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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闯入大堂的幕僚名叫张肃,此人是三边总督府的老资格了,不仅是辅佐过现任三边总督王铮,还曾经辅佐过上任三边总督梁辅臣。
赵俊臣主持陕甘军政之后,总督府的大多数幕僚都遭到了边缘化,只能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所有重要事务皆是由赵俊臣从京城带过来的几位幕僚接手,却唯有张肃依然是受到重用,不仅是没有遭到边缘化,甚至还成为了赵俊臣幕僚班子的核心成员之一,地位仅次于牛辅德与苏西卿,就算是赵俊臣也经常向他询问意见。
张肃会受到历任陕甘主政者的重用,自然是拥有一些不可替代的过人之处。
首先,张肃非常熟悉陕甘三边的军政事务,不论大小事情皆是了如指掌;其次,张肃一直秉持着不偏不倚的立场,只忠心于历任三边总督,从不会参与派系之争;最后,张肃的性格沉稳老练,办事之际细致用心、面面俱到,能让历任三边总督省心不少。
对于张肃这位老资格幕僚,大堂内的众位文武官员皆是熟悉,或多或少都打过交道,也知道此人性子向来沉稳内敛,对他颇是信任。
然而,向来是沉稳内敛的张肃如今却是这样的惊慌失措,那就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随着战事来临,所有人皆是神经紧绷,如今又见到张肃的表现之后,就纷纷是表情大变,下意识的联想到了某些最坏的情况,大都是有些慌乱。
郑家栋一时间也顾不得为戚斌开脱了,连忙问道:“张先生,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慌乱?可是边防战事生变?”
周勃则是急声问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张先生快说!”
何漳也是连忙追问道:“难道是陇南城被蒙古人攻破了?”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之际,赵俊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神采。
然后,赵俊臣面色稍冷,拍着桌面扬声说道:“肃静!只是稍遇一点事情就乱成一团,成何体统?”
随着赵俊臣的呵斥,在场众人终于是稍稍镇定。
与此同时,张肃也同样是稍稍冷静了一些,正打算开口向赵俊臣禀报些什么,但他看到大堂内的文武众位官员之后,却又是面现犹豫迟疑之色。
然后,张肃向赵俊臣请示道:“钦差大人,学生收到一份情报,此事颇是敏感,不宜让太多人知晓,可否屏退左右,由学生单独禀报?”
张肃刚才的表现,已是撩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每个人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张肃所收到的消息,但张肃如今却是建议赵俊臣屏退左右,瞒着众人单独禀报于赵俊臣,这让众人皆是有些不满。
赵俊臣环视了众人一眼之后,将他们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中,缓缓说道:“在场众位大人皆是陕甘三边的柱石之臣,我信任他们如同信任自己的手足,不论什么事情都不需要隐瞒他们……更何况,若真是天大的事情,最终也瞒不过他们,你还是当众说出来吧。”
听到赵俊臣的决定,众人皆是面现感激,而张肃则是再次面现迟疑。
最终,张肃咬牙说道:“钦差大人,学生刚刚收到了消息,朝廷如今已经获知了今年边防的变故,并且是任命阁老梁辅臣为全权钦差大人,前来花马池营主持陕甘边防大局,按照朝廷的意思,等到梁阁老抵达花马池营之后,钦差大人您将只是负责赈灾之事,不可再插手地方政务与边防事宜……”
随着张肃的话声落下,大堂内的众位文武官员再一次面色生变,表情各有不同。
李如安、牛辅德等人皆是赵俊臣的心腹,自然是有些惊乱,又有些愤愤不平,认为朝廷的做法是对赵俊臣的不信任与压制,也打乱了赵俊臣的种种计划。
周勃、吴启凡、何漳等人的立场较为中立,大都是神情有些复杂,他们皆是非常敬佩梁辅臣的能力与品行,也认为梁辅臣的资历、经验、声望皆是要远高于赵俊臣,无疑是主持陕甘军政大局最适合的人选,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亲眼见证了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成绩,又隐隐觉得梁辅臣未必就会比赵俊臣表现更好,说不定还会打破目前的良好态势。
至于郑家栋、戚斌等人,却皆是面现喜色——相较于赵俊臣,他们无疑是更加信任梁辅臣!认为梁辅臣主持边防大局是于公于私的最好选择。
另一边,赵俊臣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用一种略带惊喜的声音说道:“陛下把梁阁老派来了?这倒是一件好事!梁阁老的经验、声望、与手段,无疑是主持边防大局的最好人选!……也不瞒你们,这段时间以来,我虽然是勉力接手了陕甘军政,但一直是如履薄冰,深感责任重大,生怕自己会有任何一个决定做错,如今有了梁阁老亲自主持大局,我也终于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然后,赵俊臣的语气愈加轻快,转头向吴启凡吩咐道:“吴知府,你马上派人通知章巡抚,让他安排迎接周阁老的种种事宜;牛辅德,你即刻着手准备交接事宜,等到梁阁老抵达花马池营之后,就尽快把陕甘军政全部交由梁阁老;另外,再派人通告各地官府,宣布梁阁老前来花马池营主持大局的消息,相信陕甘军民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定然会精神一振……”
就在赵俊臣好似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卸下肩头重担之际,张肃则是面现尴尬之色,喏喏说道:“钦差大人,如今恐怕是没办法迎接周阁老了!”
