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乌儿寨最高大的香樟树下,耸立着一座八成新的竹楼,那是契力普与法图娜的家。
打从三年前成亲开始算起,两人在这座竹楼中,已经度过了一千多个和和美美的日子。
然而最近两人之间,却出现了不和谐的裂痕。
至于原因么……
“不过是生的白皙些,怎就把他的魂儿给勾去了?!”
法图娜攥着一只牛角梳,几次运气想要砸在对面的铜镜上,却终究不忍心下手。
就在半个多月前,这面契力普从山下抢来的铜镜,还是法图娜最喜欢的东西,她几乎每天都要花上大把时间,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然而如今再看到这枚铜镜,法图娜却总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丈夫梦呓时都念念不忘的汉人女子。
就连铜镜里映出的影像,看上去也像是在嘲讽她那黝黑的皮肤……
别误会,法图娜并不是什么丑女。
事实上她皮肤属于健康的小麦色,稍显硬朗的五官,配上矫健修长的肢体,原汁原味的呈现出了山乡女子的野性与活力。
啪~
法图娜将牛角梳,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琢磨着,若是契力普晚上不肯回家的话,自己到底该如何炮制他。
然而就在这当口,一阵阵悠扬激昂钟声,突然自寨门附近传了过来。
“汉……打来……汉……”
同时传过来的,还有断断续续的喊声。
是契力普在叫!
法图娜霍然起身,几步抢到了窗前,向着寨门的方向眺望着。
然而隔着里许远,中间又歪歪斜斜的挡着几栋竹楼,压根也瞧不见什么有用的。
法图娜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寨门前看个究竟,却听下面有人吆喝道:“法图娜,你在家看好察哈,别让他去寨门附近胡闹!”
法图娜循声望去,却原来是自家阿爸和附近几户人家的男丁,正准备去寨门前备战,于是下意识的先点头应了,随即又觉得不对,忙探出身子叫道:“阿爸,察哈去找契力普了!”
“这该死的憨娃儿!”
不出意料,楼下传回了一阵咒骂声,紧接着就见阿爸带着人,风风火火的冲向了寨门。
法图娜见状,心下却是松懈了不少——阿爸是寨子里最有经验的勇士之一,有他照看着,契力普和察哈应该会平安无事。
毕竟这几百年来,从来没有外敌能攻破乌儿寨,即便有人打上门来,最多也就是伤到十几个人罢了。
当然,即便放心了大半,法图娜还是依照着祖辈传下来的方式,在床前默默的祷告着,希望祖先保佑自己亲人平安无事。
蹬蹬蹬……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契力普?”
法图娜试探着问了一声,就听下面有人激动的应了一声:“法图娜!”
是察哈!
应该是被阿爸赶回来了吧?
法图娜忙起身相迎,同时急切的追问道:“契力普怎么样了?他有没有……”
话说到一半,她就发现察哈后面还有跟着个人,却正是自己担心不已的契力普。
可他眼下不是应该守在箭楼上吗?
“你们……”
“哇~!”
法图娜正待发问,察哈忽然一头撞进她怀里,嚎啕大哭道:“我……我不要抢汉人了、我再……再也不要抢汉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这小鬼头不是总埋怨,契力普和阿爸不肯带他去山下杀汉狗么?
“完了、全完了!”
正疑惑间,又见满头大汗的契力普一屁股瘫坐在地,两条腿八字形的颤抖着,亮出了一裤子的潮湿。
“什么全完了?!”
法图娜听到这里,心下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忙追问道:“阿爸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爸……阿爸被那个汉人……”
契力普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衣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心脏从胸膛里跳出来似得。
说到汉人二字,他充满血丝的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即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不!那不是人,那是个怪物!是汉人里的恶魔!”
怪物?恶魔?
难道山下的汉人,找了会诅咒的巫师来报复?
法图娜正待再问,却见丈夫颤巍巍的举起双手,似是攥着什么一样,猛地往身前一挥。
“阿爸拼命……拼命的用刀去挡,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就一剑,那魔鬼只用了一剑,阿爸就被砍成了两截!”
