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的经济首数荆、扬。
不说扬州,只说荆州,荆州的经济则又以南阳、长沙为重镇。
南阳郡挨着颍川郡,实际上算是中原地带,也就是说,除掉南阳之外,长沙的经济在荆州实为一枝独秀,这一点从长沙郡的户口人数上就能看出,荆州人口最多的郡是南阳,盛时二百余万口,其次便是长沙,盛时百万人口。
不过虽然如此,江南的经济毕竟底子薄,也就是从本朝起才开始快速发展起来的,故此与北方,尤其是中原那些历史悠久的名郡,例如颍川比起来,却还是大有不如。
颍川郡盛时人口约百五十万,比长沙郡多一半,颍川郡有十七城,长沙郡有十三城,县城的数目也比长沙郡多,可若论起辖地大小,却远比长沙为小。
长沙的面积是颍川的好几倍,——事实上,现在的长沙还是变小了,早年的长沙郡更大,前秦时置三十六郡,当时长沙郡便是其一,那会儿的长沙郡占地千余里,面积几乎相当於后世的整个湖南省,可以想见其大,不过后来随着长沙郡经济的发展、人口的增多,遂慢慢地被析分出去了许多地域,只从本朝以来,百余年间先后共在江南析分了七个郡,而长沙郡就占其三,因此较之往昔,长沙郡的面积小了很多,但与中原的大多郡国相比,却还是个巨无霸。
因而,虽说过了益阳县就是长沙的郡治临湘,实际上两县之间仍相隔颇远,约二百余里,——这要放在颍川,二百里地,已是颍川最南与最北的距离,也差不多是最东与最西的距离了。
“太史公云‘江南卑湿’,诚不我欺,又云‘地广人稀’,亦果然如是。”陈仪甚是感叹。
程嘉比陈仪更感叹。
魏郡的大小与颍川相仿,大概比颍川大一点,可相差不多,赵国地界窄小,比魏郡和颍川尚且不如,一个长沙,足能绰绰有余地容下这三个郡国,陈仪、程嘉当然少不了感叹一番。
荀攸说道:“中兴初,建武年间,光武皇帝省并天下四百余县,多在中原,而少在江南,以今观之,之所以少省并江南的郡县,固有前汉末年时江南较中原少受战火之故,却亦有江南地广人稀之故也!”
如是地窄人稀,那么省并县邑,可以把分散的人口集中到一个县里,便於管理;可如果是地广人稀,再去省并县邑,那么地方上就太不好治理了。试想一下,荀贞等入长沙之后,先后经过的罗县、益阳县,都是方圆数百里,对一个县而言之,本来就够大了,如果再省并,把两个县合成一个县,人口既少,地方却大,道路又难走,山多水多林木多,那就太难治理了。
荀贞坐於车上,听他们在车外谈话,撩开车帘,探出头来,笑道:“南北自古有别,长沙虽地广,然户口尚算充实,较之武陵,已是桃源了!诸君又何必‘牢骚满腹’?”
晋人陶渊明写过一篇《桃花源记,讲的是晋太元中,武陵的一个渔夫误入桃花源的故事。这个“武陵”,说的便是武陵郡。
《桃花源记是一篇想象优美的文章,可当下的武陵却绝非是如桃花源那样的世外天堂。武陵郡紧挨长沙,在长沙西边,面积比长沙郡还大,荀贞没有去过,不过因为武陵蛮时常叛乱之故,——便在前年十月,武陵蛮还又叛乱一次,最后被郡兵击破,所以他对武陵略有了解,听人说,武陵就算比不了两个长沙,至少也得比长沙大上一半,但总共才只有十二城,人口更少,盛时也不过只有二十余万口,和颍阴一个县的总人口差不了多少,莫说与中原相比,便是与同在荆州的南阳、长沙,以至零陵、南郡相比,也可谓蛮荒之地了。
只是可惜,《桃花源记尚未问世,“桃源”的这个幽默荀攸、程嘉等人听不懂。
荀攸呆了一呆,问道:“君侯,‘桃源’二字,作何解也?”
