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单骑斩杀张白骑,看似不难,实则不然。
要想做成这件事,三个必要的条件,缺一不可。
要有一匹好马,这是其一,马不够快,就追不上张白骑。要有出众的武力,这是其二,武力不足,即便马快,追上了张白骑,然身在数百的敌骑中,那不是阵斩敌将,很可能会变成自送人头。敌将要有显眼的标识,这是其三,乱马阵中,尘土遮掩,敌将若无明显的标识,很难找得到他的。此三条,头两条,关羽没有问题;第三条,张白骑替关羽做到了。
韩当、陈武俱勇将,亲眼看到关羽阵斩张白骑此幕,惊叹之余,不免各自思量,自己能做到这点么?不用多想,已有结论,做不到。
做不到,不仅是因无关羽的好坐骑,武力上他俩也不行。
此前历战中,韩当、陈武见到过张矛的剽悍,他俩与刘备帐下的那些壮士们,没几个是张矛的敌手。张白骑尽管不曾上过阵,但一则,他是这支黑山军的渠帅,黑山军是以“山贼”为主的队伍,崇尚“强者为王”,要想在其中挑头,成为一部之渠帅,譬如张飞燕,非得本身就武勇过人不可;二者,张白骑敢乘白马,敌我交战,白马有多显眼?他之被关羽斩杀,固是其中一条原因即此,但由此也就能看出他自己对其本身武勇、骑术的自信,故张白骑定也是悍将。又这支黑山军是造反已久的“积年老贼”,前前后后与地方豪强的宗兵、与汉军、与袁绍部等大战过不知多少次,将士们无不死人堆里出来的,其余的那些骑士也是个个悍勇。
韩当、陈武度量本人的武力,如果一对一,也许能打掉张白骑,加上个张矛,他俩应该就不行了,更别说还有张白骑的那数十精锐从骑,还有散在张白骑周围的那数百敌骑,他二人是万万难以做到像关羽这样,万军阵中取敌将首级真如探囊取物。
“山贼”崇拜强者,武将、兵士也崇拜强者。
韩当、孙河、陈武等驱马到刘备、关羽近处,你一言,我一句,不住口的夸赞关羽不已。年轻如陈武者,以及他三人的从骑们,看向关羽的目光,全是仰慕、崇拜。
刘备与有荣焉,关羽神色如常。
张白骑、张矛既死,其部骑兵落荒奔逃,刘备说道:“当趁云长斩杀白骑,贼兵无主此机,吾等麾兵急追,以尽歼此支贼寇!”
韩当、孙河、陈武都同意。
於是诸将各催本部,折回头来,追赶掩杀。竞相逐北,直到入夜才罢。不仅把张白骑部的骑兵斩获泰半,张白骑部的步卒没有防备,被他们杀到后,也是丢盔弃甲,非降即死。检点战果,各部合计,斩获贼兵两千余,逃出生天的张白骑部步骑仅有千余。
虽逃出了千余人,没能达成全歼,但张白骑死了,其部主力也灰飞烟灭,则这些逃出去的也就不足为虑,彼等肯定不敢再在河南尹停留,要么只有回去找张济,要么流落别地继续为寇。
刘备等遂诸营休整一夜,第二天押着俘虏和缴获到的军械、粮秣等凯旋。
徐荣、程普接报大喜。
军报中说了关羽阵斩张白骑此事。
张范投到荀贞帐下的日子还不长,对此甚是惊诧,说道:“横野竟有贲、育之勇?”
“横野校尉”,是关羽现下的官职。
以“贲、育”来比关羽,好像是称赞之词,张纮却知关羽气傲,又知荀贞极爱重关羽,生怕这话被关羽知晓,惹他不快,赶紧接腔,抚须笑道:“贲、育者,二勇夫也,何及云长!公仪,云长忠义,怜贫贱疾苦,爱护兵卒,主公常以古贤人君子比之!”
刘备等回到洛阳,入拜张纮、徐荣,详细禀报过了剿灭张白骑部的过程。
徐荣等再次对关羽赞不绝口。
徐荣笑道:“此战,云长阵斩贼将,奇功是也;击灭张白骑,又大有助於我军的御敌守境。主公论功行赏,云长,想来不日主公表举卿迁升为将的上书就会送往长安了!”