赵俊臣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为何无法迎接周阁老?”
张肃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学生可以提前得知梁阁老前来花马池营主持大局的消息,乃、乃是因为总督府刚刚收到了一封马匪的勒索信!”
一旁,听到张肃的说法,李如安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就用玩笑的语气反问道:“马匪的勒索信?什么意思?难不成周阁老在路上被马匪绑票了不成?而且那伙马匪还以周阁老为人质,向咱们总督府勒索银子?”
说到后面,李如安不由失笑,显然是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推断。
寻常马匪就算是整日以熊心豹胆为食,恐怕也不敢绑架一位内阁阁老、朝廷钦差!就算是马匪当真是得了失心疯,意图绑架梁辅臣,但梁辅臣麾下的护卫皆是百战之兵,寻常马匪哪怕是数量再多,也绝对无法得手!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有马匪误打误撞的绑架了梁辅臣,恐怕也绝对不敢向总督府勒索银两,这种作法只会招来朝廷无止境的追杀!
见到李如安的说法,戚斌、何漳、周勃等人皆是怒视于他,认为李如安的说法是对梁辅臣的侮辱,但他们同样没想到梁辅臣会被马匪绑架,认为张肃收到马匪勒索信只怕是另有玄机。
但就在此时,张肃的表情却是愈加惶恐苦涩,说道:“李监军的猜测没错……周阁老他……确实是被马匪绑架了!”
一语落下,满堂皆惊!
戚斌乃是梁辅臣的心腹,忍不住惊声说道:“怎么可能!什么马匪敢绑架梁阁老!梁阁老的麾下护卫原本皆是边军精锐,难道还不能护得梁阁老周全?”
张肃苦笑道:“恐怕是真的!今日有一位陕北子洲县的信使前来花马池营呈送公文,他在路上被马匪抓了,并且让他向总督府送来了一封勒索信……同时还送来了梁阁老身上的圣旨与印记……”
说完,张肃掏出了三件东西,分别是一封书信、一封黄绸圣旨、以及一枚拳头大小的印章。
牛辅德连忙是把这三件东西转交给了赵俊臣。
此时,赵俊臣的表情已是变得无比严肃,先是拿过印章仔细辨别,然后又展开圣旨认真查看,接着又细细阅读了书信。
在此期间,赵俊臣的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越来越严肃,还隐隐浮现了一丝震怒之意,大堂内的文武众官员则是紧紧盯着赵俊臣,皆是神情紧张。
最后,赵俊臣长长吁了一口气,将这三样东西再次交到了牛辅德的手上,吩咐道:“牛辅德,把这三样东西交给众位大人辨别查看!”
然后,大堂内的文武众人皆是顾不得礼节,纷纷起身聚在牛辅德的身边,陆续查看这三件东西。
最终,所有人都是面色苍白!
圣旨乃是德庆皇帝亲笔所书,内容乃是任命梁辅臣为全权钦差大人的旨意,印章则是梁辅臣身为内阁辅臣的信物,至于那封书信,就是马匪的勒索信了!
