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圭坐立不安。
他知道简单到高阳了,安庆边军好像根本不在乎他知道这个消息,就在他所住的客栈里,负责他安全的士兵们都在肆无忌惮地谈论着这个话题,这些士兵很兴奋,似乎觉得安庆边军与简述联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安庆边军仇恨蒙人,虽然与这些士兵并没有多少接触,但从这些士兵看着自己的表情,话语之间的不敬,王圭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感情。对于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安庆边军是与蒙人在战场上生死搏杀过来的,王大将军投靠蒙人,这些人恨屋及乌,理所当然。
负责他们一行人安全的是一个满脸伤疤的黑大汉,看其服色,是一名致果校尉,看着他轻蔑的眼神,王圭认为这是安庆边军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信号。悄悄地吩咐手下,千万不要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或说出什么过头的话,刺激着这些人的神经,从而招来无妄之灾。
但出乎意料之外,这些人除了明显的瞧不起他们之外,却是既无过份举动,亦没有冷嘲热讽,进出之间,将他们一行人的衣食住行都照料的无微不至,这让王圭惊讶的同时,又感到可怖。
安庆边军对于士兵的控制力竟然达到了这样一个程度,那怕这些人对自己这种投靠了蒙人的家伙恨之入骨,但在纪律的约束之下,竟能隐忍不发。
试探着询问那名黑大汉校尉,想出去走一走,对方居然也一口答应,安排了随行卫士。便不再搭理他,任他自由行动,这种自信的表示,更让王圭有些不安,他情愿对方将自己牢牢地看管起来。不许自己了解到现在高阳的任何一点真实的情况,那才合情合理。
在街上转悠了两天,看到的情况让王圭心中更为沉重,他虽是官,但却一直在军中任职。从高阳的情况来看,云昭的安庆边军的数量远超王大将军的估计,只在高阳一地,他就估摸着约有上万人,那还有榆林,成化,罗喉。固安,赤马等地呢,安庆军难道没有驻守部队?如果算上广昌的数千守军,那现在安庆边军聚集在益州的部队便超过一万五千人,如果他们都是歼灭高达那支部队一样的精锐的话。王圭不寒而栗。
王大将军的拖延策略是正确的,如果现在急于夺回广昌而与安庆边军开战的话,兴灵便极有可能陷进一个泥沼里去,而这样,只会便宜了益州城的简述。
最好不要与他们开打!王圭在心里道,但心中也明白。这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安庆也好,兴灵也好。现在都想集中精力先解决自己面临的问题,一旦解决了自身的问题之后,战争立马就会到来,卧榻之边,焉容旁人酣睡?
这场安庆与兴灵之间的战争来得愈晚愈好,掌控着益州绝大部分地盘的王大将军将有更多的时间整合手中的力量。形成绝对的力量上的优势之后,再对安庆军发动排山倒海般的打击。就现在而言,王圭不认为兴灵有绝对的把握拿下安庆边军。
王圭一直搞不明白,安庆边军在岳铭手中之时,一直循规蹈矩,战力虽强但影响却小,但怎么到了这样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手中,便如此澎涨起来,以至于一发而不可收拾呢?现在一支小小的安庆边军居然成为了心头之患,使得王大将军不得不屈辱地来结这城下之盟了。
如果他将这个疑问抛给云昭,云昭会大笑着告诉他,很简单,因为岳老将军守规矩,而他不然,因为岳老将军相信朝廷,云昭则不信,云昭现在只信任自己手中的力量。从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小猎户,到朝不保夕的马匪,再从军,一步步走到今天,云昭看到了太多的黑暗与不公,所谓规矩,所谓公道,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制定的有利于他们的规则,而云昭想要的,却是属于他自己心头的那一份公道。而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唯有依靠力量。
简单来了,王圭则缩回了自己的客栈,他不愿与简单碰面,那样是极为尴尬的事情。王圭熟知简单,虽然此人不是一个纨绔子弟,甚至很有才能,但也有着世家子弟那种不可一世的傲骄,他现在对自己这样的人恐怕是恨之入骨的,倘若碰上,暴打自己一顿,恐怕自己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要指望着云昭能给自己出气,云昭放任自己外出,说不定就存了这个阳暗的注意呢!
