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天上午练功结束后,刘天月直接领着胡青鹏来到后院的厨房。七八个身穿佣人服饰的中年男女正在忙碌地准备午饭,灶火熊熊,热气蒸腾,房间里弥漫着米饭的清香。胡青鹏闻着饭菜的香味,垂涎欲滴,小腹中一阵雷鸣。
刘天月眉尖轻蹙,唤道:“邹靖!”
“诶,来了!”一个身材高大威猛,满脸虬须的大汉迎了上来,边走边在衣服上擦拭手上的水珠。他大汗淋漓,半敞开的衣衫下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一块块岩石般坚硬的肌肉,胸口长满了浓密卷曲的毛,如一头健壮的雄狮,处处显示出非同寻常的力量,堆着笑脸道:“刘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胡青鹏听他的口音略微有点卷舌,似乎是北方人,心想有机会定要请他讲一讲北地的风光民俗,长长见识。莫师叔不是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吗?
刘天月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大汉裸露的强壮肌肉,心头一阵狂跳,脸上羞红,强制自己扭过头去,跺足嗔道:“邹靖,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把衣服穿好!”
邹靖忙将衣服扯好,讪笑道:“夫人,这儿太热了,我们平常干活都是这样穿的,图个方便凉……”
刘天月脸上红潮稍退,打断道:“不用解释了!”一把将胡青鹏推到他身旁,“这是尹三爷收的徒弟,从今天起到厨房帮工,凡是一切诸如砍柴挑水刷锅洗碗的粗活都可以让他做。你们不要因为他年纪小,又是门中弟子,故意派些轻松的活给他干。我会时不时来巡查的,如果看到他在偷懒,我就扣罚你半个月的工钱!”
邹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没有见过衡山弟子被派来厨房干活的,而且还得干重活累活,这不是折磨小孩子吗?难道她是在说反话不成?斜了胡青鹏一眼,纳闷道:“夫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瘦瘦小小的孩子能干得了什么?何况他是来拜师练武的,可不是来跟我学砍柴烧水的!”
刘天月皱眉道:“你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罗嗦些什么?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没必要刨根问底!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容他再问,转身匆匆逃开,脑海里始终抹不去刚才那羞人的一幕。她偷偷摸着烫的脸颊,眼中幽怨之色愈浓。
邹靖拍了拍胡青鹏的脑袋,好奇地问:“小兄弟,你初来乍到就被打来干下人的活,是不是得罪了刘夫人?”
胡青鹏苦笑道:“因为我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没有钱孝敬师门,所以要多干活,不能白吃白住让人讲闲话。”
邹靖大不以为然:“你一个小孩子一年到头花得了多少银两?不要怪我粗人多嘴,你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他们找了个借口,配你来这里受罪。这世上没有世外桃源,人心险恶啊,你今后可得小心点!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
胡青鹏不禁心生疑虑,难道这里面真有隐情,莫非是赵青河捣鬼?他出身于平民阶层,没有其他师兄的骄气傲气,又谦虚有礼,手脚勤,很便获得了众人的好感。在衡山派中做打杂苦工的共有九人,五男四女,以邹靖夫妇为,大都是躲避战乱兵灾时候逃到山上寻求庇护的,负责包括洗衣做饭在内的所有杂务,直接受刘天月指挥管辖。邹靖的妻子彭烟儿三十多岁,长得丰满高挑,温柔和气,与丈夫正是一对绝配。
彭烟儿一见胡青鹏便十分喜欢,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眼里竟浮现泪光,对丈夫道:“大哥,我们的孩子若在,大概也有这么高了!”
邹靖浓眉一皱,沉声道:“你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又来胡言乱语了!外边的人等着开饭呢,干活去!”彭烟儿暗暗一惊,省悟到自己失态了,对胡青鹏温柔一笑,忙转身离开。胡青鹏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这么和蔼可亲,鼻尖酸酸的只想掉泪。
忙活了一个中午,胡青鹏连气都来不及喘,又马不停蹄地跑去跟众师兄练武。陈青华闻到他身上的异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小手在鼻尖前轻轻扇动,皱眉问道:“小师弟,你中午吃饭的时候到哪里去了?怎么一身的油烟味?”
胡青鹏挠头道:“我中午去厨房打杂帮工,所以身上有味道。”
陈青华讶然道:“你为什么要去干下人的活?是我娘安排的吗?我这就去找她问清楚,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受委屈!”