关羽淡然说道:“士为知己者死,羽所求者,岂官爵利禄?”
这番言语作态,确非寻常武将能为,张范啧啧称奇。
——这张范是公族子弟,其族簪缨世家,关羽是亡命出身,其家河东庶民,两人的出身天壤之别,也就难怪他之前以勇士匹夫来视关羽,亦无怪他现下奇关羽之言行。且不必多说。
洛阳西南的麻烦已经解决,弘农郡的张济等虽然尚未有出兵的动静,然据最新情报,张济近日与段煨、杨定书信不断,徐荣判断,这大概率的是张济正在谋划出兵洛阳。
於是,徐荣与程普说道:“不可再与张扬、张郃久持了!骆业许为内应,张济或将出兵,久则必然生变。今张白骑部已灭,孙豫州和我主的援兵也都已到洛阳,我军兵马现已万五千余众,足能与张扬、张郃决战矣。我之愚见,可筹划进攻张扬、张郃部了!”
程普赞同。
遂在给荀贞送去击灭张白骑部的军报后,徐荣、程普开始着手集中兵力,实现他们此前所商定之“先破张白骑,再打张扬、张郃”此策的第二阶段。
……
十一月初,下起了雪,连着下了三四天,纷纷扬扬的大雪才渐渐转小,而犹未停。
徐州虽不如幽并边地寒冷,然州府的屋檐上也已经结了长长的冰棱,晶莹剔透,庭院里的池水亦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滴水成冰的天气,荀贞却依然还是每日都到听事堂理政办公。
在戏志才,主要是荀彧、陈群等的具体负责下,幕府治所迁移到昌邑的工作,进展顺利。
兖州昌邑那边,新幕府、军队营地的选址、建筑等项工作,也进展颇快。荀攸不但已经为新的幕府治所选好了地址,并得到了荀贞的许可,而且已经开始建造。
部分幕府吏员和部分定下调到昌邑的兵马,也於日前已经先期去往昌邑。
部分幕府吏员先过去,是为幕府的整个迁移打个前站。
部分军队先过去,既是为后续大部队的迁移作个准备,沿途建些粮站、兵站之类,也是因为荀贞不愿因迁治而劳动过多的兖州民力。
如果只是建造一个幕府的话,依照荀贞“俭朴大方,够用就行,禁止奢华”的命令,便是加上吏舍、加上给吏员家眷建造的住处,也用不了太多民力。
但如果再加上部队的营地、部队家属的住处,那整个的工程量就非常大了。
兖州现在还不算很稳定,毕竟是新得未久之地,又有乘氏的李氏等家族因为叛乱被族灭,又有王长此类的狂士被杀,更关键的,是荀攸奉荀贞之令,在兖州强力推行的那些打压豪强、收豪强门下徒附重为政府管辖的编户齐民等等措施,更是直接严重损害到了兖州豪强、士族的利益,故而州中的一些士人、豪强,对荀贞直到眼下还是持有抵触乃至排斥心理的。
这个情况下,荀贞当然不想给此类豪强、士人借口,让他们借自己修建幕府、兵营的机会,指责他大兴土木、驱役百姓,以至掀起动荡,所以,尽管而下已是仲冬,早就过了农忙之时,荀贞仍然不允许荀攸动用太多的地方民力,宁肯调些部队过去,叫兵士们去做筑营等务。
一方面关注幕府迁治这件事情,荀贞一方面审批荀彧、陈群等报上来的“建议跟随迁治”的吏员名单,——这些吏员都不是幕府本有的吏员,大部分是州府吏员,也有少数是徐州诸郡的吏员,荀贞剔除了几个,补充进来了几个,名单确定下来以后,适合表举职务的,荀贞上表朝中,名位不够表举职务的,就改而委任为幕府吏员,两者都给他们打造新的印信。
此前,在广陵、彭城、琅琊几个郡,各新修了一条或几条水渠,以便於各郡的军屯、民屯用水,但都没修成,又趁农闲,荀贞令荀彧、陈群等督促各郡的郡守接着开修。