马匪在信中向总督府索要十万两黄金,让总督府在半个月内送到陕北子洲县的一处荒山,再等到马匪们安全收到黄金之后,就会放走梁辅臣及其随从,否则他们就要“撕票”!
众人经过认真分辨之后,发现圣旨与印章皆是没有作假,这也就意味着——梁辅臣当真是被马匪绑架了!
顿时间,所有人都像是之前的张肃一般惊慌失措!
朝廷的全权钦差竟是在他们治下遭到马匪绑架,这件事必然是要震惊朝野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整个朝廷都要蒙羞,他们这些人的仕途也全都会受到影响!
此事的性质,比丢城失地还要更加严重!
一时间,所有人皆是没了主意,纷纷是下意识的向着赵俊臣看去,希望赵俊臣能够做出决定。
吴启凡颤声说道:“钦差大人,梁阁老竟是真的被马匪绑去了……您、您看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
戚斌的表情间满是急切与担忧,向赵俊臣急声请命道:“钦差大人,请您下令,让卑职领兵前去陕北解救梁阁老!”
赵俊臣表情严肃的沉吟良久之后,抬头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首先,梁阁老被马匪绑架的事情,所有人都必须要守口如瓶!梁阁老被绑架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不仅会让军心动摇,也会让朝廷威望受损,你我等人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是深表赞同的连连点头。
然后,赵俊臣又说道:“其次,所有人都不可轻举妄动,马匪虽然是让我们送十万两黄金前往子洲县,但马匪的老巢未必就在那里,梁阁老也未必就在那里,一旦是咱们大张旗鼓的前往陕北调查,容易引起马匪的警觉,说不定还会危害到梁阁老的性命,若是派去了太多人手,也会影响到边防布局;
再次,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以安全解救梁阁老为先!苏西卿,你即刻准备十万两黄金,依照马匪的条件送去子洲县!但要在黄金上面做一些暗记,方便咱们事后追查这伙马匪的踪迹!
最后,咱们也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伙胆大包天的马匪!洪高功,你即刻抽调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前去陕北查探消息,但一定要隐藏身份,也不要有任何动作,防止打草惊蛇,只要能够打探到这伙马匪的底细就好,等到咱们确保了梁阁老的安全之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见赵俊臣这样果断的颁布了一系列命令,并且是面面俱到、毫无疏漏,大堂内的众人皆是稍稍安心,再加上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于是就纷纷起身领命!
众人之中,唯有戚斌有些异议,认为赵俊臣的方法太过消极。
然而,不等戚斌提出反对意见,赵俊臣就已是把目光转向他,说道:“戚斌,我知道你与梁阁老感情深厚、形同父子,但你可敢保证自己大张旗鼓的领兵前去陕北调查不会危害到梁阁老的性命?此外,陇南战事即将要展开,若是耽误了战局时机,又该如何?你若是认为我的办法不妥,你难道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听到赵俊臣的质问,戚斌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无话可说,只好是默认了赵俊臣的方法。
*
等到所有人都是心思重重的离开总督府大堂后,赵俊臣目视着戚斌的背影,表情间闪过了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原本,赵俊臣是想要与戚斌深谈一番,设法化解双方的误会。
但见到戚斌今天的表现之后,赵俊臣就知道戚斌对自己戒备极深,并不是一场深谈就可以解决的,并且戚斌明显是不可能背弃梁辅臣转而投靠赵俊臣,所以赵俊臣也就不想浪费精力了,只要戚斌今后愿意服从命令就好。
更何况,因为梁辅臣的事情,如今也不是双方深谈的最好时机。
至于戚斌突然间防备赵俊臣的具体原因,赵俊臣打算向自己安插在戚斌新军的那几位赵家子弟打探——赵俊臣隐隐觉得,或许问题就出在这几名赵家子弟身上。
心中做了决定之后,赵俊臣缓缓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表情无喜无忧,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自嘲。
梁辅臣被绑架的事情乃是赵俊臣的一手布置,如今这封马匪的勒索信自然也同样是出自于赵俊臣的安排!