胡青鹏忙拉住她的手,急道:“师姐,我是自愿的,你不要去找六师叔理论了!而且我觉得这样子并不委屈,反正多干活又不会累死人。”他担心陈青华一闹之后,自己反会陷入困难的境地,届时所吃的苦头还要多。目前惟有逆来顺受,千万别授人以柄,先站稳脚跟再说。
陈青华从小在山上长大,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知人间疾苦,哪能体会胡青鹏的窘迫和忧虑,觉得这人真是奇怪,自己好心要帮助他摆脱困境,他却不领情!越想越气,跺足道:“你愿意吃苦受罪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再也不管你了!”说罢拂袖而去。
胡青鹏望着她的背影,既奈又难过,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没有耐性,说生气就生气,不给自己进一步解释的机会。
赵青河在一旁暗自偷笑,没有师妹从中阻梗的话,这穷小子岂不是如泥人似的任他揉捏玩弄?当下决定加大训练量,务要将胡青鹏操练得趴下。胡青鹏意间看见他的眼神,明明阳光火辣炽热,仍不禁打了个寒战。
当胡青鹏拖着疲惫至极点的身子走进厨房,彭烟儿先上来抱住他,心疼地道:“天啊,他们是不是故意折磨人呀?大哥,你看看这孩子,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了!”众人一窝蜂地拥上来,七嘴八舌地纷纷表示关怀。胡青鹏一时间受宠若惊,心下感动,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突然邹靖喝道:“都别吵了!该干嘛的干嘛去,不然法准点开饭了!”张开蒲扇大手,把胡青鹏轻松地提起来,走到厨房后面的空地上。彭烟儿追在丈夫身后问:“大哥,你抓着他做什么?你的手别太用力,小心弄疼人家。”
邹靖将胡青鹏放下地,指着墙边堆积如山的木柴道:“夫人有过交代,不管多累都不允许你偷懒。你今天下午就跟着我练习劈柴罢!”
胡青鹏此刻全身乏力,右臂因拔剑动作做得太多,麻木得几乎不能动,瞪着那些又粗又圆的木头,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以他这时的臂力连斧头都举不动,哪有力气去劈开木柴?!可是如果完不成任务,一旦邹靖向刘天月如实反映,自己恐怕下场不妙啊。当下求援地望向彭烟儿,期盼她能为自己讲两句好话。
彭烟儿神情却有点古怪,以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忧,对丈夫道:“大哥,你真的决定要教会他吗?”
邹靖微微一笑,露出罕有的温柔神情,轻伸猿臂,揽住妻子丰腴柔软的腰身,叹道:“烟儿,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难得你如此喜欢这个小孩,我当然要好好地增强他的实力。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为他担心受怕的样子。”
彭烟儿心中大为感动,轻轻靠在他的胸膛,轻声道:“大哥,谢谢你!”两人相互依偎,夕阳的余晖照射下来,彼此的心头都荡漾着浓浓的柔情蜜意。
胡青鹏看着他们两情相悦的模样,尽管还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心里亦好生羡慕。
邹靖将妻子遣开,弯腰捡起地上一柄黑色的斧头,接着竖起一根圆木,对胡青鹏道:“你先看我如何劈柴,等会照着做。这里面也有诀窍和学问,你仔细看清楚了!”只见他双腿微曲,单臂将铁斧高举过头,上身微微后仰,然后手臂挥动,斧头呼的闪电般劈落而下,喀的一声轻响,坚硬的圆木如豆腐般当中裂开,断口极为光滑平整。他的动作简洁连贯,一气呵成,体现了度和力量的完美结合。虽然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劈砍动作,但几乎懈可击。如果对象不是木头而是人,恐怕十有**躲不开。
胡青鹏目瞪口呆,想不到劈柴都有这么高的境界!在邹靖挥动铁斧的那一刻,他甚至感到邹靖和铁斧已经连成一体,隐隐传来坚不摧的异感。这种令人胆寒的感觉,他只从易辉、欧阳绝等少数几个人身上感受过,又惊又佩,开口道:“邹大叔,你这手功夫好厉害!你……是不是练过武功呀?”
邹靖哈哈笑道:“我一个粗人哪会练什么武功,我只晓得如何用斧头砍柴。如果你跟我一样用了二十年的斧头,还是可以装模作样吓唬别人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练剑的,但以我二十年的用斧经验来看,只要掌握好力量、度、角度和协调好身体的各处肌肉关节,不论你手里是剑还是别的什么,都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你说对不对?”
胡青鹏点点头道:“邹大叔说的好象很有道理哦!”虽然他还没有真正开始练剑,学习如何运剑出剑的方法,但前来衡山的路上几经生死考验,看多了高手间的搏杀,多多少少也看出一点苗头,有自己的心得体会。那些高手使出来的杀招并不是盲目的追求最大威力,而是将力量、度、角度等因素综合起来考虑,扬长避短,虚实相间,攻敌之必救,务求掌控战局的主动权。当然,人毕竟是活动变化的,不是一截死木头,所以出手的时候还要掌握好时机,要懂得灵活应变,否则再完美的招数也没有用处。
邹靖将斧头抛到他的手中,竖起一根圆木,道:“你来试一试!”