水利关系到农业的发展,兴修水渠,不但利於军屯、民屯,也有利於当地百姓垦种。如果修的是类如洛阳附近阳渠、鸿沟那样的大渠,对军事也会有利,如运兵、运粮等方面。故此,荀贞在徐州这几年,於水利这块儿,一向是非常重视,大力发展。
另外,青州被黄巾肆虐多年,如今黄巾虽平,农业的发展不是一蹴能就的,荀成上书,青州相当缺粮。荀贞叫荀成估算了个缺粮的具体数目,令荀彧从徐州州府的库房、各郡调粮,运往支援,若是仍然不够,可以适当的从幕府粮仓里调些出来补充。
幕府粮仓里的都是军粮,多半是由军屯、民屯而来,平时非部队用度,荀贞是绝不用在别处的。这一回,却拿出来运给荀成。就有些幕府吏员想不通,有人说“河南尹眼看要起大战,这个时候,该增加军粮储备才是,却怎么反运去青州?”荀贞倒是耐心,给他们解释,说道:“这不仅仅是赈济青州的百姓,帮助青州的贫穷民户渡过冬天,也是为避免青州再度生乱。青州刚定,地方未安,仍颇有黄巾余部散於山野,若是乏粮,出现大规模的饥荒,就很有可能就会再一次地出现叛乱,已降的可能也会再反,裹挟百姓,青州复将沦为贼蜮。到那时候,是不是需要出兵平叛?出兵平叛是不是需要军粮?而且所需会比现调往青州的军粮数目更多!因是现调军粮援之,表面上是军粮挪作它用,实际上正合其用,并可能还是个节省的用。”
地盘大了,事情也就多了。
总之,迁治和各地州郡报上来的政务,又及各部兵马报上来的军务,即使先经过荀彧、陈群、袁绥、宣康等的处理、过滤,最后报到荀贞这里的还是文牍如山。
荀贞差不多每天都要办公到晚,才能大致处理完毕。亦无须多言。
……
十一月中旬,这日下午。
才果如徐荣的猜测,在看过“大破张白骑部”此道军报,刚把表关羽为“横野中郎将”的上书送去长安,同时,顺道把做成的印绶送往洛阳给关羽后没几天,又一道军报送到荀贞案上。
这道军报,还是从洛阳送来的,徐荣亲笔书写。
军报到时,荀贞正在堂上,听荀彧、陈群向他汇报迁治和支援青州粮食这两件事情,——戏志才没在,他前几天病了,天气又冷,荀贞就叫他在家休息,不必来幕府理事。
暂停下汇报,荀彧、陈群等荀贞浏览军报。
看完之后,荀贞颇是欢喜,笑与荀彧,陈群说道:“张扬、张郃兵败,已撤回河内去了。”
陈群怔了下,说道:“剿灭张白骑贼部的军报不是月初时才送到的么?这才多久,就又败了张扬、张郃?”赞道,“徐将军用兵,其疾如风啊!明公用他做洛阳方面的主将,没有选错!”
荀贞抚颔下短髭,说不来是自矜,还是自谦,悠然笑道:“长文,我政略才干不及文若,智谋远见不及志才,勇不及云长诸将,却能做下今日成就,只不过是因为三条,勤以补拙,一也;能识人,二也;用人不疑,三也。所谓‘因人成事’者,长文、文若,说的就是我啊!”
“因人成事”是毛遂所说,讽刺靠别人才做成了事的庸才们的,荀贞却拿来形容自己。
荀彧笑了起来,道:“阿兄何其自谦!能做到这三条的,非英雄不可!”
陈群以为然,正色说道:“昔高祖自言,‘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能像高祖这样识人、用人的,明公其人哉!”
听到这话,荀彧瞅了陈群眼,似想说些什么,终究未说。
两人凑趣,顺着荀贞的话,和荀贞说了两句。
荀彧话转回来,说道:“自闻知张扬、张郃军中,袁本初派了许攸作监军,许子远智谋之士,彧尚担心,这场仗恐怕不会太好打,没准儿会迁延时日!而若是张济趁机进犯,洛阳就会有些危险了。浑未料到,徐将军克胜如此之速!”问荀贞,说道,“阿兄,徐将军军报中可有报张济方面的情况?弘农郡的那凉州三将可有异动?”
