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使很久以后,阿塔斯已经成为了一个大不相同的世界,但当心灵术士回忆起这一天的经历时,一切似乎依然栩栩如生,没有半点褪色。
穆哈迪将珊瑚项链小心的收好,贴身藏着。然后,他仔细打量着还是个孩子的莎蒂丽,此时她还没有成为日后令人敬畏的珊瑚女巫,但她身上已经有种气质,让人觉得难以忽视。
和成年以后那个光彩夺目,明艳不可方物的传奇女法师相比,现在的她比未来的自己矮不少,也轻了不少。她那双蔚蓝色的大眼睛也不如他记忆中的那么大,那么蓝。
她和他靠的很近,她的笑容没变,金发也一如往后,柔顺美丽,如闪亮的流水一样影藏在头巾下,只露出一点点。她穿着质地普通的白色亚麻布袍子,遮住了自己的身材——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穆哈迪方才把她错认为男孩。
圣堂武士们的脚步声依然可以听得见,他们没有远去,还在到处巡逻,抓捕一切看不顺眼的人。奴隶巴扎这里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区域,暴力事件时有发生,所以这里附近驻扎的人马也很多。
“他们的搜捕可能会持续好几个沙漏时,”仿佛看透了心灵术士的想法,小莎蒂丽用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聪颖劲儿说道。“咱们可以聊聊天。”她眨眨眼。“除非你喜欢一直喜欢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你对这里很熟,”穆哈迪耸耸肩。“这不像是小女孩应该来的地方吧?”
“还没熟到认识这里每一个人的程度。”她在一片昏暗中看着穆哈迪,似乎在用眼神说你就是那个我没见过的人。“而且,这里也不像是巫王的贵宾该来的地方吧?”
穆哈迪认识的那个珊瑚女巫,在他的灵能通感里像太阳一样光彩夺目,让人无法直视。现在,从这个还是孩子的小莎蒂丽身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质。
“彼此彼此。”穆哈迪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他可不想把圣堂武士们招来。“就让我们各自保留一点秘密也好。”
小莎蒂丽露出一抹微笑,“我宁愿咱们各自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分享。”
还没等心灵术士表达反对,小女孩就开口了,好像害怕穆哈迪会拒绝一样。“我打扮成男孩的样子,是因为这样比较不会招惹麻烦。”她没说是哪一类的麻烦,不过心灵术士想也想的到。
“如果你怕麻烦,为什么你还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和我的姐姐,就是在这样的奴隶卖场上分开的。”小莎蒂丽平静的说,不再微笑了。“如果她和我一样常回这里看看,也许我还能遇上她。”
珊瑚女巫从来没有再遇到过自己失落的姐妹,穆哈迪来自未来,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此刻他无言以对。
“告诉我,”小莎蒂丽看着穆哈迪,她此时的表情心灵术士差点不敢直面。“生命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在人还小的时候如此?”
穆哈迪几乎难以相信这是个五六岁小女孩说出的话,“总是如此。”他沉默了一下,回答道。
“我说了我的秘密,”小莎蒂丽又恢复先前那种快活的表情。“该轮到你了。”
看到心灵术士踟蹰不答,小女孩不高兴了,“你连编个假名字都不肯么?算了,你总肯告诉我自己是干什么的吧,过客。”
“历史学家。”穆哈迪不假思索的说。古谚有云,先知不过就是反向的历史学家。自己这么说,可不算骗她。
“你看起来不像学者,”莎蒂丽上下打量了一番心灵术士。“不过我也没见过多少学者,所以姑且就当你是吧。巫王为什么要邀请你倒他的宫殿做客?你又为什么要到奴隶巴扎这边来捣乱?”