胡青鹏手中一沉,斧头差点脱手砸到脚上,苦着脸道:“邹大叔,这斧头太沉了,我现在哪还有力气把它举起来?”
邹靖道:“既然你右手力,为什么不用你的左手呢?”
“左手?”胡青鹏愕然。他用惯了右手,从未想过左手也可以拿斧头劈柴。当下试着将斧头交到左手中,勉强可以挥动,但是因为从前缺少运动的关系,左手明显不够灵活,挥动铁斧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别扭。
邹靖道:“只要不是天生残疾,其实人的左右手是没有什么分别的,经过严格的锻炼,就能同样的灵活自如。我这就教你怎么用好自己的左手。”他接下来便开始训练胡青鹏,一丝不苟地教导他握斧的方法和姿势,以及如何把握好斧头的力度和度,如何准确地劈开木柴。概括来说,就是心、眼、身、气、力如何高度协调统一,即心要忘我,眼要有物,身要平衡,气要深敛,力要纯粹,这五个方面的因素缺一不可。他的这番理论解说起来浅显易懂,但真正要分毫不差的做到并不容易。
胡青鹏越听越是佩服,虽然邹靖只是以用斧为例来讲解,但推而广之,用剑也是同样的道理啊。尤其是邹靖讲到心、眼、身、气、力五者合一的时候,他如醍醐灌顶,顿悟于心,仿佛面前打开了一扇大门,豁然开朗。他这两天被迫苦练拔剑术,只知一味地重复拔剑、出剑、收剑的动作,心有杂念,眼目标,身法松弛,气息混乱,力量不匀,以至累得周身酸痛。如果他早就掌握了心、眼、身、气、力协调统一的法子,绝不会如此受罪。古人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指的就是这种情形罢。
胡青鹏根据邹靖的指点,先对空虚劈练习了片刻,然后集中精神,排除心中一切杂念,让心神融入周围的环境之中。他感到了风的轻柔,夕阳的温暖,以及远近各种鲜活的声响,最后是手中铁斧冰凉的把柄。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意识向外延伸,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斧头连结起来。他意念一动,将斧头轻飘飘地举到空中,举到最高点的那一刹那,整个人的重心垂直向下,达到奇妙的平衡状态。气入丹田,力于腰,眼中的圆木纹路清晰比,一声清啸,斧头准确地劈在圆木的中心线上,喀嚓一声,木头应声裂开两片。
“我成功了!”胡青鹏难以置信地看着裂开的木头,又看了看左手的铁斧,转望向一旁含笑而立的邹靖,心潮澎湃,哽咽道:“邹大叔,我、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如果没有邹靖的指点,他恐怕要花两三年的功夫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邹靖神色陡黯,眼中流出几丝伤感,缓缓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是看在我妻子的份上才教你的。我们夫妇十年前生有一个男孩,应该和你是一样的年纪,因为种种原因失散多年了。烟儿思子心切,常常以泪洗脸,这回见到你之后非常喜欢,可能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我只希望你能哄一哄她,让她开心一点,就算对得起我了。”
胡青鹏福至心灵,扑通跪倒在地,真挚地道:“邹大叔,如果你不嫌弃青鹏驽钝,青鹏愿拜您为义父、彭大婶为义母!从今往后孝敬侍奉你们。”
邹靖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地道:“你要拜我们为义父义母?!你将来可是堂堂的江湖大侠,我们夫妇身份卑微,如何高攀得起?”
胡青鹏正色道:“邹大叔,您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我的亲身父母都是贫苦人,他们的处境比你们还要艰难,全家甚至连一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不管我以后是否成为大侠,但我决不会忘本,不会以自己的父母为耻。我是真心诚意地把你们当作长辈,希望有机会能报答你们。既然我们有缘相识,青鹏恳请大叔不要拒绝。”
邹靖咧嘴大笑,显然非常高兴,“你能有这份孝心,证明我们夫妇没有看错人!”
胡青鹏知道他是应承了,当即行礼叩拜,改口称邹靖为“义父”。邹靖老来得子,自然乐开了怀,赶紧将这一好消息告诉妻子。彭烟儿喜出望外,听着胡青鹏张口叫了一声“娘”,眼眶湿热,泪水如开闸般滚滚而下,抱住他泣不成声。多少辛酸、多少思念,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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