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言道门最寂寞,无欲无求无岁月。
眨眼间,又是三年时光在雪色中悄无声息的流逝。
周患在轩黎的热情邀请下暂时住在了藏冰观中,为此扫地道人还专门为周患父子洒扫出了一间虽不大但陈设齐全的道斋。
小周倾对于父亲留下的决定非但全无异议,而且甚是赞同,只因为他在这里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友。
这一日,小雪未大,周患早早起床活动筋骨,生怕自己一旦将军中所学全部抛下了,他日便再没有策马扬鞭,重入沙场的日子了。
这一年,他已经三十九岁,心中却仍旧是一腔壮志豪情,因为最让他无法忘怀的,便是那些可歌可泣的沙场金戈,与敌人洒血厮杀的岁月,尽管六年晃过,一切已如泡影,物是人非。
“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昶州又如何了……”耍过军棍枪法已是满头大汗,他盘膝坐在道斋两人高的围墙上,仰头看着南方,思绪烦乱,连连叹息。
三名扫地道人一如往日扫着观中的雪,尽管这雪持续飘下根本无法扫净,他们也始终扫的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仿佛扫地就是他们的生命一般。
“陈老,南边可有消息传来了?”周患见到其中最年长的一名道人,面上一喜,陈老道在扫地道人中年岁最长,据说在观中扫地已经整整五十年,其知识渊博在观中那是少有人能与之相比,可以称得上是德高望重。
令周患欣喜的不仅仅是陈老道那高人一等的学问知识,还有老人极致灵通的消息,凡天下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总能比其他人知道的更早,甚至有时周天子的通令官都没有到达他们这人间至偏僻的玫州时,他便已经得到了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各色消息,没有人知道他这个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普通道人究竟是如何得知的,其真正内情,就连上一代藏冰真人的大弟子轩黎也仅仅只是一知半解。
“嗯,这个啊。”老人声音低哑,略略沉吟片刻,这才仰头直视周患,“据我所知,昶州近来似是风平浪静,不过倒有个惹人注目,轰动沧北的消息。那便是昶州州领的亲女以通敌之嫌被天子钦令官捕入周天监,州领本人也涉其中被封府监察,具体实情还有待京邢司下一步审理。”
“捕入周天监?”周患一惊,周天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周天子亲设的监牢,乃是整个全天下九国中守卫最森严,狱刑最为残酷的监牢,曾有人称其为“人间地狱,有进无出”。
凡被捕入其中者无一不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之人。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昶州州领的那个女儿今年也不过才是及笄之年的二八少女,仅仅是一个“嫌疑”就被捕入了周天监,这到底是……
“通敌嫌疑?陈老可否仔细说说?”
陈老道拄着扫帚,打量了几下周患,“周道友对昶州有了解吧?”
见陈老答非所问,周患也并不焦急,点了点头,“是啊,那里是生我长我的家乡啊。”
“既如此,那周道友应该知道,昶州座北侯府灭门惨事吧。”
周患面色一沉,有一种心中致命伤疤被撕开的感受,紧接着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自高墙上一跃而下,快步上前一把捏住陈老道干瘦到皮包骨的肩膀,用几乎咆哮的声音喊道。
“座北侯灭门与那州领家的女儿有关联?!”