荀贞笑道:“你俩先看看这道军报。此战之胜,陈午居功颇大也。”
说着,荀贞把军报交给侍立案边的从吏,从吏捧给荀彧、陈群观看。
荀彧、陈群轮着看罢,两人乃知徐荣、程普、刘备等打赢这场仗的经过。
……
如徐荣在军报中所言,此战的首功的确是陈午立下。
不过,此战关键一战的军议谋策之功,却是徐荣立下的。
那日与程普议定,集中兵力,抓紧时间,先败张扬、张郃部以后,徐荣请来张纮等,众人做了个分工,张纮、程普、陈褒、荀敞、孙河等留下镇守洛阳,徐荣、刘备、关羽、韩当、陈午、陈武率主力赴成皋参战。
随后,徐荣等就率部出洛,前往成皋,迎战张扬、张郃部。
到了成皋,徐荣等部尽管占有地利,而下兵马人数也与张扬、张郃部相当,不再处於劣势,但问题是,从某种程度说,张扬、张郃部其实也没有处於“地不利”的状态。
成皋城和虎牢、旋门两关,确然是在徐荣等手中,然张扬、张郃部到此地至今,一直没有大举进战,尤其张扬部的兵士,把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修筑营垒了,他们的营寨现亦诚然颇固。
双方接战后,打了几仗,张扬进战的态度不积极,成皋和虎牢、旋门两关,冀州兵这方打不下来;冀州兵的营地坚固,徐荣指挥部队猛攻了两次,也打不下来。
很快,敌我就陷入到了僵持的状态。
……
徐荣在军报中写道:“张扬避战,末将等数强攻其壁不成,而程公书至,骆业又去密信与张济,忧张济出兵,末将与玄德、义公、云长诸君会议,或以为宜分兵还,以助守洛阳。”
……
却这张扬没有进战之心,消极怠战,於此之时,反倒成了一个有利於他们的优势。
而就在徐荣等为此忧心忡忡,连着军议两天,未有结果的时候,这日,下起了雪。
下雪这天,便是本月月初,徐州亦下雪的那天。
雪从中午下起,落了半日一晚,翌日清晨,打开帐幕,入眼洁白,已是落了厚厚一层,刺骨的冷风吹来,徐荣打个寒颤,忽生起一计,立刻召请韩当、刘备、关羽、陈午、陈武等来议。
……
徐荣军报中写道:“末将因生一计,说与玄德诸君。”
……
帐中,徐荣与刘备等人说道:“分兵回洛阳此事,我以为,咱们不妨可以采取。”
刘备、韩当、关羽、陈午、陈武不解其意,要知这两天军议,徐荣是最为反对分兵,一力主张集中力量,必要先打败张扬、张郃部的,却缘何突然改变主意?
刘备问道:“徐公此话,定有所出,敢问公何意?”
徐荣说道:“这些天与张扬、张郃部作战,张扬部确是怠战,……”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岔开话题,说了句,“要说起来,这可都是程军谋的功劳!”转回正题,接着说道,“他既然怠战,那么如果我军於此际分兵回洛阳,被他知晓后,他肯定会越发的消极怠战。主将不思战,其部将士自然也就会因此而松懈。昨日落雪,正好又咱们与他们休战。我看这雪,一两天是停不了的,也就是说,我军与张扬、张郃部至少要休战好几天!本就懈怠,再休战几日,其兵必然会更加懈怠!我等何不今天就悄然做备,选精勇之士,候雪小,夜半袭之?”
却徐荣此计,是雪夜袭营。
刘备忖思稍顷,说道:“连日谍报皆云,非至张扬部怠战,便是张郃营中,亦时闻歌曲乐音,据说是许子远常饮宴观舞,军营重地,歌舞不断,张郃纵治兵甚严,料其士气今亦不免散漫!是其营兵士应该也是比较懈怠的了!徐公此策大妙!按公此策行之,定可克胜!”
