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朱元璋终于缓缓点头说道:“大家都是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弟兄,你们的袍泽之义,忠勇之心,咱心里一清二楚,你们也无须争辩。
不过眼下,应天需要应对张士诚和陈友谅两个贼首,北方的王保保也虎视眈眈,处境着实不美妙,若是大家不能互相配合,怕有倾覆之危。
这般,徐达回去之后,就制定火药的需求,送达霍山,朱振那小子虽然跋扈,却不会不识大局,至于钱财,就免了。
至于常遇春,你确实欠了朱振天大的人情,我听说你留在淮安的常家子弟,多有不法之人,败坏了我们红巾军的名声,这些都需要咱们给他做一些补偿。
你训练十万营也有一段时间了,从中挑选出精锐的军官,送给淮安一些。
军人要流动,才能避免有些人滋生不臣之心,害了我与朱振那小子的关系。”
“遵命。”
徐达心里很美,赶紧应下。
朱振这小子刚在淮安稳定下来,就开始给军山的士卒换装火器,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岂不是连整个应天一脉都可以武装起来?
只要想想自己手下的士卒,在与敌人对战的时候,依靠火器,远远的就能射杀对手,徐达心里就非常满足。
朱元璋身侧,刘伯温暗暗长叹。
眼下这些人,与朱元璋一起并肩打天下,虽然对朱元璋表现了足够的尊重,但是也有自私自利,勾心斗角的时候。
现在朱元璋一切以大局为重尚好,不过等到他有一天走到那个位置,谁踏踏实实为国,谁有小心思,朱元璋一定给他们足够的回馈。
而这些回馈,则或者荣耀,或者囚牢。
不过眼下,这一番争斗,程咬金所代表的军山,常遇春的十万营,都损失惨重。
而收获最大的无疑是一心为公的徐达。
唯独刘伯温似乎在全程打酱油。
他是朱元璋的智囊,不能有太多的个人情绪,更不会参与到这种将领的掰手腕之中。
朱元璋心情大好,便继续问道:“余通海可否启程去淮安?”
徐达回应道:“一早就出发了。”
朱元璋闻言点点头。
对于朱振在淮安的所作所为,朱元璋是极其满意的,不过朱振肆无忌惮的性格,仍然让他放心不下。
市舶司的成立,那是明摆着和淮安世家抢夺利益,那些一直将海贸视为禁脔的世家岂能善罢甘休,坐视朱振将市舶司建立起来?
一旦淮安世家有什么出格的做法,以朱振的脾气,难保不会反应激烈。
余通海老成持重,与朱振又不可能沆瀣一气,两人一个锐意进取一个稳重老成,正好相互牵制,相辅相成。
朱元璋又问:“准许淮安水师设立专门淮安制造总局的政令是否已经发出,中枢商议已经批准,不要耽搁了。”
这些事情都是刘伯温亲自处理:“回国公,准许盱眙县伯请求的命令已经发出,并派出了一批工匠,保证淮安的生产力量不至于捉襟见肘。”
“制造总局”里的炮声不断,一边儿是测试火炮的性能,一边培训炮手。
朐县的军民大多数非但不知火炮为何物,被“制造局”里的炮声搞得人心惶惶,还以为是“地龙翻身”……水师的战船则成天出入不绝,一刻不停的进行着操练。
新式战船只有四艘,船坞内在建的战船已经铺设完龙骨,船体也初具形状,只是完工尚要一个月左右。
这一批的战船有二十艘,同时有三十艘货船,都是朱振的“聚宝盆”……按照朱振的规划,军港和水师是整体属于“淮安水师”的编制之内,是他朱振的私产。
但市舶司、制造局需要建在朐县的土地上,却是各自相当于朝廷的一个衙门,等于朱振无偿将自己的努力贡献给了应天。
不过朐县虽然不是朱振的封地,但是重要的盐场、船厂却是朱振的私产。
别看船厂的船工、工匠大多数都有着应天的背景,但是这年头工匠不值钱,没人在乎他们的去留!在朱振的心目当中,船厂的地位自然比盐场要高出无数个层次,哪怕盐场一下子卖出了一千多万两的巨额钱财,日后也将源源不断的创造财富……先不说船厂承载着朱振征服深蓝的梦想,单单就从创造利润方面说起,也丝毫不会比盐场逊色!船厂是朱振的,淮安水师也是朱振的,那么朱元璋的水师想要装备船厂造出来的新式战船,必须是付钱购买!而采用新式帆船理念建造的商船适合远洋运输,在市舶司运营之后,也必然会成为商贾们趋之若鹜的产品!船厂、铁厂,在这个年代,这就相当于一个国家的重工业,对于有着远大野望的朱振来说,肯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凭借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使其突飞猛进,不至于处处受到掣肘限制。
