现今沧北义军的主帅的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之前并没有反应过来,可如今听到云冲发问,登时也关注到了周患正气盎然,鼻直口方,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还有那一头乌黑全无半分杂质的头发,诧异之情爬上每一个人的眼眸。
徐烨瞪大眼睛,从一侧的桌案上拿起铜镜,照了照自己,又看了看周患,“七哥,你莫不是见到我十姐太过兴奋,昨晚上药儿吃太多了?精力旺盛?这看起来怎得那般像我弟弟啊!”
说着他还伸手勾了勾周患的下巴,嘴角带着调笑意味,周患撇嘴躲过对方肆无忌惮凑过来的手指,眉目一挑,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小烨啊,你是不是忘了从前你偷看别家姑娘洗澡的时候,是被谁打的了?嗯?”
“别啊,你,你别过来!”帅帐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震寰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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