王圭恐怕想不到,简单不是想暴打他一顿,而是想直接过来砍了他,断了王好古与云昭之间的暖昧。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黑大汉全副武装,带着一队士兵昂然而入,王圭一惊,霍地站了起来,手下的护卫立即挡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腰刀尽皆出鞘。
看着黑大汉眼中讥诮的目光,王圭喝令手下收起腰刀,对方如要收拾自己,轻而易举,岂是自己这几个护卫能挡住的。推开护卫,王圭走到黑大汉的对面,昂然而立。
黑大汉眼中的讥诮慢慢地消失,浮出一丝丝敬佩,“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冷笑道。
王圭顿时面红耳赤,这个黑大汉看似粗鲁,说起话来倒是诌诌的,如同一把刀子,直插自己的心窝。
“佳人或贼,岂是你这等人能评判的?”他冷笑道:“是非功过,数十上百年之后,自有历史分说。”
黑大汉哈哈大笑,“用不着百年,很快就能见分晓,请吧,王大人,给你换个地方。”
“去哪里?”王圭心中一紧。
“送你们上路!”黑大汉眉毛一挑,有些轻佻地笑道。
呛的一声,手下护卫们的腰刀再一次出鞘,这一次黑大汉没有客气,手一挥,身后数十柄长矛压了上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人全都解除了武装,两个服侍一个,夹着便出了门。
王圭心头浮起一丝悲凉,对方终究是要动手了,看来云昭与简述已达成了协议,兴灵马上就会面临着两路夹攻,想起这些天来目睹的安庆边军的精锐,不禁替王好古担起心来。
看着对手挟带着自己一行人,从客栈的后院直接穿了出去,只道这是要押着自己一行人去刑场了,心中不由略感讶异,如果云昭要杀人,理应是招集全军,将自己这些他们口中的越奸当中镇法,鼓舞士气才对,怎么摸黑动手不手,反而越走越荒凉了?眼看着已经出了高阳县城外,王圭更是奇怪起来。
道路边上,十数匹马停在路边,马一功看着黑大汉老鹰抓小鸡一般将王圭给弄了出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宁浩,你搞什么名堂,谁叫你这样对待王大人的?”
黑大汉宁浩哈哈一笑,叫王圭随手往路边一丢,向马一功行了一礼,“马参军,久等了!”斜睨了一眼正从地上爬起来,慢条斯理惮灰的王圭,道:“本想着恐吓他一番,最好是吓得屎尿齐流最佳,想不到此人倒还有几分胆色,楞是没有吓着,倒是那几个看似孔武有力的纠纠大汉给吓瘫了,丢人,给我辈武人丢人,居然还比不得一个弱书生!”看着面无人色的王圭的几名护卫,宁浩连连摇头。
马一功狠狠地瞪了宁浩一眼,此人是云昭从安庆带出来的老兵,如此不伤大雅的恶作剧,倒是不好斥责,只得向王圭抱拳作了一揖,“受惊了,王大人,马某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王圭长长地吐了口气:“马大人,你们这是唱得那一出?如果单纯是为了吓吓我,那王某虽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胆子却大得很。如果怕死,那就不会来高阳了。”
宁浩在一边看着神气活现的王圭,怒道:“你如真不怕死,现在就回客栈去,却看简单一刀砍不砍得死你?”
马一功抬手制止了宁浩,“简单想趁夜去杀了你,王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家将军与简述将军之间颇有交情,因此只好先一步送王大人走了。”
王圭怅然若失,“就这么走了?”
马一功笑道:“如果不走,简单那小子可是会惦念着大人的,他要是犯起浑来,还真有些不好办。”
“那,我们的提议云将军尚未给答复呢!”王圭叹道:“这让我回去怎么交差?”
“不答复就已经是答复了!”马一功笑道:“更何况,我们将王大人安然送出去不就是答复么!”
王圭眼前一亮,但旋即又黯然失色,这种模棱两可的答复,怎能让王大将军满意。
看着王圭领着他的几名护卫上马而去,马一功笑道:“这个王圭倒是不错,将来或许我们还能用得着,宁浩,这些天,让你摸摸他的底子做得怎么样啦?”
“参军放心,此人底细我们是搞清楚了,不过这样的奸人,要来何用,一刀杀了更痛快一些!”
“杀,有些时候并不能解决问题,留着比不留好啊,这个王圭,有点意思!”马一功微笑道。“将你弄到的所有资料转给郭锋将军。”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简单一身夜行衣,蒙了脸,仅带了两个功夫高强的护卫,悄悄地摸出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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