“阿爸当时还没……没死透,我看着他……看着他拼命把肠子往肚子里塞,可怎么塞也塞不回去……”
“那汉人还在杀、还在杀!好多人都被他杀死了,头人死了、寨子里最厉害的勇士也死了!”
“我看到……看到他们的眼睛,比活着的时候更圆更大!
“是魔鬼、汉人派了魔鬼来报复!”
“谁都逃不掉、谁都逃不掉!”
手舞足蹈的动作、声嘶力竭的吼叫,无不证明契力普已经迷失了神志。
而他这一番语无伦次,却仍是听得法图娜手脚冰凉。
阿爸死了!
头人也死了!
汉人的军队打进了寨子,带队的还是个像魔鬼一样恐怖的怪物!
自己会怎么样?
像阿爸一样被杀掉?!
还是像头人圈养的汉人女子一样,过着连畜生都不如的生活?!
想着这些事情,法图娜也开始颤抖了,满怀绝望的颤抖着。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向先祖祈求着神迹的出现。
然而……
“不要靠近门窗!”
“保持三人一组,不要落单!”
一声声汉人的呼喊,彻底打碎了法图娜的期盼,虽然她并没有听懂那些话的意思,却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躲起来!
必须赶快躲起来!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将神志不清的丈夫弄到了床底,然后又扯着察哈,躲进了橱柜之中。
橱柜的空间并不大,能藏下两人已经到了极限。
在那闷热与逼仄之中,法图娜紧张的竖起了耳朵,却只能听到自己和察哈的心跳,以及粗重的呼吸声。
汉人竟然没有上楼?
绝处逢生的惊喜,让法图娜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很快的,她就发现没人上来,其实比有人上来更可怕!
因为一股呛人的焦糊味儿,顺着橱柜的缝隙,钻入了她的鼻孔之中。
汉人在放火!
汉人要将自己连同这竹楼一起烧死!
法图娜一颗心如坠冰窟,仿佛所有的血管,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起来。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了橱柜,扯着察哈就要往外冲。
然而却有人比她还快了一步!
是契力普!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柄匕首,嘶吼着朝楼下扑去。
“契力普!”
法图娜追着喊了两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契力普,猎豹似的冲下了楼梯。
眼见一楼已是浓烟滚滚烈焰升腾,法图娜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跟着契力普冲下楼去,而是转身扑到了窗前,探头向楼下望去。
“杀、杀啊!”
这时契力普也已经咆哮着,从正门冲了出去,不管不顾的,扑向了离自己最近的汉人官兵。
嗤~
然而还不等契力普扑到近前,一只粗短的弩箭,便深深嵌入了他左侧的太阳穴里。
契力普的身子在惯性带动下,又往前冲出了半步,然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尘埃之中,再没有半点声息。
“契力普!”
法图娜放声尖叫着,再顾不得楼下的烈焰与浓烟,踉跄着冲出了竹楼,抱住契力普的尸首嚎啕大哭。
“呦~!”
某个身穿齐腰甲的军官打了声呼哨,一双桃花眼盯着法图娜上下扫量,口中啧啧赞道:“想不到这蛮子的婆娘,倒也有些姿色。”
一边说着,他就忍不住法图娜身边凑。
“殷澄。”
沈炼阴冷的嗓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做你该做的,不要节外生枝!”
殷澄打了个寒颤,刚转身想要解释几句,谁知那熊熊燃烧着的竹楼里,竟又冲出个身影,直直的向他撞了过来!
殷澄吓了一跳,慌忙跳开丈许远,警惕的用刀护住身前。
然而预料中的突袭,却并没有成真——从火场里冲出来的,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少年。
而且看他大口喘息惊魂未定的样子,显然冲出来,也不过就是为了逃命罢了。
“娘了个巴子的!”
见自己竟是被个孩子给吓到了,殷澄顿时恼羞成怒,举刀就要当头剁下。
“殷澄!”
沈炼却再次喝止了他,用手指着身前的水井,一脸的不耐之意。
“呸~遇上我家百户,真是便宜你了!”
