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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赵俊臣选在胡家庄这处不起眼的地方与辽东各方势力相见,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胡家庄虽然是位于辽东镇西路防区,但向西与山海关相距不远,吴家的关宁铁骑只需快马奔行两日时间就能抵达,往南走三百里路程则是渤海湾。
简而言之,在胡家庄这片范围,山海关与辽东镇所能投射的军队实力相差不大,能让双方相互牵制,若是时间稍稍充分一些,还能得到蓟镇的支援。
与此同时,一旦是局势不妙,赵俊臣也可以抛下一切迅速奔往渤海湾、直接乘船返回北直隶。
此时,当何宇听到“山海关”、“吴世霖”、“关宁铁骑”这些关键词之后,顿时是眉头一皱,他的表情依然冷峻,但目光之中的寒意则是逐渐收敛。
至于何宇身后的史城、李世杰等人,也纷纷是表情微变。
显然,这些辽东镇武官对于山海关吴家皆是暗暗忌惮。
山海关吴家所掌控的兵力远不如辽东镇,仅有万余关宁铁骑、以及三千余杂军,但仅是关宁铁骑的存在就足以让辽东镇不敢小觑了,更何况赵俊臣刚刚才发表了要用关宁铁骑代替辽东铁骑的观点。
注意到辽东镇众人的表情变化,赵俊臣心中颇为满意。
赵俊臣对于山海关吴家的信任与评价,并不比辽东镇更高,但赵俊臣很乐于看到这两股势力相互制衡、为自己创造可乘之机。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刻意软化了态度,笑着提议道:“何总兵,我早就听说过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乃是齐名并价的当世强军,如今你带来了辽东铁骑,吴总兵则是带来了关宁铁骑,难得这两大强军齐聚一堂,不妨让我们同去观摩一下,趁机点评一下这两支强军的优劣不同?”
何宇面无表情的瞥了赵俊臣一眼,自然是明白赵俊臣想要趁机挑拨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
然而,因为赵俊臣此前的那番言论,何宇这个时候依然是必须要接招、只能让赵俊臣牵着鼻子走。
于是,何宇点了点头,冷声道:“也好,趁着这次机会,也能让赵阁臣看一看,我辽东铁骑并不是任谁都能代替的!”
说完,何宇就率着辽东镇众人向着屋外走去,赵俊臣微微一笑之后,也带着许庆彦与姜泉二人离开了房间,慢悠悠的跟在何宇等人的后方。
*
当赵俊臣登上了胡家庄的围墙之后,就看到何宇正在负手观察胡家庄的附近地势,身旁仅有几名亲兵护卫,但史城与李世杰二人则是不见了踪影。
显然,史城与李世杰皆已经赶去了村外的辽东铁骑军中,想要亲自指挥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一较长短。
赵俊臣来到了何宇的身边之后,突然挥了挥手。
然后,就见到许庆彦与姜泉二人领着一群禁军将士搬来了桌椅、酒水、茶点等物,手脚麻利的布置好了一切,然后就迅速退下了。
赵俊臣则是随意选了一张凳子坐下,又从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向何宇说道:“何总兵,咱们坐下一边饮酒一边观看如何?”
见到赵俊臣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悠然姿态,何宇顿时是眉头一皱,就打算直接拒绝。
但赵俊臣又说道:“现在周围没有旁人,咱们在饮酒观战之际,也可以顺便说些心里话。”
何宇神色一动,终于是没有拒绝,来到了赵俊臣的面前坐下。
赵俊臣亲手给何宇倒了一杯酒、递给了何宇,何宇则是端着酒杯没动,一直等到赵俊臣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向何宇举杯示意、率先饮下之后,何宇才终于是一饮而尽。
各饮了一杯酒水之后,赵俊臣问道:“何总兵,这段时间以来,朝廷中枢一直想要削减辽东镇的开支,辽东镇则是百般不从,本阁此次奉陛下之命巡视辽东,就是为了设法解决此事!而你我二人限于自身立场,此前皆是态度强硬了一些,搞得气氛有些僵,但此时没有外人,本阁也愿意说句真心话……
那就是,辽东镇的钱粮消耗固然是颇为惊人,但这般情况不应该只怪辽东镇一家!”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何宇再次一愣,看向赵俊臣的目光也充满了不可思议,隐隐已是猜到了赵俊臣接下来要说什么。
赵俊臣没有理会何宇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近年以来,本阁一直管着户部,但也要说句公道话,朝廷拨给辽东镇的银子,户部那边是有私下截留的;
等户部拨下钱粮之后,朝廷还要组织差役把钱粮运往辽东,而这一部分相关权职,则是掌握在‘周党’之手,同样是免不了雁过拔毛、中饱私囊;
再等到这批钱粮途径山海关,嘿!吴家十有八九也会暗中动些手脚……
说句犯忌讳的话,朝廷如今已是木朽蛀生之势,历年消耗钱粮最多的那几项顽疾,无论是供养藩宗、还是京杭漕运、又或是辽东防务,这没有任何一家势力是干净的,都是既得利益者……赵党、周党、清流、甚至也包括咱们的陛下!
