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玫州茶楼。
片刻时间,中年人便饮了三壶昶州铁泷茶,神色愈加古怪,时而惆怅,时而憧憬,时而希冀,时而又哀戚。
小童坐在中年人腿上,笑吟吟的吃着干果蜜饯,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神情变化,或许在他这个年纪,即便注意到了也是不明所以,茫然懵懂。
茶楼中的客人随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几个人提着酒壶,端着下酒菜,坐在木桌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张先生到!”店小二走到门外,扶着一个须发皆白,身材佝偻的老人,缓步走了进来。那老人拄着拐杖,走路颤颤巍巍,相貌普通,两颊还有些许黝黑的老人斑,但他面色红晕,看起来中气十足,虽年老但气势犹存。
茶楼中的诸多客人见到他无不面露笑容,站起身来亲切的与老人打着招呼,老人也含笑一一点头示意。
老人在店小二的搀扶下走到茶楼正中的古木桌旁,双手一晃,便掏出了一把折扇,一枚紫黑色的醒木。
提起醒木在桌上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中年人也听到声音,抬起头,那微微有些泛红的双眸也注意到了房间中央的老人。
小童好奇的看着老人手中的醒木,心中不解,这是什么东西啊?
却听老人嘶哑而洪亮的声音自口中吐出,一语似有霹雳炸响,水浆崩裂。
“沧北封侯败辽皇,神兵所向威名扬。
若问天下谁英雄?周天座北敢尊王。”
言罢一首定场诗,在座诸位无不侧目,中年人微怔,眼神中凄凉哀伤更盛,一首称颂座北侯爷的打油诗令得每个人都是黯然神伤。
“可怜座北侯一生戎马一世英名,最终竟被刺客宵小灭了门!真他娘的!”一位壮汉抄起酒壶仰头豪饮一口。
“可悲可叹!”
“若座北侯不死,我大周定可万代春秋,灭辽之日指日可待,唉,天不佑我沧北啊!”
“什么上天,分明就是人祸!辽皇狗贼明着打不过,就来阴的!可怜我沧北侯爷就这么……”
小童突然感觉头顶微凉,抬头看了看上方,心想怎么房子里还会下雨?
正疑惑不解,伸出小手摸了摸中年人的脸颊,入手凉凉,竟是两行冰冷的水痕。
“爹……爹爹,你怎么洗脸啦,洗脸,哈哈。”小童的声音稚嫩,甚至还有些咿咿呀呀,含混不清。
正自开心,可不知不觉的,也流出了两行泪水,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来自于血肉至亲的悲痛传递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脸儿,深感奇怪,茫然的摇摇头。“咦?我……我怎么也洗脸啦?”
张先生见众位群情激愤,顿了顿,“英雄自有归路,众位无须哀伤,辽皇此举天人共怒,他日必有因果报应。”张先生又一击醒木,将众人的情绪拉了回来。
“上文书为诸位讲完了座北侯的戎马一生,今日这回,诸位,想要听一些什么啊?”
“七退辽军!”
“千里战草原!”
“浴血解兵围!”
“……”
张先生一听,竟然都是有关座北侯的的话本故事,暗暗呼道座北侯的美名声势着实太盛,深得人心,他的故事也同样广为流传。
叹了一口气,“这些故事诸位只怕早已听了无数回,虽尽显我大周军威,但多年重复也有些索然无味。今日小老儿又有一桩江湖轶事,不知诸位看官可有兴趣?”
“哦?张老又有新作品了?甚妙甚妙!”一青年文士闻言大喜。
“张老可是一向畅言军事少谈江湖事啊,今日竟然有江湖故事?想来也定是精彩绝伦,独家绝妙之段,咱们今天可是赶巧了!哈哈哈。”先前开口的大汉又饮一口酒,面上也是饶有兴致,笑声浑厚豪放,响彻茶楼。
“还是军国战事更佳……江湖事有何好?”