谢澄啐了一口,却也不得不收起腰刀,从背囊里摸出个纸包裹来,一边往那井里倾倒,一边没话找话的搭讪:“大人,以前就听说孙大人是能以一敌百的猛将,今儿一看才知道错的离谱——这分明就是一骑当千啊!”
“我估摸着,要不是还得放火、投毒,这买卖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闭嘴。”
沈炼摩挲着腰间的手弩,没好气的呵斥着:“没灌猫尿,怎得还这么多废话。”
他不提‘猫尿’还罢,这一提起来殷澄登时咽了口唾沫,垂涎三尺的道:“听说这寨子里盛产好酒,大人,要不咱们弄几坛回去,庆功的时候也好……”
“你……”
沈炼一瞪眼,正待发作,却忽听斜下里有人扯着嗓子哭喊:“饶命、饶命啊!我……我知道汉人……汉人女子被关在哪里!”
沈炼与殷澄对视了一眼,忙循着那声音找了过去,却见三名官兵正将一个中年蛮人逼在墙角。
那蛮人吓的涕泪横流,一边用汉人官话哭喊着,一边跪地求饶不止。
沈炼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厉声喝问:“这寨子里当真囚了汉人女子?快说,人在何处?!”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那人起先只顾讨饶,被沈炼抽了一记耳光之后,才终于冷静了些,忙指着东北角道:“一共有二十几个汉人女子,就关在那边儿的酒窖里!”
沈炼一把将这人推给了殷澄,吩咐道:“走,带上这厮过去瞧瞧!”
两人连同那三名官兵,风风火火的赶到了酒窖附近,却见那门前也已经点起了火头,一队官兵正往那火里不断堆柴。
“住手、快住手!”
沈炼忙冲上前,用刀将那干柴烈火,一股脑都挑到了别处。
也幸亏那火刚点起来,否则他便是再好的刀法,怕也是无济于事。
见那酒窖的门依旧紧闭着,沈炼飞起一脚将其踹开,闪身在一旁等了片刻,见并没有人躲在门后偷袭,这才向里面喊话:“里面有人吗?我们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官军!”
这一声喊,里面便好像炸开了锅似的,不只有多少女子乱糟糟的哭喊着。
因都是湖广的方言,沈炼也没听太懂,只大概明白她们是在求救。
然而除了那求救声之外,却并不见有人自里面出来,显然酒窖里除了汉人女子,也还有蛮人存在。
“去取一面滕盾来!”
沈炼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去寨门左近,寻了面滕盾过来。
沈炼伏低了身子,将滕盾顶在身前,又命殷澄押着那会说汉话的蛮人,紧跟在自己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用蛮语命令里面的蛮人缴械投降。
“啊!”
就这样往里走了没几步,斜下里忽然有人大吼一声,紧接着滕盾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劈了一记。
沈炼将那兵刃顺势往外一带,反手就是一刀撩在了对方身上。
嗤~
先是热血喷涌,紧接着那粗布衣裳一鼓,却是兜了一肚子的肝肠肺脏!
沈炼不慌不忙的,用滕盾将那尸身推开,冲身后喝道:“缴械不杀!”
那会说汉人官话的蛮子,倒也是个机警的,忙也用蛮语叫嚷着,命令里面的同族放下武器。
这次倒还真有些作用。
就听得当啷一声,似乎是什么兵刃被扔到了地上。
然而下一秒,凄厉的惨叫却也从酒窖深处传了出来。
同时传出的,还有女人们尖利而癫狂的嘶吼声!
这是?
沈炼小心的挪开滕盾,定睛向酒窖深处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无比疯狂的一幕!
一群赤身裸体的女子,将两个蛮人团团围住,争先恐后的,用牙齿撕咬下一条条、一块块血淋淋的皮肉,硬生生的吞入了腹中!
那些皮糙肉厚的地方,一时还不见如何,但蛮人的面孔上,却已经被啃出了森森的白骨!
他们嘶吼着、惨叫着、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被女人们分食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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