就在这时,新任淮安行省副平章余通海由水路抵达。
应天的战船沿着水脉一路向东,直抵连云港,五艘大船乘风破浪,船上尽是余通海的家将家丁,盔明甲亮、气势汹汹。
可是当船队抵达连云港的码头,立在船头的张量满脸阴云,差点当场爆发!港口之上舟楫如云帆桅林立,诺大的码头上车水马龙货物如山,好一派繁华之景象。
然则,却是没有一人往他这边看上一眼,整个朐县,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他这位淮安行省副平章。
余通海站在船头,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他与朱振有仇,因为这厮挡住了自己的升迁之路,而现在自己硬是成了他的下属,那就是化不开的仇隙,他自然不会指望到了朐县朱振会对自己有什么恭敬的态度。
事实上正是因为二人之间的仇隙,他余通海才能捞到这个淮安行省副平章的位置,否则从哪儿论也轮不到他啊!可自己好歹也是应天一脉的老人,应天任命的淮安行省副平章,你朱振身为主官,起码要保持明面上的规矩吧?
可谁知道,他混小子还真就敢不鸟他,连他余通海第一天赴任都不露面!这可是将他余通海的面皮放在地下用脚踩啊……心中怒极,可余通海也点抓瞎。
上官完全无视新任副手将官场规则视如无物的情况别说看见,就是听都没听过!他现在一片迷茫,不但朱振不来,淮安也好朐县也罢更是一个人来迎接的都没有,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自己灰溜溜的去找朱振,递交文书官印说自己是来上任的?
万一朱振依旧不见呢?
自己带来的家将家丁也是有好几百人,住到哪里去?
难道就在船上待着,在连云港上飘着?
余通海性情阴险,阴险之人大多脑子好使,一瞬间他便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境地。
作为新任的淮安行省副平章,若是第一天上任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要不了多久他余通海就会成为应天武将之中的天大笑话,说不定有好事者甚至能将这桩奇闻录入典籍、载入史册,他余通海就是千秋笑柄……太坏了啊!余通海差点咬碎一口牙,将朱振的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怒归怒,解决不了问题。
身边的“义子”们不干了,纷纷吵吵嚷嚷的骂起来。
“这朱振是要找死么?
居然不来迎接大帅!”
“此子可恶!大帅乃是国公旧臣,巢湖水军统帅,他一个小小的伯爵居然还摆起谱来了?
定然要他好看!”
“大帅,此子存心让您难堪,其心可诛!不若孩儿今夜率领一营死士,趁夜将其袭杀!”
余通海久经战阵,在军中甚是厚待麾下将士,收下养子五百人,在军中之时尽皆称其为大帅,私下则尊称义父。
这些养子各个都是军中精锐骁勇之士,此时见到自家义父被朱振羞辱,各个义愤填膺,叫嚣不已。
此次来淮安,为防不测,余通海带了足足两百人前来……余通海想了想,说道:“休要胡说!吾等若是闹起来,怕是才正好中了那朱振的奸计!此子看似妄为,实则阴险狡诈,需要小心提防才是。”
他也压不下心中这口气,可是不压下去又能如何?
他初来乍到,整个朐县尽是朱振的心腹,朱振又是他的上官,无论名义上还是实力上自己都处于下风,贸然惹出事端,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养子们不忿,却也不敢反驳余通海的话语,一时间尽皆脸上愤然。
这帮家伙仗着余通海的权势多年来横行无忌,此时被朱振如此羞辱,岂能善罢甘休?