韩当、关羽、陈午、陈武都没有异议。
就按徐荣此策,次日装作分兵回洛阳。
然后,於军中拣选了锐士八百人,由陈午、陈武两人亲自统带,预备雪小后袭击敌营,——为何等到雪小,不等到雪停?雪小,但仍在下,人的心理上就会有种持续感;而若雪停,可能张扬、张郃部将士的戒备就会随之加强。
晚上雪地反射月光,相比平时,对守军而言之,视野是较为良好的,汉尚火德,戎装又皆为红色,雪上一衬,肯定会很招眼,所以徐荣传下军令,又临时赶制了白色的斗篷数百件,给选出来的勇士们分别发下,叫他们在夜袭时穿上,以免还没到敌营前,就被敌营的守卒发现。
万事准备妥当。
第三天,雪势转小。
二更后,陈午、陈武各带四百人,悄无声息地出了营地,分头奔向张扬、张郃的营垒。张扬部兵多,陈午往袭之,张郃部兵少,陈武往袭之。
张扬、张郃两部虽为一军,两人毕竟是各统一部,一个是河内兵,一个是冀州兵,故此营寨并非一个,而是两个,但彼此相距不远。
这几天,许攸的确是每天都在营里喝酒看舞。
许攸是个聪明人,且是个不愿意做无用功的聪明人,他明知道张扬不愿进战,又自知张郃的兵力不足以制张扬,他就算是强令张扬也没有用,张扬只会阳奉阴违,那他又何必费这些劲?更别提张扬偷摸摸地还送给他了丰厚的金银财货为贿赂,由是索性也就不白费功夫。说白了,这边由着张扬,那边把袁绍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只是没有料到,徐荣会使出雪夜袭营这一计策。
正在暖和的榻上睡觉,陡然被外头的动静惊醒,许攸唤外头的从吏进来。
从吏惊慌奔进,叫道:“徐州兵袭营!”
许攸早年任侠,中平元年时还与冀州刺史王芬等谋划过废灵帝,改立合肥侯为天子的胆大妄为之事,胆气还是颇有的,说道:“慌什么!”
从吏说道:“事急矣!”
许攸下榻,穿好衣服,吩咐说道:“送我去张郃处。”
“许公,不赶紧出营,去张校尉处作甚?”
许攸说道:“你我出营,你能抗万余的徐州兵么?张郃壮猛,可保我安全。”
张郃不仅壮猛,并且巧变,善处营阵,其部将士虽因许攸日日饮宴,听歌观舞,又因徐荣假装分兵,确然士气有些懈怠,可他打下的底子好,营寨筑得好,反应又及时,陈武率兵杀到,尽管身先士卒,却是被止於壁下。
三更攻到四更,还没有能把张郃的营寨攻下。
陈武正在焦急,北边张扬营中的喧闹声骤然变大,两人看去,见张扬营中起火,夜色下,火光熊雄,染红了远近,黑烟滚滚,直冲夜空。
“是陈校尉攻陷张扬营了!”