“我是被抓来的,不是被请来的。”穆哈迪澄清区别。“给巫王捣乱,能证明我自己的一个理论。”
“所以你冒着生命危险,就是为了证明一个理论?”小女孩笑着说。“现在我真的有些相信你是一个学者了。”
“说是一个囚徒,更为妥当。”
“你要逃走这里?”小莎蒂丽比了一个大圈,她指的是整座提尔城,逃出提尔,才勉强算是脱离了卡拉克的势力范围。
“不止这里。”穆哈迪回答。我要从这个时代逃走,他在心里想,我要逃回我本来的那个时间线去。哪怕去盐海冒险,也比时刻冒着造成时间悖论的危险要好。
“你要逃走。”小莎蒂丽着重强调了逃走这两个字,“那咱们以后见不着面了?好不容易,生活才有点刺激。”
她想多和自己见面?穆哈迪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以后会见面的。我肯定这一点。”
“你能保证吗?”小女孩追问。
“我可不止敢保证而已。”穆哈迪郑重发了一个誓。
“嗯!”小莎蒂丽重重的点点头。“我也保证,下次见面时,我一定已经成了一名强大的法师了。”她把手按在那本黑色真皮封面,有金属搭扣和银丝文字的厚魔法书上,庄严的说。
接下来,当圣堂武士们的足音远去了以后,两人才从藏身之处出来,互道珍重之后分道扬镳。她会回到角斗场老板的宅子里去,不久以后在那里意外遇到科坦德**师,并成为后者的徒弟。几年后她成长为一名离经叛道的守护者法师,拥有和巫王媲美的法力,最终一手主导了阿塔斯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第一场革命。
而他要回巫王的宫殿里去,在那位拉贾特最擅长预言魔法的徒弟手下影藏自己的行迹。
卡拉克此时不再宫殿里,甚至不在提尔。他外出打猎去了,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宣称的。阿塔斯的巫王之间并非一团和气,明争暗斗层出不穷,这些高层面的东西穆哈迪不清楚,也懒得理。
这一夜他独自睡在黑暗的寝室里,他的灵能让他感受到整个城市里几十万灵魂的鲜活脉动。今天,我埋下了一颗暴乱的种子,他想。未来,会有多少人因为我这个简单的举动而死?
恐怕有千千万万人,穆哈迪想。他没有亲身经历提尔革命,但他从不少渠道听来了当时的情景。无论莎蒂丽多么高尚,多么理想主义,她也不可能完全驾驭的住革命这只怪兽。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珊瑚女巫是世所罕见的天才,几万年未必能有一个人杰。在未来,人们会叫她永世英雄。即使不遇到穆哈迪,她也未必就不能推翻巫王的暴政,说到底,她就是那种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
这么想,没有让穆哈迪觉得好一些。和没能阻止巫王的杀戮不同,他这一次几乎等于亲手签下了无数人的死刑判决书。看来卡拉克说的没错,自己毕竟还是有些良心的。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但这不代表他做的时候就会乐在其中。
自从来到阿塔斯世界以后,穆哈迪最常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无动于衷。和地球比起来,这里是个太过严酷残忍的世界,如果还保持着常人的敏感,根本就活不下去。现在他发现自己到底还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同化,还算那么一丝好人,让他略微欣慰。
如果天琴知道我此刻的想法,穆哈迪猜测,大概只会说心灵术士连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坏人?
