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位高僧叫做天云长老,并不是我们南山寺人,是前几天才到我们南山寺来挂单的。”
如果是从前,赵天佑一个人单独问的话,想必这和尚是鸟也不会鸟他的。任何去过寺庙的人都知道,现在的和尚都多牛叉了。
不过,今天因为知道赵氏父子并不是普通百姓,所以和尚不仅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还回答得颇为详细。
和尚刚答完话,就听到寺门外似乎有人声,赵雪峰连忙站了起来,带着赵天佑出去迎接。等到两人来到门口,看到果然是陈佑南和陈梦琪来了。
赵雪峰于是赶忙走上去跟陈佑南寒暄,而赵天佑则是先是愣愣地看了陈梦琪一阵,等到陈梦琪有意无意的将头转开的时候,他顿时很失落的把头也垂了下来。
直到陈佑南拍着他的脑袋,跟他说一些场面的夸奖话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应酬式的笑着。
在门口说了一会话之后,和尚便领着一行人进了禅房。
四个人在禅房坐了大概三分钟,又说了一会闲话,赵雪峰使了个眼色,赵天佑便随便说了个理由,径自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紧接着,陈梦琪也就跟着站了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在走到天云长老的禅房的时候,赵天佑禁不住停住,侧过头去,看到那个叫走天云长老的老和尚没念经了,只是笑着坐在禅房里看着他。
按说。大半夜的,月光下有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对你笑,怎么都会让人有点恐怖的感觉。然而,让赵天佑感到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有恐怖的感觉。
刚好相反,他觉得这一身白色僧衣的老和尚脸上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硕大的蜡烛一般,散发出一种温暖人心的光芒。
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赵天佑迈步走到禅房边,轻声问道:“老和尚,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佛法虽广,只渡有缘之人。今晚我们能够相见,便说明小施主是有几分佛缘了。”天云长老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那我就进来了。”赵天佑侧过脸,看了看跟在身后不远处的陈梦琪。迈步走了进去。
赵天佑刚一坐下来,就听到天云长老说道:“小施主,老和尚看你身上似乎藏着一些疑问,既然有缘,不妨把心中疑问说出来。说不定老和尚能够给你解答一二。”
其实赵天佑走进来,纯粹是因为对天云长老身上那种神秘气质的好奇,所以进来随便扯扯淡,并没有真的想要问点什么。现在听到天云长老这么说。倒觉得不问点什么,好像确实是吃亏了。
但是一想到。面对这样的高僧,该问点什么问题的时候。赵天佑就有点犯难了。
突然间,赵天佑就想到了那幅《钱塘行旅图》,那幅他明明画得跟原作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地方有一丝不相似,却又偏偏让他觉得完全等得到原作半点精髓的名画。
“我有个朋友,他是个绘画高手,他说他曾经临摹过一幅画,他临摹得简直像是最高明的复印机复印出来的一样。无论是笔法,用色,全都毫无二致,但是却偏偏觉得没有半分原作的精神气。我听了觉得很神奇,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画不就是画吗?为什么画得一模一样了,还会让人觉得不一样呢?”
赵天佑说完这话,突然觉得有点午夜电台的感觉。电台午夜通常都是上的性咨询节目,每个打电话给电台里的性专家咨询的时候,开头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我有个朋友……”
天云长老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着看了赵天佑一眼,然后才缓缓说道:“小施主,你觉得绘画和照相的区别有什么区别呢?”
赵天佑想也不想就答道:“一个是人手画的,一个是照相机拍的呗。”
天云长老笑着摇了摇头,“不,相片只是这个世界的倒影,而绘画却是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倒影之中只有光线在胶卷上留下的印迹,而真正的绘画,却是一个人内心走过的痕迹。如果你想读懂一个人的绘画,你首先必须自己有心。一个无心之人,是永远也读不懂有心人的。”
“我当然有心,我没心我不就死了吗?”赵天佑奇怪地说道。
天云长老再次笑着摇了摇头,“此心非彼心,你的这颗心只是皮囊的一部分,给你的整个皮囊供血而已。这颗心让你跟植物区别开,却无法将你跟其他动物区别开。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是因为有另外一个心。这颗心每个人都有,只是有的人看不见,又或者不敢去面对罢了。”
赵天佑囧了,这种形而上的东西真心不是他长项,“那老和尚,你倒说说看,你说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简单,四个字。”天云长老伸出四根手指,笑道,“生死动静。”
“太深奥的东西我不懂。”赵天佑很老实的摇头,“老和尚你可以说高中生听得懂的话吗?”