陈武投到孙策帐下后,深得孙策喜爱,此乃他独自领兵进斗的第一战,哪里肯折戟失利?不甘落后。陈武从庐江来投孙策时带了百余人,其中有数人现在他的身边,他脱掉铠甲,凛冽风雪中,赤膊衔刀,率此数人,一马当先,攀附营墙,又一次地冒着箭矢,猛攻张郃壁垒。
张扬营的被攻陷,直接影响到了张郃部兵士的斗志。
先是一段张郃营的营墙被攻下,继而张郃营辕门南边的西营墙大半失守。
张郃收拢部队,从营墙东撤,聚到营垒的东南一角,继续负隅顽抗,遣派军吏去找张扬,希望张扬能够带部从其本营退出过来,两军合作一部,以作再战。
东边数里外的徐荣营中,鼓角声随风传来。
张郃眺望之,见是徐州兵的主力出营。
去找张扬的军吏回报,张扬营乱作一团,张扬部的河内兵四散窜逃,找不到张扬。张郃知事不可为了,没有办法,只好弃营,护着许攸,且战且退。
……
徐荣军报中写道:“张扬营为陈午陷,其营兵马大乱,张郃军犹略整,又雪积稍厚,不利急追,因被张郃、许攸逃脱,张扬亦未得获。”
名将间总是互相欣赏的,在军报中,徐荣虽未明言赞赏张郃,然“军犹略整”四字,和前头“其营兵马大乱”相较一比,已足可见徐荣对张郃的欣赏。
……
张扬部大败,伤亡惨重,张郃部兵马本少,现下没了张扬部这支主力,显是更无能再攻成皋了,总算找到了张扬以后,张扬、许攸、张郃就率残兵,北渡黄河,回河内去了。
徐荣部的兵马而今得到了扩充,有力量占据更多的军事要地了,徐荣就派了一部兵马前至荥阳,驻扎下来,算是把洛阳东线的防御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并按荀贞此前的军令,留陈午镇守成皋,自与刘备、韩当、关羽、陈武等率余下主力亦还洛阳。
却许攸、张扬、张郃兵败渡河,撤回河内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件事徐荣不知,因此没在军报中向荀贞禀报。
许攸奉命监张扬、张郃军攻洛阳,离开邺县前,袁绍给他下了一道命令,叫他打完这场仗,回邺县时,把身在河内的张邈、张超兄弟带到邺县来。
便遵照袁绍此令,撤回到河内的当天,许攸派人请来了张邈、张超,把袁绍此意告诉了他俩。
张邈闻言,顿即失色。
张超亦是为之色变。
张邈到底是有身份的,失色归失色,没有说话。
张超虽然也做过二千石的太守,可谁叫他名望不及张邈,是张邈的弟弟?张邈不说话,这个时候,就只能由他来说话。他惶恐问道:“许公,袁公为何召我兄弟去邺?”
许攸笑似不笑,说道:“足下有什么疑虑么?”
堂上没有其它人,张超干脆挑明,问许攸,说道:“可是袁公欲杀我兄弟乎?”
张邈、袁绍早先的关系还不错,却在讨董时,两人出现了矛盾,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当时,袁绍屯军在河内,是联军的盟主,张邈和大部分的诸侯屯军在他治下的酸枣,俨然是个副盟主,威望不弱於袁绍,两人由而生隙,张邈曾经当面指责过袁绍,对袁绍的威望造成了打击。
袁绍因此衔恨不已。后来,袁绍为此还暗中叫曹操杀掉张邈。只是曹操没干这事。曹操又不是傻子,袁绍分明是想把他当刀使,曹操如果听了他这话,不但可为袁绍除了张邈这个眼中钉,曹操会失去一个助力,曹操自己的名声也会变得非常的坏,袁绍此计可谓一举三得。
曹操没杀张邈,反将此事告诉了张邈。
从那个时候起,张邈对袁绍就深怀戒心。却於此际,闻得袁绍要许攸把他兄弟带到邺县,於情於理,张邈、张超害怕,会不会是袁绍想要杀他俩,张超有此一问,似乎都是不为错的。
但实际上,他俩猜错了。
许攸笑与张超说道:“孟高,你糊涂!”
张超说道:“仆哪里糊涂?”
许攸说道:“张公德望重於天下,君亦海内之名士也,袁公素礼贤下士,又与张公昔年旧好,今请张公与君兄弟入邺,是为了一叙别情,却怎会杀张公与君?”
张超不信,说道:“许公,公此话可真?”
许攸这话不是假话,袁绍还真不是为了杀张邈。
许攸见张邈、张超这般迟钝,颇起轻视之意,然张邈有长者之称,海内重之,旧年许攸与张邈俱皆任侠,二人也是旧交,面子上的尊重还是要给的,便没流露出来,为安他俩的心,遂直言相告,说道:“张公今虽为荀贞之所迫,离了陈留,然公治陈留时,礼重士大夫,甚得郡中士吏的爱戴,就算袁公没有与张公昔日的莫逆情好,只为不使陈留被荀贞之这般轻易的得去,袁公也不会杀张公与君的!”
