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家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些名气,在临州开了武馆,家中三子最小的儿子一直未成婚,小方静两岁,虽说论起家世来差方家一些,但他们倒是不嫌弃方静相貌普通,年纪偏大了些,因是江湖同道,家中女子也要习武跑江湖,倒也不拘着方静定要在闺阁之中,这一点却是顶顶重要的。
方崇山问过女儿意思,方静自家带了人跑了一趟临州,回来便点了头。
方崇山便备了丰厚的嫁妆将女儿嫁了过去,方静入了郑家与郑家三郎倒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只是方静也是命苦之人,嫁过去两年不曾生下一儿半女,丈夫便在一次与人争斗之中身亡。
方静是个性子刚烈的,得知噩耗当下便身着孝服骑了马,追了仇人千里之遥,历时一年将那仇人的首级带回来祭奠亡夫,只是她这么做虽是大仇得报反倒惹了婆家不喜。
因那仇家与郑家三郎本是口角之争,江湖汉子意气用事不过心口气咽不下,便拔刀相向将郑家三郎杀死,事出之后那一家便请了中间人居中调停,两家讲好以银子赔偿了事。
郑家家底有些薄,在临州开设武馆虽说往来达官贵人居多,但开销进贡之数也不少,左右家中有三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两个,又有位高权重的中间人从中说和,也想着拿了大笔银子,此事便罢休。
却不料郑三郎遗孀方氏不愿,亲手为夫君报仇,将那仇家斩了首级,如此一来反倒是得罪了中间人,又令得郑家没有银子进项反落下了个与仇家结怨更深之境,因而方氏在郑家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她那婆婆原就恨她无所出没有为儿子生下一儿半女,郑三郎又爱重妻子不愿纳妾以至身死无后,又有如今这桩事儿令得郑家得罪了人,家中人对上方氏整日里便没有了好脸色,妯娌对她也是十分不满。
方静那里是能受气的主儿,当下便写信给方崇山要回归娘家,又顾念夫妻情份不能替郑三郎尽孝,便自愿将嫁妆留下一半以奉养郑家二老。
方崇山本就心疼女儿,见郑三郎身死方静又无所出,本就有接女儿大归之意,如今接了她的信自是不舍得她受人欺负,便亲自去了临州与郑家人写下文书,了断了两家姻缘,接小女儿回蜀州。
自此方静便回归了娘家,住在方家堡一处偏僻的院落之中,领了几个丫头婆子过活。
方静有了这样的事儿,方魁几兄弟自来爱护这个最小的妹子,都纷纷自责当年不应让她跟着舞枪弄棍,倒弄得女儿家长成粗壮样儿不好婚嫁,待到年纪大了匆匆选了一个,却是个短命的,到如今害得自家妹子无儿无女要孤老终生!
方崇山倒是想再为女儿再择一良婿,只是方静经此一事却已是心灰意冷,向父亲言明,愿在方家终老一生,待年老时择一后辈为她披麻带孝送终,自家不菲的嫁妆便留于方家后人,却是再不愿出嫁了!
一来因着方静之事,二来方家刀法不适女子学习,三来如今礼教对女子打压日盛,因而到了方素素这一辈,方家的女子一个个都与那官家的闺秀一般,不会舞枪弄棍只会绣花、呤诗、弹琴、作画了!
因而柳茵茵虽知女儿天生的神力,是练武的好料子,却是那里肯让她走了方静的老路。
只是自家这女儿这一阵子也不知是被什么鬼祟迷了心,日日里都道做了梦,梦到了自家成了一位女将军,在马上所向披靡,杀敌致胜,口口声声嚷嚷着要学武练刀,却是把柳茵茵愁得不行,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定是前头那一回去了小姑子院子惹出来的事儿!”