再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削减辽东防务开支之事,主要是缘于我与周首辅二人的力推,在眼下的大明朝,只要我与周首辅二人联手合力,极少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就算辽东镇再是如何根深蒂固、不可或缺,我和周首辅两人也能寻到整治你们的办法……
但为何此事还会举步维艰、左右为难?因为在我与周首辅的眼里,真正棘手的抵抗力量,从来都不是你们辽东镇,而是朝堂中那些无处不在的既得利益者,其中也包括了我与周首辅的门下亲信!”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乃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但就是没有任何人敢说出来,否则就会成为世人眼里的公敌、就是众矢之的、就是与天下为敌!
何宇也是一个跋扈之辈,他敢拥兵自重、他敢养寇自立、他敢要挟朝廷,却依然不敢与天下为敌。
所以,何宇虽然也很清楚,辽东军费消耗巨大并不只是辽东镇一家的责任,但他依然不愿意说出真相,否则今后必然是举步维艰,要受到所有人的刻意刁难。
但此时,赵俊臣偏偏说出了真相。
一时间,何宇不由是有些相信了赵俊臣的“诚意”,认为赵俊臣确实是在向自己推心置腹。
于是,何宇的态度也随之稍稍软化,缓缓道:“这些事情,其实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但这一口黑锅,辽东镇必须要扣在自己头上……否则,辽东镇每年的军费钱粮,还会受到更多克扣、进一步减少!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其实,像是建州女真的威胁、辽东将士的牺牲、保家卫国的责任,这些漂亮话也就对赵阁臣您这样的人物能说一说,但您下面的那些官员,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一旦是得罪了他们,他们也根本不管后果,只会变本加厉的刁难你!
许多时候,卑职宁愿是得罪赵阁臣您与周首辅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愿意得罪那些小鬼……他们远在京城,卑职总不能亲自领兵前去京城揍他们一顿吧?”
赵俊臣深表理解的点了点头,又说道:“国库的各项开支,一旦是出了国库之后,本阁也难以掌握详细情况!何总兵,你给本阁交个底,你们辽东去年实际上收到了多少钱粮?”
何宇稍稍犹豫一下之后,终于说道:“钱粮物资各项相加,大约有六百万两!”
赵俊臣微微一愣,道:“去年朝廷账面上支出辽饷八百五十万两,没想到你们辽东竟然能实收六百万,高达七成之多,要比本阁预计之中高了不少,何总兵果然是有些手段。”
何宇眼见赵俊臣的态度愈发坦诚,反而是有些不适应,最终也说了实话,道:“也不全是卑职的手段……阁臣您应该见过辽东巡抚王世臻,此人看似懦弱低调,但实际上是有些才干的,他自从赴任辽东之后,每年都会亲自奔赴朝廷中枢押送辽饷,也因为他的亲自坐镇押送,这些年来辽饷实收才能有七成之多,此前辽饷往往只能实收五成。
赵阁臣您也知道,辽东境内还有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两军,以卑职一向是眼里不容沙子的脾气,这两支驻军早就应该名存实亡了,但这两支驻军乃是归于王巡抚调动,卑职也正是看在王巡抚每年亲自押送辽饷的面子上,所以才一直留着他们。”
“王世臻……”赵俊臣喃喃自语间,也回想起了此人。
就像是何宇所言一般,每年国库支出辽饷之际,都是这个人亲自奔赴京城接收与押送。
而赵俊臣与王世臻此人还有另一层渊源,那就是赵俊臣的心腹幕僚牛辅德,从前就是王世臻的幕僚,但王世臻此人过于低调怯弱了,牛辅德跟着王世臻也是屡屡受气、无法施展才能,所以才离开了王世臻、转投到了赵俊臣的门下。
也正因为这般先入为主的印象,赵俊臣一直都没有在意此人。
但听到何宇的这一番话,赵俊臣却又发现,王世臻或许是性子懦弱低调了一些,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可取之处,也应该是自己下一步计划之中必须要考虑的一环。
诸般想法,在赵俊臣的脑中一闪而过,但赵俊臣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又说道:“所以,在本阁看来,朝廷就算是想要削减辽饷,这一部分削减也应该是各方共同承担,户部那边应该减少克扣截留,‘周党’那边应该降低粮耗,山海关那边也不应该雁过拔毛,最终营造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局面。”
何宇略略有些动摇,他依然不愿意削减辽东防务的开支,但赵俊臣的这般提议,对于辽东镇而言无疑是最不坏的结局。
然而,等到何宇向赵俊臣追问详细计划的时候,赵俊臣却又避而不谈了,说什么要等到辽东各方势力尽数抵达胡家庄之后才是公布计划的大好时机。
何宇自然是不愿意善罢甘休,就想要继续追问。
然而,赵俊臣却是突然抬手一指远方的滚滚烟尘,道:“关宁铁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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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霖率着两千关宁铁骑奔行而至,当他抬头遥遥望见胡家庄之际,表情却是格外凝重。