听了许攸的这话,张邈、张超兄弟二人的心情才算暂且定下。
虽然定下,这一到邺县,就算是彻底落到了袁绍的手中,未来前途如何?衣食住宿估计是不会差,可以后各种的憋屈只怕是少不了的了。兄弟二人思及此,黯然相顾。
若是放在太平之时,以张邈、张超的族声、名望,做个州郡长吏,绰绰有余,却偏偏现在乱世,这兄弟两人少权谋,缺远见,没有真才实干,清谈浮名而已,落个如此下场。
不过话说回来,比与前冀州牧韩馥,张邈、张超兄弟目前的处境,还是要强上不少的。那韩馥较张邈且不如之,让了冀州给袁绍已是窝囊,最终被袁绍吓得疑神疑鬼,在厕所里自杀,更是屈辱和窝囊。
却则说了,既不为杀张邈,那为何袁绍还要许攸把张邈兄弟搞到邺县去?
这是因为,虽说今时不比往日,现之张邈,在实力上早被袁绍落到后头,望尘莫及了,——其实哪怕之前还是陈留太守的张邈,也已经不能和袁绍在实力上相比了,但他的德望还是存在的。他长久的待在河内,袁绍难免猜忌。万一他把张扬给说的背叛了袁绍,可该如何是好?
没有了河内做冀州南边的屏障,失去了黄河这一道天险,敌若从北边由河内来攻,魏郡与河内接壤,袁绍拿什么来守?特别虑及此前有於夫罗试图挟持张扬,背叛袁绍的例子在,张邈更是不能由他留在河内!所以就必须得把张邈弄到邺县。
事实上,之前袁绍就曾给张扬去过书,叫他把张邈、张超送到邺县来,张扬找了个借口推辞,没有接受他的这道命令。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曹操於进兵河东的路上,在接到张邈说张郃部入河内的信后,感叹过一句,“孟卓无立身之处矣”,却是早在那时,曹操已然料到,袁绍这回派兵和张扬一起去打洛阳,肯定会顺便把张邈、张超兄弟给收拾了的。却是张邈关系到他自身的重要问题,他竟是都没有看明白,而居然一直在河内老老实实地待到现在。
汉家的天下,是因宦官当权、贪官污吏激起民变而崩坏如斯的,也是因自诩清流、无有实才、靠着族声、得以簪缨的这些士人们而崩坏如斯的。
……
和徐荣军报一起送到的,还有张纮的一道来书。
张纮的来书内容,主要是向荀贞指出了一个问题,向荀贞举荐了一个人。
指出的问题是,随着入驻河南尹的部队的增多,只靠从颍川、豫州转输粮食,只怕会渐渐不足,因此他建议荀贞,不如像徐州此前那样,在洛阳也发展屯田。
举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向徐荣告密,通过徐荣投靠荀贞的任峻,他评价任峻,说“峻宽厚有度而见事理,於饥荒之际,收恤朋友孤遗,中外贫宗,周急继乏,信义见称”,认为“其人可用也”,建议荀贞,如觉他的在洛阳发展屯田此议可行,就可以用任峻来负责此任。
等荀彧、陈群看完了徐荣的军报,荀贞把张纮的来书也看完了。
便将张纮来书也给荀彧、陈群看,等他俩又把之看完,荀贞说道:“祭酒公建议我在洛阳屯田,举荐河南主簿任峻担负此任,卿二人以为祭酒公此两议可行否?”
张纮现虽已非州府的从事祭酒,荀贞称呼的习惯了,仍是以此称他。
荀彧、陈群,各自陷入思索。
要说屯田,陈群比荀彧有发言权。因为荀贞建立幕府以来,陈群一直都是负责的后勤、财政这一块,军屯正属於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两人思考过后,最先发言的却是荀彧,而荀彧所发的言与屯田这事儿也好像没有关联。
荀彧说道:“阿兄,徐将军的军报中,彧见又提及到了骆业通敌此事。”
“是啊。”
“骆业通敌”此事,徐荣在得悉的第一时间就报给了荀贞,问荀贞该怎么处理。荀贞那时答复他,且先击退了张扬、张郃部的兵马后再说。
荀彧说道:“阿兄,以彧之愚见,是不是可以把祭酒公表为河南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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