毕竟,朝廷安排梁辅臣担任全权钦差大人前来陕甘三边主持大局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迟早会传到花马池营,若是花马池营的文武官员收到消息之后,却迟迟不见梁辅臣现身,到时候难免多事,再等到梁辅臣被绑架的事情曝光之后,赵俊臣在此期间获利最大,也必然会遭到许多人的怀疑。
所以,赵俊臣才安排了这封勒索信,让梁辅臣被绑架的消息提前曝光!
这种做法,好处有四;
首先,梁辅臣遭到马匪绑架的事情,会让梁辅臣的威望尽失!在此期间,赵俊臣若是可以妥善处理此事,并且在边防战事上做出一些突破,就可以进一步的确立地位,这样一增一减之间,梁辅臣哪怕是朝廷的全权钦差大臣,今后也无法挑战赵俊臣对陕甘三边的领导地位了!
其次,梁辅臣遭到马匪绑架之后,不仅是梁辅臣的威望尽毁,陕甘本地的文武官员也都会受到牵连,唯有赵俊臣乃是暂时接手陕甘军政大局,需要承担的责任不大,这样一来,赵俊臣若是最终能够压下此事,不仅是卖给了梁辅臣与陕甘文武官员一个人情,并且还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今后自然是好处无数。
再次,提前曝光了梁辅臣被绑架的事情,赵俊臣就可以准确安排梁辅臣的“解救”时间,让梁辅臣赶在即将要大局确定的时候抵达花马池营,这样一来,赵俊臣不仅是可以顺利完成自己的种种计划,也可以让梁辅臣与自己一同承担某些责任;
最后,梁辅臣被绑架的事情提前曝光之后,赵俊臣也就可以趁机得到前期的查案大权,在此期间,到时候只需要是稍稍动用一些手段,就可以把这件事情栽赃给别人,趁机摘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计划进行到了目前这一步,一切都很顺利,赵俊臣的几项目标也都顺利实现了。
但赵俊臣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毕竟,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太过卑劣了。
在清末,世人皆是指责李鸿章任人唯亲,李鸿章曾向丁汝昌辩解道:“都说我李鸿章重用亲信,我倒要问问,我不用亲信用谁,难道要我用一个我连认都不认识的人?对一个我不了解的人,我怎么知道他能不能担当重任?说我培植私人势力、任人唯亲,笑话!不任人唯亲,老子任人唯疏不成?非要让我的部下不听话,处处和我作对,那才不叫培植私人势力了?”
前世,赵俊臣听到这一番话之后,也曾一度深以为然。
但如今,赵俊臣却知道,李鸿章的这一番话全都是诡辩!
赵俊臣如今的做法,与李鸿章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在大局危难之际任人唯亲、打压异己。
梁辅臣、戚斌、何漳等人,皆是品性高洁的能臣干将,但只是因为他们与赵俊臣不是一条心,赵俊臣就不敢重用他们,反倒是屡屡的暗算排挤,甚至是为此不折手段,哪怕是暂时重用,也留下了许多过河拆桥的后招。
说到底,全是出于一片私心。
当然,赵俊臣的种种手段,皆是精心设计,并不影响边防大局,倒也算得上是“公私兼顾”了。
在心底深处,赵俊臣对于梁辅臣、何漳、戚斌等人是非常敬佩的。
对于自己的卑劣做法,赵俊臣并不后悔。
但也开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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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所有人在赵俊臣的封口令下,皆是默契的没有再提梁辅臣的事情,只是把这件事情全部交给赵俊臣处理,并且是全力配合赵俊臣的陇南布局。
赵俊臣这段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事情,只是专注于陇南战事,不断的调兵遣将、统筹全局。
又过了三天之后,眼看着战兵新军与戚斌新军皆是恢复了体能士气,赵俊臣终于是做出了决定,准备亲自领兵前往宁夏与甘肃交界处的海原城,并且还把花马池营的指挥班子全都移了过去!
海原城距离陇南战局较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获知战局变化的详细消息,赵俊臣到了那里之后,也可以亲自指挥作战!
而就在赵俊臣领兵前往海原城的同时,陇南战事也渐渐进入了最激烈艰苦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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