说到天琴,穆哈迪突然想起,天琴少说也有八百多岁了,她应该也在这个时间段啊。自己要不要想办法与自己的师父取得联系?或者更直接的,去找阿塔斯心灵术士之首,那个据说能匹敌巫王的千魂首?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穆哈迪沉沉睡去。
第二天,他起来的很晚。巫王卡拉克已经“打猎”归来了,等到他赶回来,第一时间视察了暴乱过后的奴隶巴扎。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的表情因为暴怒和怀疑而扭曲了。圣堂武士们结巴的向他解释,暴乱很可能是应为蒙面者同盟的守护者法师们捣的乱,要么就是敌对城邦的奸细。对于这番话,巫王不屑一顾。他当场处死了首席圣堂武士,然后命令死者的二把手代替死者的位置。
卡拉克并未指责是穆哈迪搞了这场破坏,至少没有明说。他派文书取来卷轴,当众宣读,“奇怪的骚动将会发生,查不出何人主使。”上面的记载同样混沌不清。
卡拉克的预言是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出错的。所以既然卷轴上写了查不出是何人主使,那就真的是查不出何人主使了。穆哈迪很满意自己居然真的愚弄了一次预言,但巫王对此并不满意。他决定既然查不出何人该对此负责,那么所有人都要对此负责。渎职的圣堂武士,士兵,还有参与骚乱的奴隶和商人们全部被烧死示众。
整个提尔都闻的到穆哈迪的“小破坏”带来的后果,炎热的气候和几乎静止的空气让那可怕的恶臭久久不散。
卡拉克似乎洞悉了穆哈迪的行动,一天,他找上心灵术士来。王家马队如影随形的跟着他,所以离的老远,穆哈迪就通过马蹄声知道巫王驾到了。
“啊,小友。”卡拉克隔着老远,骑在马上对穆哈迪喊道。“我差点忘记了,我准备了个礼物给你。”
“礼物?”
“一颗宝石,代表我的好客。”巫王扔过来一个油布包裹,然后搓搓手说。
穆哈迪警惕的捡起那个包裹,灵活的解开上面的绳结。里面真的是一块漂亮的宝石,伴随着曾经带过它的耳朵。耳朵的主人心灵术士还记得,就是他植入深度暗示,诱发巴扎骚乱的那个商人。
一瞬间,心灵术士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穿了。
骑在马上的巫王脸上浮现出疯狂的阴沉,就像他每次杀人前的时候一样。“你不该欺骗我的好心,心灵术士。”
“难道卷轴里不是记载了我的行动了么?”穆哈迪反问道。“依照早已设定的轨迹行事,何错之有?”
巫王大笑着鼓掌:“啊,精彩的还击!你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我们进步不小。”他再次拍拍手,士兵们把骚乱那天在奴隶巴扎当差的圣堂武士头领押了上来。他的生殖器被绳子绑住,另一端巧妙的拴在一匹白马的鞍具上。
骑手巧妙的让观众们快活了一个沙漏时,但接下来,那匹白马一次太过激烈的反应结束了一切。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在观察那个可怜人挣扎的过程中,卡拉克回答穆哈迪先前的提问。“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甚至我的回应也是。”
当那个圣堂武士终于死去的时候,巫王下令把他的尸体埋到自己的花园里,然后就纵马离开了,王家马队跟着他一道扬长而去。
巫王的花园里树立着十二座亭子,每一个亭子上面都铺设着精美的瓷砖与装饰。大理石被从蔚蓝年代的精灵遗迹中运来,木匠用橄榄树做成华丽的内嵌木板,墙上雕刻着巫王的丰功伟绩。十二座亭子里铺设的镶嵌花纹一座比一座更为惊人的繁复美丽,里面填满死于巫王喜怒无常下的人们尸体。提尔宫殿确实壮丽无比。
就在这一天,穆哈迪决定了自己要再次尝试从提尔城里逃走。
巫王会预言到他的逃亡,这点他毫不怀疑。但是经过先前的事,他已经明白了,预言不会出错,但它同样束缚住了卡拉克自己。正如卷轴上先前记载“奇怪的骚动将会发生,查不出何人主使”一样,为什么卷轴上的下一条记载不能是“心灵术士成功逃出提尔,无人能够阻止”?
卡拉克试图用他的预言束缚住我,穆哈迪想,那我就要反过来利用预言对抗他自己。
心灵术士想了又想,认为自己的认识可能是正确的,自己确实有可能逃出提尔。但是有一点他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卷轴上的最后一条是什么内容,穆哈迪是知道的,卡拉克读给他听过,心灵术士将会屈服,将未来的危险告之巫王。
巫王的预言是从不会出错的,所以这最后一条内容是必然会实现的。如果我最终确实屈服了,穆哈迪想,那么我现在就算逃出提尔又有什么意义?
