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见孙绍宗看罢奏章,抬头玩味的打量着自己,周儒卿便肃然问:“孙治中以为这份奏章写的如何?”
“自然是狗屁不通!”
项毅再次抢着骂道:“分明是你为了带着贪污来的赃款出逃,意图绑架朝鲜使臣,全靠孙兄舍命阻拦,才未能得逞!”
“至于那林藩台,先是对你的种种行径视而不见,我去求助时,又一再拖延不肯发兵,分明是有过无功!”
“凡此种种,实在是愧为人臣、不当人子!”
“可你们倒好,还恬不知耻的说什么暗通消息、指挥若定——我呸!”
这项毅别看长的文静纤细,底气倒还挺足,一股浓痰足足喷出丈许,正落在周儒卿的乌纱帽上!
周儒卿倒也不恼,心平气和的把那乌纱帽摘下,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叹了口气,道:“项大人明明已过而立之年,却怎得如此毛躁?”
项毅正待还嘴,却听他又道:“如果按照项大人所言,将今日之事据实禀报,林大人与这直隶省的官员,有几个能独善其身的?”
“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老夫已经准备认罪伏诛,那胡臬台更是已经恶贯满盈而死,两位又何必非要揪着小处不放,硬要得罪这阖省的官员?”
项毅听他这番狡辩,心下更是着恼,偏偏周儒卿口口声声,都把自己置之于死地,似乎只是为省里其它官员求情,故而他虽然想要反驳,却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正冥思苦想寻找突破点,就听那周儒卿又道:“再者说,按照项大人的意思,有人意图挟持朝鲜使臣一事,是不是也要据实上奏,弄的尽人皆知?”
项毅恼道:“什么有人意图,明明就是你……”
“项大人!”
周儒卿有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疾言厉色的质问道:“你可知那朝鲜国,因为黑水靺鞨屡屡进犯,朝廷却无力制止,本就已经对我大周生出了怨怼之意?!”
“若此事被那朝鲜使臣得知,朝鲜国必然会与我大周更加离心离德!”
“眼下那朝鲜使臣并无察觉,而周某又已经是死罪难逃,项大人又何必非要将此事闹大?”
“莫非项大人为了功劳、名利,便非要陷朝廷与两难的境地?!”
这一番伶牙俐齿连消带打,倒真把项毅给唬住了,他并不是沽名钓誉的人,自然也不愿意为了什么‘功劳’,将大周朝置于不利的境地。
故而支吾难言之下,竟被周儒卿说的有些动摇起来。
“呵呵。”
便在此时,就听孙绍宗摇头失笑道:“周总督果然是好一嘴铁齿钢牙,听你这颠倒黑白的说法,倒好像是我们要无理取闹似的。”
说着,他猛地把脸一沉,嗤鼻:“想要保住家人的性命,你不妨直说便是,拿这些虚头巴脑鸡零狗碎的借口,也想糊弄住孙某?!”
对啊!
这下项毅也反应过来了,这厮口口声声说自己愿意认法伏诛,所以罪名大小无所谓——但只诛首恶和满门抄斩,两者之间又岂能相提并论?!
想到自己方才,竟然还傻乎乎的被他给绕了进去,项毅不由怒道:“好个狗贼,事到如今竟然还敢这般……”
噗通~
这次他却仍旧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刚说到半截,那一直不动如山威严满满的周儒卿,竟然双膝一软,跪在了二人面前!
堂堂直隶总督,竟然给自己下跪了?!
项毅当时就有些发蒙,愣愣的瞧着周儒卿膝行几步,嚎啕大哭道:“两位大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孙儿!周某自己死不足惜,只求两位大人高抬贵手、大发慈悲,放过我周家满门吧!”