余通海又在码头等了一阵,见依旧无人前来迎接,心底怒气渐渐压制不住,铁青着脸,一挥手道:“既然朱振不来,那本帅就亲自去见他!”
众养子大惊,齐齐劝阻道:“大帅岂能如此自降身份?”
余通海怒道:“难道就在这里被劳工围观不成?”
他们这一行船大帆高,停靠在码头上甚是惹眼,此时已有不少码头上劳作的劳工和商贾纷纷看来,似乎极为好奇,窃窃私语。
余通海可不想自己成为被人指点嘲笑的对象……养子们都闭上嘴,跟着余通海下船。
站在船上看眼前的朐县,只是觉得到处都在施工,到处都是劳工,一派繁华景象。
等到下了船站在码头上,彻底融入其中的时候,才能感受那种熙熙攘攘的人潮和蓬勃向上的活力。
看着眼前繁忙的在建市舶司仓储,余通海微微皱眉,询问身边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此地便是海州朐县?”
那老者便是余通海此行特意招揽的一位淮安人士,熟悉淮安风俗,亦是世家出身。
老者也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震撼,点点头,说道:“此地确实是海州,不过朐县此地每年遭受台风侵袭,土地皆是长江携带的泥沙淤积而成,被海水浸泡,多是盐碱之地,贫瘠至极,百里之内皆无人烟。
却不知何时居然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工匠,建造了如此浩大的码头……”他少年的时候离家,在应天闯荡,一事无成。
此刻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却有些沧海桑田的震撼……余通海默默点头。
在应天之时,偶尔听闻那朱振在朐县下得好大一盘棋,又是兴建码头、军港,又是筹备市舶司,甚至还成立了一座是水师学堂用来培养水战人才,一直都不以为然。
现在亲眼所见,方知朱振却是干出了一番好大的事业!这小子经济敛财之道,的确天下无出其右……余通海收敛了轻视之心,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劳工说道:“去将此人带来,命其给吾等带路,前往朐县官衙。”
“遵命!”
当即便有两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养子冲了过去,先是一脚将那那名扛了一麻包水泥的劳工踹倒,然后拎着其衣领子就给提留起来,大声问道:“可识得朐县官衙?”
那劳工一脸懵逼,这两人怎么回事,自己这便扛麻包呢,怎么上来就踹人呢?
他大呼道:“尔等何人?
无缘无故殴打于我,还有王法么?”
那两个养子呵呵怪笑,一人嚣张道:“王法?
我们大帅就是王法!”
另一人早已扬起手,“啪啪”就是几巴掌。
都是军中的骁勇之士,力道很大,只是几下就打得那劳工鼻血喷溅,口角破裂,大声惨呼。
这一下可炸了马蜂窝,码头上熙熙攘攘全都是劳工,本来都在忙碌的干活,毕竟诸如扛麻包这样的工作可是计件支付报酬的,谁也没心思说话。
但是朱振的生产队计划便是按照地域、血缘等等亲密关系一一划分的,现在扛麻包的这个生产队便是青州一带的一个山坳里走出来的,彼此之间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非常抱团,此时见到自家莫名其妙的挨打,如何能在一侧旁观?
“呼啦”整个生产队几十号人都扔了麻包,呼呼啦啦跑过来,纷纷指责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那两个养子吓了一跳,心说这地儿的人心还挺齐,不过余通海就站在他们身后,自然是有持无恐,非但不怕,反而大骂道:“怎地,翻了天了不成?
大爷手痒,就是喜欢打人,不服?
不服也给老子忍着,谁敢再叫唤,照打不误!”
劳工们都被震住了,这人怎么这么横?
再者有人发现余通海等人是从刚刚靠上码头的那几艘大船上下来的,显然非是一般人物,自然心里发虚。
不过自家人还在人家手里呢,也不能放任不管……劳工不敢说狠话,却也不走,僵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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