“桃源者,桃花之源也。”
“方今十月,群芳萧瑟,哪来的桃花?”
“陌上虽无桃花,而思及将要见到文台,我却如春风拂面,心情愉畅,恍如行桃花林中。”
荀攸、程嘉、刘备等恍然大悟。
刘备笑道:“君侯不止文治武功,且雅擅文辞,非我等俗人可比。”
刘备小时候就喜欢飞鹰走犬,不喜欢读,便是经术尚不精通,何况文辞?老实说,在荀贞面前,他常自惭。
出身比不上荀贞,武功比不上荀贞,文治比不上荀贞,经术、文辞也比不上荀贞,怎能不惭?
荀贞哈哈一笑,转问陈仪和紧跟在车后的赵云:“叔修、子龙,沿途的山峦、河水,县乡、道路,可都记下了?”
陈仪骑术颇精,身在马上,却没有揽辔挽缰,而是一手拿笔,一手撑着一块锦帛,听到荀贞询问,踢了踢坐骑,行到荀贞车外,把锦帛出示给荀贞,答道:“都记下了。”
荀贞很早前就有一个习惯,每到一地,便要记下当地的地理、山川、城邑、道路,在颍川为北部督邮时如此,在赵国、魏郡时亦是如此,今一路南下,当然更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以前记画地理、城邑的多是宣康,这次宣康没跟着来,所以这个任务转交给了陈仪。
在魏郡时,陈仪是荀贞的主记史,类同后世的秘,今被荀贞委以此任,也是合乎其职了。
不过陈仪到底是个“文士”,没有学过兵法,为防他有所疏漏,荀贞同时令赵云也记画一份。赵云和典韦作为荀贞的亲卫,紧随从荀贞辎车的左右,闻得荀贞问他,催马上前,亦将手中的锦帛出示给荀贞来看。
荀贞瞥了眼,见赵云之所记画虽不及陈仪的秀美,但简单刚劲,却更合乎军用。
荀贞点了点头,抬眼见赵云风尘满面,笑道:“子龙,一路南来,却是苦了你了。”
荀攸、程嘉、陈仪、栾固、魏光等人虽然也很辛苦,可休息的时候他们能休息,江禽等义从虽也辛苦,可总也有休息的时候,只有典韦、赵云等亲卫日夜不懈。
特别是典韦、赵云二人,自离魏郡至今,他二人就没怎么休息过,就算休息,也只是打个盹,亏得他两人皆是自少打熬身体,兼之现又正是青壮之年,却也竟是坚持了下来。
赵云笑道:“我不辛苦,辛苦的是典君。”
典韦体格雄大,不耐热,而江南偏偏不止热,还潮湿,这两天尚好点,因已入十月,江南的天气也转凉了,前些时着实把他给折腾坏了,衣甲贴在肤上,黏唧唧的,极不舒服。
还不止这一点,典韦和赵云不同,赵云虽非士族出身,家中却也颇有财货土地,因而少年时有机会学骑射,他在这方面又有天赋,年长后遂精擅此道,是个“骑将”,但典韦家里的条件并不好,少年时没有机会去骑射,便是学“戟”,他也请不起良师,学不了大戟,主要学的是投掷小戟,因而他是个“步将”,他跟着荀贞征战多年,以前倒也不是没有骑过马,可是却从没如这次一样长时间地骑马,对没怎么骑过马的人来说,如把短时间的骑马当作享受,长时间的骑马就是煎熬了,不止保守颠簸之苦,而且他两条大腿的内侧都被磨出血了。
然而,典韦却无一句话说,任劳任怨,尽忠职守。
事实上,不习惯长时间骑马的不止典韦一个,从行荀贞南下的二百余骑多是步卒出身,尽管荀贞挑人的时候已经尽量挑选会骑马的步卒了,可仍有一些亦如典韦,也不耐如此的长途驱驰,不过,一方面大约是因这些义从皆是荀贞的心腹亲信、多年故人,对荀贞忠心耿耿,另一方面也大约是因有了典韦的例子在前,所以倒也是无一人抱怨。
——荀贞不是不知没骑惯马的人是不耐长途奔驰的,可之所以还是带了不少步卒出身的义从跟他南下,却是因为他帐下的骑兵不多,攒集到现在,也只有五六百骑,相比他个人的安危,他更担忧族中和陈芷诸女,故此把机动性强的骑兵大部分都给了辛瑷,自己只带了数十骑。
荀贞回顾,见典韦撇着腿,姿势别扭地骑在马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
分给典韦的坐骑虽是少见的良驹,可典韦身长雄壮,他骑在马上本就不怎么协调,又因为两腿内侧疼之故,骑坐的姿势古怪,两下加到一处,确实好笑。
“阿韦,你过来!下了马,来车中坐会儿。”
辎车不是很大,已坐了荀贞、吴妦两人,若再加上典韦这般雄壮的男儿,必会拥挤。
典韦摇头说道:“韦为君侯近卫,职在警备,岂敢入车中与君侯共坐?”