陈老道肩膀被周患箍住,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他面上却无一丝愠恼之色,足见其风度。他轻轻扳开周患的手,无奈的点点头。
“帝都神断叶司丞都已经点头的事情,虽还未审清始末原委,但那罪十之八九……是可以确认了。”
周患呆在了原地,面色青红转紫,不知在想些什么。
……
轩黎自三年前的持尺之测后对周倾格外的喜爱,虽然并没有真正的将其收入道门,但也让他同荀舟一起聆听自己的亲自授课。
周倾天性聪明伶俐,相比天生道骨道胎的荀舟也是丝毫不差。再加之对汲取知识十分的热衷,这三年里其学识几乎是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与日俱增,凡是轩黎讲过的,无论是多么高深的知识,他总能够在第一时间理解吸收。
至于那些写在书本上的内容,他虽然说不上是过目不忘,但也能够用最短的时间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刻入脑海。
尽管如此,他年纪还小,各方面能力还十分欠缺,三年中,道德阁广阔的知识海洋他也不过是初窥门径,见识到了冰山一角而已。
轩黎曾经问过小周倾未来他想要如何发展,小周倾十分乖巧,不假思索的答道:“我只想做个书生,将来考取功名,谋得个一官半职,将来能够让我的父亲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此生也便心满意足了。”
这个对错参半的回答倒是令轩黎感觉哭笑不得,甚至有些沮丧和失望,不过每一个人的道路还是需要自己来选择,无论他有多么希望小周倾能够走上一条不平凡的路,但是世间一切还是要顺从当事人本心才好。
周患对于儿子这个回答反而是万分满意,令他疯狂了好一阵的,抱起儿子大笑着说:“好儿子,能这么想就对了。虽然……当书生是屈才了,但我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啦,你只管走你的仕途,其他的一切……都有为父呢。哈哈哈,好儿子,有志气,做官了还能想着你老子,即便是有一天爹到了天上,都能一起好好的乐呵乐呵。”
小周倾当然不懂,父亲这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的癫狂中究竟潜藏了多少无人得知的悲凉。只觉得父亲对于自己的想法很支持,于是对于阅读道家经典以及听轩黎授课便更加的上心。
是日,周倾醒来抹了抹惺忪的睡眼,一拍睡在自己旁边的光屁股童子,“起床了起床啦,都三年了,你怎么还这么懒,天天要我叫你。”
荀舟泯着嘴强忍着暴打周倾的冲动从床上骨碌起来,二人亲昵的打闹一阵,洗漱过后出了道斋。
正看到周患和陈老道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周倾叫了声爹,也知道周患没有闲暇搭理自己,便拉起荀舟的小手,两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孩儿一边讨论着孩子间的话题,一边顶着雪走向道德阁。
周倾一身铁骨沸血,荀舟自有道骨护体,在无数成人为之色变的冰寒之中全无感觉,偶尔还捏起雪花揉成雪团玩耍一阵。
片刻时间,二人转过几个回廊,道德阁高大的竹门入目,二人对视一眼,推门步入其中。
轩黎还未到,周倾拿起自己百次研读都理解不了的《道德经》来细细阅读,乐在其中。荀舟却是双手托起下巴,坐在他的对面。一双干净的眸子飘忽不定,有时扫过书架,忽而又瞧向高台,瞧向黑白双火,瞧向藏冰尺。
“哎,周倾,你是说我那天就这么一挥手,那黑尺子就飞过来了?”说着他还抬起一只圆鼓鼓的右手虚空抓了抓,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偌大的道德阁除了他的回声以外再无声响。
周倾抬眼睨了他一下,“是啊,不止我,轩黎师兄,轩微师兄,还有我爹爹,他们都看到了呢,你那时候的样子威风极了,就是……有点傻。”说着他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装作深沉的样子,“就这样说,藏冰,久违了,哈哈哈。”还未说完,他便被自己的模样给逗笑了。
荀舟全然没有理会他笑话自己的意思,眸子中反而充斥着憧憬的小星星,“我……真有那么威风?怎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呀?唉……你们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周倾满脸不信,戳了戳他的头,嘿嘿笑着:“我才不信,这么好的事你还能忘了?”
荀舟怔怔出神一会,十分认真的看向他,“我是,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周倾一撅嘴,悻悻的又拿起书本,随口说了句:“那你还记得什么啊?”
“我就记得……你和我说‘我认得你’……再然后,我还记得……”荀舟努力思索着,试图想起些当日的情形,但是绞尽脑汁依然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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