“好,那我就先跟你说静字。人生的悲,哀,痛,苦,忧,愁,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惧字,无惧为静。”
“按你这么说,静岂不是就等于四大皆空,直接出家好了。”赵天佑抬起头看着天云长老,“不会是你们庙里缺人,在给我做软广告吧?”
“有些话应在过去,有些话应在现在,有些话应在将来。你现在不懂没关系,我的这个静字,是送给你的未来的。我现在再把死字说给你听,这死字也是送给将来的你的。”天云长老说到这里,缓了缓。才继续说道,“一切都会变化,好会变成坏,坏会变成好。即使是我们最珍惜的东西。也许也会变化成最丑恶的东西,时光荏苒,一切都是在变化之中。每一个变化,均是一个旧的死去,也是新的诞生。要淡然接受一切变化,淡然接受一切旧者之死,淡然接受一切新者之生。我们的爱与一切付出,都是给予那已经死去的旧。所以当新的生伤你的时候,不必介怀,因为你爱的不是那伤你的新的生,而是死去的旧。当你能坦然面对一切变化和伤痛。并且明白这一切都是宇宙应有之规律时,是为无悔,无悔者有死。”
“老和尚,你真的确定你不是在跟我做软广告吗?”赵天佑挠了挠脑袋,苦着脸看着天云长老。问道。
天云长老仰起头开心地笑了笑,“小施主,不要急,我接下来就要说给现在的你听了。不如。我先跟你说生好了,可以吗?”
“嗯。”赵天佑点点头。“但是不要再说得跟刚才一样生涩了,我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多少考虑一下我的大脑负荷。”
天云长老笑笑,说道:“有必须保护的,不可失去的东西,有必须信任,不可怀疑的东西,是为有念,有念者为生。知道什么是自己必须保护的,不可失去的东西,知道什么是必须信任,必须怀疑的东西,是为有生。小施主,你的心中有生吗?”
“我当然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最讲义气了。”赵天佑拍拍胸脯,说道。
天云长老笑着摇了摇头,“当你的生命走到终结的那一刻,当一切牵绊都已经不再成为牵绊,上天让你看一眼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样东西,你想看到的那样东西,才是你心中的生。小施主,你有吗?”
“我当然有,只是我不能说,怕被人听见。”赵天佑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凑得离天云长老近一点,小声说道。
天云长老又是一笑,然后又说道:“当一念生便为一念而活,当一念灭便随一念而死,念之所至,心之所至,行之所至。纵使知道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知道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知道一切最终都要化为尘土,却依然坚持全力以赴,纵使朝生暮死,也无怨无悔,是为动。生死静动,四者最难的,便是这个动字。无惧有静,无悔有死,无疑有生,三者兼具者,方才有动。小施主,你的心中可有动?”
当天云长老笑呵呵的问出一句,小施主,你的心中可有动的时候,原本还不是那么以为然的赵天佑,突然变得无比沉默起来。他原本摇摆不停的身体,蓦地变得像一个雕塑一样僵硬,好像一个突然被巫师石化的武士。
而当看到赵天佑这幅模样的时候,天云长老却满意地笑着点头,“小施主,看来你今夜没有白来,总算是有所收获啊。”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看到有个人走了进来,缓缓来到了赵天佑的身边。
然后,她毕恭毕敬地对天云长老行了一个跪拜礼,嘴中说道:“大师,感谢您的点拨,我明白了。”
天云长老朝她笑着点点头,然后又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赵天佑。
就在这天云长老的鼓励的眼神中,赵天佑终于缓缓朝着身边的少女张开了就,“陈梦琪,我……”
然而,他还没说出来,就看到陈梦琪用她明亮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直视着赵天佑的眼睛,然后用认真而又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喜欢你,赵天佑,很喜欢很喜欢。”
“为什么你不再等三秒钟?”说到这里,赵天佑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经病发作了,竟然突然流下眼泪来,“竟然把我表白的机会抢走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准备了很久很久吗?”
天云长老看到这情形,顿时仰起头,低声笑了起来,然后念了一声,“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说完,便站起身,径自离开了禅房,只留下赵天佑和陈梦琪在月光中有些新鲜,又有些熟悉的彼此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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