从另一方面考虑,如果我真的告诉了卡拉克未来的危险,那么他就应该会在革命的萌芽出现前将其扼杀。穆哈迪想,那么奴隶制不会被推翻,自己八成还在天蝎部落做战奴。也不会有穿越盐海的冒险,自己更不会穿过时空门来提醒巫王未来的危险。这不是产生悖论了么?
“保持信仰,信仰会助你成功。”未来的自己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仅仅是鼓励自己不要失去信心,还是另有深意?
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后,心灵术士这么总结道。
雅雅已死,所以没办法用上次的方法和大商人福瓦德·伊本·阿巴斯接头。不过这难不倒心灵术士,商人们又不会隐姓埋名,找起来不算困难。至于如何隐秘的碰头,穆哈迪打算动用自己的灵晶仆。
心灵术士通过读心的技巧,大概掌握了提尔城里那些比较著名的大商人的行踪。幸运的是,这几天正好有一次众贸易家族的集会。会上人员混杂,守备也相对松懈。更何况做生意这种事,少不了勾心斗角和隐秘的会面,所以就算届时福瓦德神秘消失了一会儿,人们也只会当他谈生意去了。
穆哈迪在提尔城内通行无阻,圣堂武士们根本不会阻拦他,所以他很轻松的就提前进到了集会的会场。由于他微妙的身份,集会的组织者也不知该拿这个“巫王的贵宾”怎么办,只能一边迎接,一边祈祷这个瘟神快点离开。
心灵术士在这里没有逗留很久,他喝了几杯夜影之水就离开了。不过在他离开的是,他把自己的灵晶仆藏在了会场里。
等到集会正式开始的时候,穆哈迪通过暗藏的灵晶仆展现异能,很快联系到了在场内的大商人。福瓦德正和另一个商业巨子谈笑风生,听到穆哈迪的召唤神色一点没变,依然若无其事的和对方讨论完,才不引人注意的取走了灵晶仆,进入一间隔绝探测手段的谈合同的密室。
“众信士的长官啊,”大商人虔诚的声音通过灵晶仆传入心灵术士的脑海里。“您有何吩咐,需要您谦卑的仆人福瓦德代为履行?”
“我需要离开提尔。”时间越短,暴漏的可能性就越低,所以穆哈迪选择长话短说。“为了这一点我需要做好一些安排。”
“那是什么,尊贵的大人。”福瓦德迫切的问道。
“首先,坐骑,食物,和水。”穆哈迪说。“没有这些我在沙漠里也活不了多久,特别是考虑到我可能要躲躲藏藏的情况下。”
“其次,我需要拖延时间。越迟让人发现我的离开越好,圣堂武士们越忙于其他事情越好。”心灵术士接着说。
“但是巫王怎么办?大人。”福瓦德的语气露出几分为难来。“我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瞒过卡拉克。”
“不用担心,”穆哈迪说道,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从容,充满自信。“阿塔斯有很多巫王,其中不少是卡拉克的敌人。他总有出城对付解决和其它巫王纠纷的时候,到时候就是机会。”
虔诚的一个好处就是,信徒们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任何疑义。虽然穆哈迪交代的任务极其艰巨,但福瓦德依然凛然听命,一点额外的念头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穆哈迪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嘱咐大商人。“你在未来还会遇到我一次,在白德尔,未来的我告诉你这个了吗?”
商人传来肯定的回复,但是表示未来的穆哈迪只说他会在那时再次遇到自己,没有安排他做什么。
这就对了,“再次见面的时候,你要对我说salaamalaika。”心灵术士命令对方。“作为暗号,这样那时候的我才能相信你。”
“它是什么意思?”大商人显得疑惑不解。
“一门只有我才懂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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