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谁再敢劝阻本侯兴建薛城,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靖郭君田婴用手重重拍在柳木案几之上,让座下近百位的门客个个缩起脖子紧闭着嘴,噤若寒蝉。
他们为了阻止靖郭君在自己的封地修建城墙,可以说磨破了嘴皮费尽了口舌,但得到的最终回应,就是这一句冷冰冰又杀气腾腾的话。
首席门客吕文浩暗暗叹息,眼前的主公田婴,出身极为显赫,乃是上代齐威王的幼子,是当今齐宣王的同父异母弟弟,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要谨小慎微,夹着尾巴过日子。
熟读春秋史书的他们自然知道,历朝历代以来,多少兄弟间为了争夺王位,弄得腥风血雨反目成仇。
所以,聪明的王世公子,都会低调地守着自己的封地过日子,以免祸起萧墙,而眼前这个靖国君,却反而大兴土木,为自己的封地修建城池,这岂非成了国中之国?一旦有心人告到齐宣王耳中,那将是一场无形的大祸。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作为田婴的门客,他们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公自寻死路。
可惜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无论他们怎么样变着法儿苦口婆心去劝说,靖郭君田婴依旧我行我素,执意要在自己的封地修建一座大城。
……
想到这里,吕浩文咬咬牙,还是挺身而出,对田婴拱手道,“侯爷,老夫跟随侯爷十年,请再听老夫一言,这城万万建不得,当今大王励精图治,已经不再沉迷酒色,昨日更是昭告天下,重新起用田忌和孙膑,齐国俨然有中兴之象,在这个节骨眼,侯爷应该一动不如一静,不要平地起风波。”
田婴冷眼扫过去,直到对方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才开口说道,“你们懂什么,正是因为田忌担任了相国,本侯反而可以放心建城,因为我和他不仅是王室宗亲,也是至交好友,有这层关系在,大可以无忧。”
他端起一杯蜂蜜,尖嘴尝了尝,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起来,“吕先生,念你跟随本侯多年,这舌头就自己留着,不过要罚你6个月的俸禄。”
田婴把装蜂蜜的杯子往案几上一摔,发声道,“不要挑战本侯的耐心,若再有人敢出声,我也不要他的舌头,只要把他丢进油鼎里炸一炸。”
说到这里他即刻吩咐,在大厅之外的空地上,支起一个青铜大鼎,倒了七分满的油,加了十分的柴火,在众人惊惧的眼光中,将柴熊熊燃烧起来。
大厅内一片寂静,所有的门客都保持沉默,仿佛真被割了舌头的一般。
……
靖郭君田婴举手轻抚着自己的发髻,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正在这时,负责守门的军卫,快步走了进来,上前禀报道,“启禀侯爷,门外有个叫海大鱼的士子求见。”
海大鱼?田婴皱起眉头,在印象中他不认得这个人。
又看向厅中门客,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他求见本侯有何事?”田婴弹弹衣角上的灰尘问道。
军卫在田婴严厉目光注视下,心惊胆战地回答,“他说听闻侯爷修建城池,说是来提前吊唁侯爷的。”
什么?
田婴腾地站了起来。
坐下的门客一片心惊肉跳,心里也在暗暗佩服,显然这人也是来劝说侯爷不要修建城池的。
田婴重新坐了下来,怒极反笑,“好,好,你快去把那个士子请进来,本侯要仔细想看看他是不是铜头铁臂?这口油锅能不能炸烂他?
……
军卫战战兢兢地下去之后,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面色憨厚的年轻人,不过从他宽广的额头和平静的举止上,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智商在线。
“海大鱼参见侯爷。”这年轻人对坐上田婴,拱手施了一礼。
田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带着笑问道,“听军卫说,你是来吊唁本侯爷的,给你一句话说出你的理由,说错一个字,本侯就让你在油锅里洗澡。”
“侯爷,在下只说三个字。”这叫海大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
“哪三个字?”田婴问。
“海大鱼。”海大鱼说。
大厅此刻,安静得可以听见针尖在地上跳舞的声音。
众人一齐看向他,就像在看一个绝世傻瓜,这货报上自己的名字何意?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但他们目光中再多的怜悯,也挡不住靖郭君田婴的一声暴怒,他活在世上40多年,还从没有一个人敢用这样的方式来戏耍于他。
“来人,把这疯子抬起来,举到油锅上,先炸他的手,再炸他的脚,最后炸他的头,不要让他死得太快。”
这叫海大鱼的年轻人,巍然不惧,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敢,我乃齐国上大夫苏秦是也!”
这话太令人震惊,大厅百多个门客都瞪圆了眼睛,静静看向苏秦。
……
苏秦,在齐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齐人都知道他是鬼谷先生的高徒,学宫论战的魁首,上卿府中的娇客,更是齐宣王亲封的上大夫。
“你真是苏秦?”靖郭君田婴盯着苏秦的眼睛问道。
苏秦坦然点点头。
“你是苏秦又如何?居然敢用化名戏耍本侯,该当何罪?本侯就是今天真炸死了你,也是活该。”
田婴一拍案几,又问,“海大鱼?你究竟想对本侯说什么?”
……
苏秦盘腿坐在地上,取出腰畔随身携带的毛笔,将毛笔在嘴尖哈口气,在地面白描勾勒画出一条鱼。
这才抬眼看向田婴说道,“侯爷,这是一条海中大鱼,在海中尽情嬉戏,连大船都要被迫着绕它走。”
他拍了拍膝盖站直身体,双脚踩在鱼头位置,眼神锋利如刀。
“侯爷请看,这条大鱼因为过于嚣张,结果自不量力一个翻身落到陆地上,那么即便是一群小小的蚂蚁,都能把它吃了一个一干二净。”
“苏秦,本侯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像王兄一样喜欢隐语之术,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田婴语气虽冷,但在态度上明显发生了改变。
“好,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苏秦清了清嗓子说道,“侯爷就是海里的一条大鱼,而齐国就是大海,侯爷只有依靠齐国才能安然度日,侯爷今日要修建城池,必然引起当今齐王的猜忌,这将自绝于齐国,离开齐国这一片大海,侯爷你这条大鱼,又能悠游几时?”
田婴不说话,低头看着自己食指上一块翠玉扳指,那一抹颤动的璀璨光华,让他微微闭上眼睛。
苏秦的话很清楚,齐国才是他最大的靠山,而修建城池的举动,虽然得到了一座城,却失了一个国。
座下门客们静静地看着他,
个个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生与死,就在侯爷的一念之间。
终于,靖郭君田婴大步走了下来,握住了苏秦的手,脸上闪动着愧色,“苏大夫一席话,让本侯无地自容,也让本侯感激不尽!”
“侯爷,在下还有一份厚礼要献给侯爷。”苏秦微笑着说,“请稍候片刻,苏秦去门外把礼物带进来。”
几分钟后脚步响起,苏秦手牵着一个黑眼晴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这男孩的额头和眼角,和台上的靖郭君田婴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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