说着,便以头抢地,撞的那青石板砰砰直响。
眼见没几下,他额头便已然血流如注,项毅心下又不禁动摇起来。
怎么说这也是堂堂的直隶总督,眼下却这般……
正有些心软,就听孙绍宗又冷笑道:“周大人官居二品,难道连大周律也没读熟么?本朝太祖最是尊老怜幼,故而规定,除谋逆大罪之外,八十以上、六岁以下者皆不在满门抄斩之列。”
说着,他微微俯下身子,阴森森的盯着周儒卿道:“所以总督大人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老母、幼孙,大可放心的去与阖府上下同赴黄泉!”
周儒卿一听这话,登时便瘫软在地,瘟鸡似的抬起头,悲愤道:“老夫如此相求,孙治中竟还要赶尽杀绝!莫非我与你有什么仇怨不成?!”
“无仇无怨!”
孙绍宗腰板一挺,冷笑道:“但你胆大妄为,克扣赈灾银子的时候,就该晓得有今时今日!”
顿了顿,他忍不住又补了句:“这朝堂上真要说清白无辜的,怕也挑不出多少来——但像你这般连老百姓救命钱都要中饱私囊的,就是死有余辜了!”
周儒卿与他对视了半响,脸上那怨怼之色渐渐消去,转而化作了死气沉沉的颓唐。
“唉~”
他身子向后一仰,把跪姿换成了坐姿,顺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鲜血,苦笑道:“不是老夫吹嘘,我往日为官也还算是清廉,对这赈灾银子原也是不敢乱动的。”
“怎奈去年秋天京中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对我不满,有意另选它人来担任直隶总督,正在向朝中重臣征询意见!”
“这可是天下第一督!老夫等了多少年才等来的机会,如何甘心就此错过?!于是也只能贪了这要命的银子,去不要命的打典!”
“说到底我还是贪了,可我贪的不是财,而是权!”
“你不贪财?”
项毅听到这里却顿时忍不得了,横眉立目的道:“你若是不贪财,只需连夜出逃即可,如何还会有今日?!”
周儒卿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四处派人搜捕豪绅的行径,不由又苦笑着摊手道:“没了官身,再拿不出重金恩赏,老夫又拿什么笼络亲信?若是下面人心都散了,老夫日后在海上的下场,怕是未必好的过认罪伏法。”
说着,他又向孙绍宗道:“孙大人,事到如今老夫也再无什么奢望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便尽管盘问便是。”
孙绍宗与他那‘诚恳’的目光对视了半响,却是果断的摇头道:“孙某无话可问。”
项毅在一旁急道:“孙兄!你……”
孙绍宗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将那份奏章在手里颠了颠,道:“另外这份奏章,孙某也会交还给布政使大人,再由他上奏给陛下。”
“孙兄!这……”
“不过!”
孙绍宗又打断了项毅的话,继续道:“本官还会另起草一份秘奏,邀请‘指挥若定’的林大人一同署名,然后通过北镇抚司,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报上去。”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一部分,挂上了‘指挥若定’四字,并不准备与这阖府的官员死磕。
“唉~”
周儒卿闻言默然半响,这才摇头晃脑的叹息着:“果然是个识进退的——可惜周某无福,看不到孙治中位极人臣的那一天了。”
说着,便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孙绍宗一直目送他在那些官兵‘簇拥’下,出了这东跨院的大门,这才收回目光,向满面憋屈的项毅笑道:“项兄方才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自然有事要问!”
项毅愤然道:“那周儒卿方才明明已经招认,把贪墨的赈灾银子,拿来打点贿赂了这个总督的官位,孙兄正该一鼓作气正本清源,怎得倒偃旗息鼓了?”
“正本清源?”
孙绍宗哈哈一笑,摇头道:“项兄千万莫要高看了我,我也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家中更有妻儿要养,可学不起那海瑞!”
说着,他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咱们这次能拿下周儒卿,也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至于那些连从二品高官,都要小心巴结的主儿,还是等我做到二品以上,再与他们掰扯清楚吧。”
项毅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泄气,闷闷的往旁边一坐,却忽然奇道:“那海瑞是谁?为何连孙兄都不敢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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