就在刚才,何宇派来了一位信使向吴世霖传话,说辽东铁骑也会分兵两千,在胡家庄外与关宁铁骑切磋一场,赵俊臣到时候也会在旁观看。
多年以来,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一直是暗暗较量,这场切磋的胜负无疑会关系到双方的地位与士气,还会影响到吴家在赵俊臣眼中的价值。
说实话,吴世霖有些信心不足,认为己方胜算较低。
当然,吴世霖的信心不足,并不是因为他认为关宁铁骑要弱于辽东铁骑,实际上吴世霖一直坚信关宁铁骑的战力要稳胜辽东铁骑一筹。
然而,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这两支军队虽然都被称作“铁骑”,但与全员骑兵构成的辽东铁骑不同,关宁铁骑的构成更为复杂,并不是一支纯粹骑兵,实际上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破阵箭头”、“甲骑中军”、以及“火炮后军”。
而这一次,吴世霖率领关宁铁骑赶来胡家庄之际,出于各种考虑只带来了“甲骑中军”,至于“破阵箭头”与“火炮后军”则是都留在了山海关,缺了这两部分军队,关宁铁骑的许多战法也就无法发挥,自然是要弱于辽东铁骑一筹。
不过,事到临头,吴世霖也没有退缩余地,只能咬着牙答应了这场切磋,心中暗暗期望自己的麾下将士能争气一些,最好是拼出一个不胜不败的平局。
此时,吴世霖不仅是看到了远方的胡家庄,还看到了胡家庄外正在严正以待的两千辽东铁骑。
于是,吴世霖当即是抬手高呼道:“同袍们,这些年来辽东铁骑与咱们关宁铁骑一直是暗中较劲、谁也不服谁,现在辽东铁骑摆出阵势要与咱们切磋一场,也是时候证明咱们关宁铁骑才是真正的大明第一强军了!
所有将士听令,积蓄马力、换为矢锋阵,准备随我冲锋!”
而就在吴世霖高喊军令之际,远处的辽东铁骑则是迅速分为左右两支,同样是策马奔行,向着关宁铁骑包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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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庄的围墙之上,赵俊臣一边是嗑着瓜子,一边是悠然自得的看着远处两支强军的交锋较量。
但赵俊臣的悠然态度只是伪装罢了,实际上当他看到这两支强军的冲锋态势之后,心中颇为震撼,只觉得朝廷中枢所控制的任何一支军队都无法与这两支铁骑相提并论,对于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这两股势力也是愈发忌惮。
眼看着两支铁骑就要狠狠撞在一起,赵俊臣突然向何宇问道:“何总兵,你觉得谁会赢?”
何宇信心满满,道:“这支关宁铁骑缺了破阵箭头与火炮后军,只有两千甲骑中军,许多战法无法施展,自然不是辽东铁骑的对手!实际上,就算是关宁铁骑的破阵箭头与火炮后军也一同来了,最终也必然是我辽东铁骑更胜一筹!”
顿了顿后,何宇似乎是有些担心赵俊臣不了解状况,又详细解释道:“关宁铁骑乃是由三部分军队共同构成,也就是卑职刚才所提到的破阵箭头、甲骑中军、以及火炮后军!
其中,火炮后军是一支怎样的军队,赵阁臣只听名字也就知道了;至于甲骑中军,赵阁臣如今也是亲眼所见,可谓是甲胄精良、马力强劲,最善于正面强攻……但关宁铁骑最为特殊的一点,却还是破阵箭头!”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听说,破阵箭头全是由蒙古战俘、女真奴隶、以及汉人死囚构成?”
何宇轻哼一声,道:“正是如此,关宁铁骑每当是与敌作战,都会率先派出悍不畏死的破阵箭头冲在前方,设法打乱敌军阵型,但吴家并不在意破阵箭头的死活,在破阵箭头冲锋之际,火炮后军也会不分敌我的全力炮击,造成敌军的骚乱,最后则是由甲骑中军出动给予雷霆一击……这般战法,倒也算是屡试不爽,就连建州女真也是吃亏了好几次!”
似乎是担心赵俊臣认为辽东铁骑胜之不武,何宇又补充道:“不过,关宁铁骑有关宁铁骑的战术,我辽东铁骑也有辽东铁骑的长处,辽东铁骑乃是由全员骑兵构成,自从成军之后就格外重视奇袭、奔袭、以及夜袭的战法……
所以,卑职此前曾言辽东铁骑就算是出战次数不多,也同样可以牵制建州女真、让建州女真投鼠忌器,绝对没有任何虚假!”
“原来如此!”
赵俊臣笑着点头,但态度却是不置可否,也让人无法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就这样,在吴世霖信心不足、何宇胸有成竹、赵俊臣则是不置可否的情况下,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这两支强军终于是狠狠撞在了一起。
然而,最终的胜负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深感意外。
明明是战法不全、处于劣势的关宁铁骑不仅是赢了,还赢得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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