程嘉笑道:“阿韦自知体大,这定是害怕他一旦入车,会挤住君侯,……,君侯,何不叫他去另个车坐?”
随行的辎车多是用来装载财货,用来乘人的有两辆,一辆是荀贞和吴妦坐,一辆是随从的两个婢女坐。
荀贞不同意程嘉的建议,正色说道:“阿韦,壮勇之士也,岂能与婢女同坐一车?”
典韦立刻就又感动了,他本来就不肯上车,听了荀贞此话,更是不肯了。
荀贞叫了他两遍,见他执意不肯,也就罢了,令吴妦在车中倒了一碗凉浆,唤典韦近前,亲手捧出车窗,递给他。典韦接住,一饮而尽。
前头江禽转马过来,报道:“快到沩水了,是今天渡河,还是在河边休息一下,明日再渡河?”
长沙郡境内河水密布,最大的一条是湘水,湘水北连汨罗渊、云梦泽,南入桂阳郡,把长沙郡一分为东、西两部,其所经过处,支流众多,沩水是其中之一,是较大的一条,正好位处在益阳和临湘的正中间。
荀贞问荀攸等人:“公达,你们说呢?”
荀攸答道:“虽说我等一行车、骑众多,但此时天光尚早,待渡过河,最多也就是傍晚时分,既然如此,不如过了河再寻地休息不迟。”
“好,那就过河。”
江禽应诺,策马回转前队,自先派人去河边找船。
荀攸沉吟片刻,复又说道:“过了河,离临湘便只有百里了,至迟后日,我等就能抵达临湘。君侯,要不要先遣一使,把君侯将至临湘的消息提前告之乌程侯?”
刘备、程嘉、魏光、栾固、陈仪诸人俱是赞同。
荀贞听出了荀攸的意思,何谓“提前告之”?不就是想提前看看孙坚是何反应?如果孙坚不欢迎,或者孙坚露出了要出卖荀贞之意,那么就可趁早改道。
尽管荀贞是信任孙坚的,但为了宽解诸人的疑虑,——早在最初他决定来投孙坚时,程嘉等人就表示过疑虑,所以,他痛快地应许了荀攸的提议。
他笑道:“此使非公达莫属。”
跟着荀贞南下的诸人里,刘备、栾固、魏光等人与孙坚没有见过,典韦见过,可典韦的身份不合适,算来算去,也只有荀攸了。他和孙坚既相识,他又是荀贞的族侄,最合适不过。
荀攸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使者只能是他,当下应诺。
诸人到了河边,江禽先派出的人已找到了渡船,趁着天光尚早,诸人分批过河。
待悉数渡到对岸,天色果才入暮。
便是当下之中原、北地,尚且林木茂盛,况乎江南现今的开发不如北方,更是林密树多,众人在河边找了处地势良好、易守难攻的小林子,当晚便在此处过夜。
荀攸没有在这里过夜,他在关羽、张飞的扈从下,披星戴月,提前赶去临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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