方素素这姑娘虽生的娇小,却是个身子健壮好动爱玩儿的,自能走能跑以来,这方家堡上上下下早已被她跑了个遍,前头一阵子也不知怎么寻到了方静那处去。
方静自大归之后,自觉是丧夫不详之人,便在方家堡一处偏僻的院落住着,平日里没有大事决不出门,只是家里几个兄长怕她太过憋闷,便有时让几位做嫂嫂的过去陪她说说话儿。
方家三房六位弟兄弟娶的媳妇,有常来往的江湖世家女子,也有那本乡里的官家出身,除了一个柳茵茵出生商贾,生的娇小玲珑性子也柔弱了些。
方静性子直来直往,素来瞧不上那礼教一套。偏偏柳茵茵却是个循规蹈矩,笃信礼教之人,因而这姑嫂之间便有些互瞧不上眼的样儿,一个小姑嫌嫂子矫揉造作,嫂子也又不喜小姑粗鲁不拘,全无女儿家的斯文端庄。
因而柳茵茵去方静的院子次数最少,却是没想到只前头带过自家女儿去了一回,方素素这丫头便记住了路,这一日趁着奶娘不备,小腿儿一倒腾穿房过院竟是自家寻到了方静那院子去。
方静这一日闲来无事正在院子里练功,她自小不擅女红,不通书画却是只爱这舞枪弄棍,若论起身手来只怕也不输几位兄长。这么些年来虽逢大变,她却是勤练不辍,无一日懈怠。
方静在这院子里站定,身上着了藏青色紧身衣裳,裤口、袖口牢牢扎紧,腰上一根大红的腰带,这厢右手一抖那九环厚背刀,
“当啷啷……”
一阵乱响,下头腿如老树盘根却是耍了起来,方静的方家刀法已是有了六七分火候,练起来近身三尺是劲风阵阵,一团团只见刀光闪,影绰绰瞧不清人面目,她在这青石板上辗转腾挪,上下翻滚,耍得是畅快凌厉。
小小的方素素此时正正到了院门口处,瞧见里头刀光闪动,身影矫健,自家姑姑那刀尖一挑一拨,却似挑到了她心尖儿上头,方素素只觉得眼前发花,头顶上有一个炸雷轰隆隆作响,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了,两耳一阵嗡嗡乱响……
方素素不由自主一屁股坐到了青石板的台阶上头,她现下还小,心里头一团乱麻却是说不出来感受,只觉的眼前这般情景似是十分熟悉,倒似在那处见过一般……
一恍惚自家好似又变成了那刀光之中的人,舞着沉重的大刀便如舞着一根绣花针般轻巧,再转脸人已是骑在了马上,前头全是狰狞凶恶的歹人,一刀劈过去立时有犹带余温的鲜血泼散到脸上……
按理说这样可怕的情景,是个小孩儿都要吓得尖叫,方素素呆呆坐在那处,只觉历历在目的俱是自家经过的,再瞧一遍并不害怕,心里半是新奇半是熟悉,那其中的滋味儿,别说是小孩儿便是换个大人来,也不知应从何说起!
她坐在那处瞧着自家姑姑将一套方家的刀法练完,方静收势吐气这才瞧见了小侄女,她这院子平时清静少有人来,又因着嫁人两载没有生育,见了自家这最小的侄女儿,便打心底里喜欢,丫头把帕子送上来给她擦汗,她一面擦一面招手叫侄女进来,
“小九儿,到姑姑这处来!”
方素素起身迈着小细腿儿蹬蹬蹬跑了过来,
“姑姑!”
一双眼只盯着她手上的大刀瞧,又伸了小手去摸刀背上那钢环儿,拨的叮当作响,方静见她喜欢便假意将那四五十斤重的钢刀往她手上放,
“小九儿若是喜欢便拿去玩儿!”
那钢刀是方静的随身兵刃,她带着它行走江湖,刀可是开了刃的!
一旁的丫头婆子瞧见都微微有些变色,九小姐还小那里拿得动,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方素素一听却是欢喜无限,有模有样的双手接过,方静一松手那刀便往下一沉,方静早知她定是拿不住的,手一翻便托在下头,防它掉下来砸到小侄女脚背。
却不料方素素却是嘻嘻笑着,托着那刀一转身竟是躲过了她的手,自家双手握住了刀柄,却是稳稳当当没有半分儿晃动。
方静瞧着眉头挑得老高,
“我听六哥说这丫头力大无比,便是大几岁的小子也比不过,竟是真有其事?”
她平日里少见这侄女,却是没见过方素素手指头掐人的本事。
方素素双手提刀,只觉掌心之中没来由的熟悉,倒仿似这刀原本就生在自家手掌上一般,小心肝儿又慌又乱,又惊又喜,却是双腿微分,腰直背挺,右手执刀左手扶刀背,刀尖向左上挑却是做了一个方家刀法的起手式。
方静瞧着一惊复又是一喜,
“好丫头,你爹教你练功了?”
自家也是五岁练的武,只是她那时人小力弱,这般重的刀端不动,使得是老太爷亲手刻的杨木刀,方素素摇了摇头,
“爹没教我呢!我瞧着姑姑使的!”
倒不是方魁不愿教,却是柳氏阻拦,不愿女儿练武练得手腿粗壮,跟方静一般寻不到好人家嫁。方魁心里正因为妹妹的事儿后悔,自不愿让女儿也踏上了姑姑的老路,便顺着爱妻的意思,没有教方素素功夫。
方静见侄女儿摇头,心下更是惊诧却是透着欢喜,瞧她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儿,倒比那外院的小子们都学的好,不由笑道,
“果然不愧是我们方家的女儿,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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