所谓众口难调,正是如此,但凡故事总有人喜欢总有人不喜欢,张先生咳嗽一声,“咳咳,今日且听我说这一段,明日咱们再聊兵家事也不迟。书归正传!侠义为笔,英雄为墨,此之一切所绘锦绣画卷,是为江湖。”
“诸位看官中,想必有混迹江湖的侠客高人,也有云游四海的游子浪客,你们必然有人听过,在这茫茫江湖中,有六位顶天立地,名震天下的真英雄。”
“有诗颂云:‘一刀一尺一飞花,一剑一叶一风沙。纵游日月星穹下,横贯阴阳笑浮华。’”
“话说天南山脉茫茫九万里,其中深渊大泽,明侠隐士数不胜数,咱们今日的故事,便是发生在天南山脉西北部的皎月大泽。”
“据传说,万载前,三皇开州五帝立国时,炎帝神农氏座下有一赤虬,身长二十丈,天生三目,上可九天摘星,下可潜渊寻龙。吞吐间日月失色,俯仰间万里同辉。”
大汉听到这里,已经听出这是个瞎编乱造,胡吹大气的神魔故事,和江湖有个什么关系?心中对于张先生的才气与敬仰登时低了几分,又听了几句,顿得兴趣索然,远不如兵家事听起来震撼豪气,将壶中酒一饮而尽,长叹着便要离去。
其他听客却觉仙魔之事配合江湖英雄十分贴合,听起来倒是津津有味,每个人眼中都绽放着些许精光。
“后神农氏驾鹿仙去,此赤虬隐匿皎月大泽数万载终于重现人间,腾云挪雨,却苦了百姓妖兽大水之灾厄。江湖中有一英雄女子不忍苍生受难,黎民受苦,身怀有孕尚携两位侍从不远万里降伏此兽,此女究竟是何人,各位看官心中可有分说?”
“嗨,那肯定是天南女侠‘乔一木’?”
张先生故作神秘的一笑,“非也非也。”
“莫非是关西神剑‘李长情’?”
“非也。”
那大汉听到这里突然顿住脚,转过头来,双眸中似有金芒流转,“身怀有孕?先生说的,莫非是天南探雪城城主一剑扫雪客的妻子,‘一叶可遮天,余生付流年’的传奇女子雨仪?”
张老一拍醒木,“正是!”
“却说那赤虬,九天旋舞,飘忽不定,如真如幻,亦魔亦仙,眼有傲气,分明就没把雨女侠放在眼里!却说雨女侠气定神闲,秀目微张,玉手倒挥,她的两名侍卫已经腾身入空,宛若天龙,竟然虚空凝立踏空而行。”
“这不是胡扯吗?人怎么可能会踏空而行……”青年文士听到这里双目圆睁,不敢置信,不过转念一想,这只是个故事,没必要太过纠结,闭口不语,细细再听。
中年人在故事刚一开始,听到“皎月大泽”四个字就已经悄无声息的低下了头,后听到雨仪的名字更是目有惊疑之色,心中惊叹一声:此事应当绝密无人知晓才对,这老人为何会如数家珍……并且编改为话本评书讲给众人听?
那那里是什么赤虬,分明就是两年以前的那头三目龙蛟啊……
这张老,有古怪!
虽然故事听起来浮夸不靠谱,虚虚幻幻,加上了诸多的神魔仙气色彩,可是……
越听越是惊心,他将正听到兴头上依依不舍的儿子放在肩头,转身出了茶楼。
诸位客官早已经被张老精彩的故事所吸引,听到惊心之处无不拍案赞叹,听到高潮之时也无不拍案叫绝。
就连那对此无甚兴趣的大汉也重新坐回了位置,静静的聆听,足可见张老所述“江湖轶事”的魅力。
因此,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中年人离开。
只有张老,在他转身出楼的那一刹那,将眼神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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