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弯弯曲曲的土路,岑差不齐的门户。
论构造虽称不上千篇一律,落入眼底的,却尽是斑驳与落寞。
西便门左近这片贫民窟,孙绍宗足有两年没来过了,如今旧地重游,却着实没看出什么变化。
看来贾雨村那些为人称道的政绩,并没有惠及此处。
这倒也可以理解,贾雨村重点照顾的对象,主要是城里的中上阶层;次要关注的对象,则是那些没有立锥之地的赤贫流民。
相对而言,贫民窟这些接近地层,却勉强能够养家糊口的,反而成了被忽视的群体。
“大人!”
正评价着贾雨村的政绩,前面带路的龙禁卫,在马上左顾右盼了许久,终于指着其中一个小巷叫道:“就是这里了!”
孙绍宗自车窗向外往去,就见哪不足丈许宽的巷子口,竟还竖着个寸许高的小石碑。
啧~
竟还是位举人的故居。
这是京中流行的习俗,若是那家寒门出了贵子,举家搬迁的同时,都会在门前立下碑文铭记。
这倒不是刻意显摆,而是要钉住自家的文气,免得没人‘看管’之下,胡乱流窜到别家。
按说这等‘贵人故居’,一般是不会外租,或者出售给旁人——而凶手又不太可能,会专门选在自家祖宅里作案。
不过稍稍离得近了,孙绍宗便又释然了,因为瞧那石碑残破的模样,怕都未必是本朝的举人——若是富不过三代,祖宅流落到外人之手,也便再正常不过了。
闲话少提。
没等马车在巷子口停稳,早有赵无畏带着几个差役从里面迎了出来,老爷、大人的叫着。
孙绍宗下了马车,见有幸跟在赵无畏身边的,都是些熟面孔,便挨个点出了名姓,这才在众人受宠若惊的簇拥下,进到了巷子里面。
“现场勘查的如何了。”
“回禀大人。”
赵无畏斜着肩膀,恭声道:“里里外外都查了几遍,后门是锁死的,看样子至少有几个月没人从那里进出过,墙上也只有咱们留下的痕迹。”
“基本可以断定,魏守根被杀时,凶手并不在现场……”
旁人倒没怎的,柳湘莲却是忍不住质疑道:“凶手不在现场,又怎么能杀掉魏守根?难道你想说是他自寻短见?”
赵无畏刚要解释,一旁的王振便抢着道:“约莫是提前布置了陷阱。”
“没错。”
赵无畏接茬道:“魏守根身边散落着几件衣服,以及一个敞开的藤条箱子——根据仵作老徐的勘验,他应该是被箱中暗藏着的某种毒虫咬死的。”
“仵作老徐?”
孙绍宗脚步一顿,诧异道:“他不是不习惯出现场么?”
赵无畏笑道:“被通判大人威逼利诱了几回,也就变得习惯了。”
这仵作老徐的验尸功底,孙绍宗还是信得过的,如此一来倒少了他许多麻烦。
一行人前呼后拥的进了院里,就见四下里空荡荡,也没什么摆设。
孙绍宗顺势问道:“房主是谁,查清楚没有?”
“查是查清楚了,可那房主早几个月,就举家搬去了津门府,只知道他临走前把老宅租给了别人,却没人知道究竟是谁租下的。”
几个月前租出去的?
当时张彪可还好端端的,事情也没有要曝光的迹象——看来这院子,原本应该还有些其它用途才对。
这般想着,便已经进到了堂屋里面。
却见那屋里也是一览无余,仵作老徐正在面无表情的,在一具扭曲的尸首前擦拭着器械。
见孙绍宗从外面进来,他才挤出些笑容,躬身施礼。
孙绍宗把手一摆:“废话少说,先说说验尸的结果吧。”
这等直来直去的,最对老徐的胃口,他当即也把笑容收敛了,指着地上的尸身解说道:“大人请看,尸体的右手明显肿胀,手背上有丘疹状的红斑,靠近中指地步的地方,有一部分肌肤呈现类似烧伤未愈的模样,但却找不到明显的伤口。”
“以属下推断,死者应当是被针状的细小物体,刺入中指根部,并注入了毒液,而后又因皮肉抽搐收缩,彻底遮蔽了伤处——而毒液造成的窒息,应该就是他死亡的主要原因。”
“因为四周并无什么蛇行痕迹,故而我便推断,那隐藏在箱子里的,可能是某种毒虫。”
魏守根的尸体,是佝偻成S型,侧趴在地上的,左手死死掐住右手的小臂,约莫是想阻止毒性蔓延,却最终徒劳无功。
孙绍宗一面听老徐讲解,一面俯下身去看魏守根手背上的红斑、死皮,不经意间对上了魏守根的面孔,不禁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他当然没有忘记,那日去大兴县衙撞见的‘冒失鬼’……
不对!
如今想来,不难推断出魏守根是有意为之的假设;而王谦那过于倨傲的回应,怕也和这厮脱不开干系。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莫非是以为,张彪之死同他们私底下的勾当有关,所以生怕自己插手?
“除此之外,死者背上还有些较为新鲜的烫伤。”
老徐嘴里依旧解说着,顺势却递给孙绍宗两根银筷子。
孙绍宗也不问他怎么用,轻车熟路的把那筷子往死者背上划拉了几下,便撩开了里外四层衣服,露出背部的皮肉来。
却原来那死者背部中央的位置,早被剪刀剪开了一条豁口。
“这些灼伤……”
孙绍宗打量着魏守根背上,那几处梅花也似的烫伤痕迹,口中喃喃道:“似乎是某种仪式留下的痕迹。”
“不错,小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老徐点了点头,旁边的柳湘莲、王振等人,却都有些莫名其妙,时下梅花形的铁器并不少见,怎得就能断定是在进行仪式呢?
旁人不好插嘴,柳湘莲却是没多少忌讳:“二哥,你们怎么就能确定,这是某种仪式留下的?”
“简单的很。”
孙绍宗指着那些梅花痕迹,道:“你仔细瞧,这些痕迹其实印的不深,但看上去却十分的均匀,若是非自愿的情况下,断不会如此。”
“这又是为何?”
柳湘莲还是不明所以,甚至是更糊涂了。
孙绍宗无奈的叹了口气,向一旁的赵无畏讨了火折子,吹着了往柳湘莲脸上缓缓印去。
柳湘莲急忙闪开,口中叫道:“二哥,你这是做什么?!”
“你知道躲闪,他难道就不知道?”
孙绍宗伸手一指魏守根:“若是用力烙印上去也还罢了,这般浅浅的一层,只要稍有挣扎就会糊掉,如今这般清晰,必然是自愿承受。”
“而若只是为了做个记号,也不必一次烫这许多——因此我才推断,这必然是在魏守根自愿的情况下,进行某种仪式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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