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放肆!你、你忤逆不孝!你、你怎么——”敢!
她怎么敢说出这样忤逆狂悖的话?
严氏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全乎了。
一根手指在风中抖啊抖,脸色又黑又红,眼瞅着就要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
安妮却看得分明,这老妇,愤怒、惊讶等情绪之中,还夹杂着一丝被戳破心事的心虚与狼狈。
有些事,如果不说,大家都能粉饰太平。
严氏还是那个青年守寡,含辛茹苦带大独子,又在独子离世后,再带大孙子的慈爱、伟大女性。
而让安妮这番话一说,严氏完美无缺的形象瞬间被染上了污点。
安妮不是污蔑,事实上,当年严氏的某些做法,也确实存在问题。
安父死了,严氏确实伤心欲绝,可她的身体远远没有达到哭一场就躺半个月的地步。
家里没有银子下葬,没有银子给唯一的孙子看病,这些严氏也急。可她除了急,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想什么办法。
当然,严氏可以辩解:我就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婆子,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是事实,严氏确实没啥本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家里的难题。
但,人家安霓婷站出来了,自卖自己,用自己的血泪、清白,一辈子的幸福换回了银子。
不但让安家摆脱绝境,还一直负责养家。
严氏不说感激,居然还嫌人家脏?
呵呵,就是个外人,应该也没有这么狠的心肝吧。
更不用说她还是安霓婷的嫡亲祖母。
偏偏她也不是彻底嫌人家脏,毕竟花钱的时候,她也没少花人家安霓婷送回来的银子。
趴在人家身上吸血吃肉的时候,不嚷嚷着脏,现在倒开始嫌弃上了。
让安妮说,严氏不是嫌安霓婷脏,而是觉得她没用了,不能再给安家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安霓婷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或来不及说)自己是被人赎了身,还要准备“嫁人”的。
严氏看到安霓婷裙布钗荆、不施粉黛的模样,身上也只提了个小包袱,半点没有首府第一花魁的气派与富贵,便误以为她是因为年老色衰,或者直接染上了脏病,而被老鸨赶了出来。
如果只是年老色衰,严氏倒还不会闹得这般厉害。
她就怕安霓婷这个贱人染了那种丢死人的脏病!
万一家里有了这么一个毒源,安家的名声被毁还是小事,更多的,是家里人的安全也保不住啊。
严氏只听说过脏病的威力,却不知道脏病的传染途径,可她曾经听闻过瘟疫的霸道,干脆就把脏病和瘟疫划上了等号。
不行,安霓婷决不能留在家里!
所以,严氏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闹腾,她自安霓婷进了门,就开始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她就想臊得安霓婷无地自容、羞愤欲死,然后自己选择离开!
但严氏万万没想到,面对自己的辱骂,“安霓婷”非但没有半点羞愧的意思,居然、居然还敢反过来指责她?
严氏更加气恼的,是“安霓婷”的种种嘲讽,并不是凭空捏造,而、而却有些影子!
严氏心虚啊,但她绝不会自我反省,而是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到别人头上。
比如“安霓婷”。
她羞着恼着,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轱辘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严氏指着安妮的鼻子就想骂人。
安妮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偏她还故意绕过她,而是直接问向了臊得太不起头来的安浩亭。
“浩哥儿,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脏?给安家丢了人?”
安妮冷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是安霓婷应该有的情绪——愤怒、伤心又带着一丝希冀!
安浩亭根本不敢抬头。
“安浩亭,你给我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怪我不该做妓女?”
安妮陡然拔高了声音,只把安浩亭吓得一个激灵。
他本能的抬起了头,看向了安妮。
“姐、姐,我、我——”
对上安妮复杂的眼神,安浩亭稍显文弱的脸上满是羞臊与无地自容。
他想说“我不嫌你”,安霓婷离家的时候,安浩亭还小,可他已经记事了。
所以,直到今日,他都清楚的记得,父亲孤零零躺在堂屋,尸体都快放臭了,却还没有钱下葬的场景。
他更记得,自己难受得要死,昏昏沉沉之中,听到大夫说“需得用十年以上的人参……一剂药就要耗费一两银子”,他还听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姐姐趴在床前,抱着他瘦削的小身子无声的痛哭。
最后,姐姐走了,为了多卖钱,主动要求卖去那种地方。
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安浩亭哭得不能自已。
那是他的亲姐姐啊,和安雪婷还不一样,他们两个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娘走了,爹也走了,如今连唯一的亲姐姐也走了。
那时的安浩亭无助又慌乱,可他也明白,姐姐是为了爹爹和他,以及整个安家才走的。
只有几岁大的安浩亭,更是在心里默默发誓:姐,你等着,我一定好好读书,等我有出息了,我一定把你救回来!
安浩亭一直没有忘了自己的誓言。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渐渐知道了姐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更明白女人一旦去了那个地方,一辈子就算完了。
即便能从良,可曾经的经历,也会像烙印一样,深深的捞在人的身上,以及世人的嘴巴里!
而且,最让安浩亭痛苦的是,这种“影响”,还会牵连整个安家。
尤其是他安浩亭!
安浩亭从小就励志要跟父亲一样,好好读书,努力科举,重新振兴安氏门楣。
而想要科举当官,家世就一定要清白。
虽然他们大周朝的律例中,并没有说家里有娼妓就不许人考科举。
可、可安浩亭担心,如果自己真的有朝一日科举入仕,再被人查出他的嫡亲姐姐曾经是府城第一花魁……
安浩亭怕啊,他是真怕。
他怕自己多年苦读付诸东流,更怕自己心心念念要振兴的安家,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他已经考中了秀才,来年就要去参加乡试,安浩亭很有把握,他应该可以考中。
他的恩师很赏识他,还准备把家里的爱女许配给他!
恩师不是乡野蒙师,而是书院的先生,京城来的清贵名士。
如果能娶到恩师的爱女,他接下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一切都这么美好,偏偏在这个时候,亲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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